虞嘯在恨
恨的是方解嘴角上那得意的笑,也恨自己。
方解算準了自己不信他,所以纔會選擇相反的方向,然後他在這裡等着,虞嘯確定如果自己是方解的話,只怕現在要更得意一些。方解還能忍着沒有哈哈大笑起來,其實已經不容易。
“殺出去!”
虞嘯沒有理會方解的話,將手裡的刀子往前指了指:“後面是敵人,前面也是敵人,如果你們還有軍人的血性,就用刀子爲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跟在我身後,我帶着你們殺出重圍!”
“我們爲什麼要出城!”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騎兵離着很遠喊了一聲,立刻就引起共鳴:“虞將軍,我們爲什麼要出城?!你說要接應援兵,援兵在哪兒?”
“閉嘴!”
虞嘯怒道:“現在你們如果還糾纏這些,只能讓敵人高興!不管援軍的事,現在你們只該想想怎麼殺出去!”
“要殺也是往回殺!”
騎兵副將調轉馬頭喊道:“咱們殺回封平,城內的兄弟們看到咱們,一定會出來接應的!城主不會放棄咱們!只要讓城主看到咱們,咱們就還有救!”
“好!”
士兵們此起彼伏的喊着,紛紛調轉馬頭。
“不尊軍令者,斬!”
虞嘯怒吼道。
遠處高坡上,方解這次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似乎遇到了點問題?你我乃是同窗,有什麼事只管說就是了。你既然肯幫我把人馬騙出來,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着你陷入困境?我知道你對這些兵也有感情,如果你不不忍下手就過來,看着我來殺人就是了。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條件都會如數給你!”
這話一說完,封平軍裡立刻就炸了。
“虞嘯!你這個卑鄙小人!”
騎兵副將怒斥道:“城主對你不薄,你居然勾結敵人出賣封平城!弟兄們,咱們上當了,虞嘯和黑旗軍是一夥兒的,他故意把咱們騙出來送給黑旗軍!咱們殺回去,就算死也要死在封平城裡!”
“殺回去!”
騎兵們開始整隊準備衝鋒。
“你們這羣白癡!”
虞嘯催馬過去要阻攔那些騎兵,他忽然想起朱撐天臨死前看着自己那詭異的笑容,還有拼盡了最後力氣說出來的那句話:“我的兵……你想帶走就能帶走?”
他忽然發現自己像個小丑,就連一個被他殺死的人都能肆無忌憚的譏諷他。而遠處那個穿黑袍的年輕男人似乎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果,坐在那頭可惡的白獅子背上悠哉悠哉的看着這一切發生。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丟在大街上任人圍觀,那種憤怒讓他的心幾乎都要炸開。
“都回來!你們上了敵人的當!”
他試圖衝過去阻攔騎兵,卻被一陣箭雨阻擋。以他的修爲,尋常弓箭手射過來的羽箭根本傷不了他,可傷了他的本就不是羽箭,而是那些騎兵們憤恨仇視的眼神。
“滾!”
騎兵副將怒吼:“你是個敗類!無恥小人!你不配和我們說話!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隨着騎兵副將的咆哮,越來越多的騎兵開始對着虞嘯開弓放箭。而虞嘯手下那幾千步兵居然全都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兩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聽從虞嘯的命令,可是今天,他們發現自己不認識那個人了。如果虞嘯不是和黑旗軍串通好了的,爲什麼才一出城就被人堵住?
如果在以往有人對他們的主將這樣不敬的話,他們早就抽刀上去拼命了。今天,他們只是茫然的恐懼的看着,沒有人阻止,甚至沒有人發聲。
“我沒有出賣你們!”
紅着眼睛的虞嘯就好像一頭野獸,看起來格外的瘋癲:“你們不要上了敵人挑撥離間的當!敵人正是想要看到你們和我反目成仇!只要咱們齊心合力,未必不能殺出去!”
“只要你敢往回殺,我們就信你!”
騎兵副將吼了一聲,等着虞嘯的回答。
而此時,圍在四周的黑旗軍已經停止到了攻擊,看戲一樣看着官道上那支隊伍。方解則高聲喊道:“定呈兄,快過來,看樣子他們已經不信你了,你快到這邊來,將這些人騙出城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黑旗軍來做就是了!”
“方解!”
虞嘯猛的轉身:“我要殺了你!”
“咱們走!殺回封平!”
封平騎兵們在副將的指揮下呈攻擊陣型開始往回衝,看到騎兵轉身,方解立刻大喊道:“殺光他們,救虞將軍出來!”
兩側高坡上埋伏的弓箭手開始放箭,憤怒的封平騎兵們若不是有那個副將壓着,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虞嘯撕碎。那個副將知道現在不能戀戰,指揮着人馬往封平方向衝擊。可他們已經出來了,方解怎麼可能放過?
如果不是這次獨孤文秀帶來了援兵,方解手裡的人馬確實有些捉襟見肘,不能兩面周全,可是現在,他手裡的人馬綽綽有餘。兩邊伏兵弓箭手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射出去多少羽箭,只管一支一支的抽出來然後送出去。封平騎兵從啓動到加速這一段損失的兵力最多,至少四五百人被亂箭射死。
而封平步兵損失的更大,這一刻失去指揮的步兵只剩下被動挨打。封平騎兵爲了衝回去,第一件要做的卻是將虞嘯麾下的步兵衝開,認定了虞嘯和方解是一夥兒的,那些騎兵從一開始就沒留情面,掄起刀子朝着昔日同袍的身上砍了下去。很快,堵在後面官道上的步兵就被砍翻了一層。
此時的局面對封平軍沒有一點優勢可言,騎兵被自己人堵死歸路,想提速卻根本提不起來,而那些步兵沒有人指揮,亂成了一團。
而封平的城門,已經關了。
虞嘯紅了眼睛的野獸一樣想阻止隊伍潰亂,可這個時候他嘶吼的聲音再大也沒有任何意義。從一開始他就被算計了,這讓一直以來都在算計別人的他無法承受。尤其是那種纔剛剛覺得成功了就被人一腳從雲端踩下去的屈辱,更加無法承受。就算是虞家被滅門的時候他都不曾有今天這麼濃烈的屈辱感,從來沒有。
隊伍已經亂了,騎兵不聽指揮,步兵茫然無措。
而黑旗軍,只管傾瀉羽箭。可偏偏是這樣,封平軍的人卻沒有人反擊!士兵們看不到方向,不知道目標,還選擇信任虞嘯的並沒有多少人,就算跟了他兩年的步兵也開始掉頭往回衝。騎兵和步兵混合在一起,哪裡還有一點陣型?
……
……
餘明理知道朱撐天被刺殺後第一時間就要調遣人馬追出去,可是纔到大營就被其他將領攔住。朱撐天手下六個得力戰將中年紀最長的韓赴一把將他拉住:“現在你帶兵出城,只怕非但追不上那個逆賊,還會被黑旗軍纏住!那個逆賊帶走了近五千人馬,城中兵力空虛,若是你再帶兵出去,拿什麼守封平!”
“你他孃的就知道守封平!”
餘明理怒道:“爺死了,我要爲爺報仇!老子不管封平守不守的住,絕不能讓爺死不瞑目!仇人才走,你們就他孃的想着這座城而不是爲爺報仇!都滾開,今天誰攔着我誰就是老子的仇人!”
“放屁!”
韓赴拽着餘明理的馬繮繩喊道:“你以爲就你想報仇?!爺對咱們都一樣!我跟着爺三十幾年,比你時間還要長的多!爺死了,我跟你一樣的難受!可你他媽的看清楚,現在你追出去能有個屁用!追不上那個敗類還要賠上幾千人馬,爺要是知道會答應嗎!”
餘明理的眼淚刷的從眼眶裡流出來:“爺還能知道什麼!”
“這個仇咱們肯定得報!”
朱撐天手下另一個大將雷不患攔在餘明理馬前道:“可是現在先要把封平守住,一旦封平破了,莫說不能給爺報仇,就是爺的屍首都不能保全!明理,我們幾個和你一樣難受,可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況且,那個畜生就算想逃難道能逃遠?城外的黑旗軍最強的就是騎兵,看到城中有人馬出來立刻就會追上去!”
“老子要親手報仇!”
餘明理吼道。
“誰都想親手報仇!”
韓赴怒道:“可你要是把這些兵都葬送在城外,拿什麼給爺報仇!”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忽然有士兵跑過來大喊道:“將軍!虞嘯帶走的人馬在城外幾裡被黑旗軍困住了,看樣子正在往外衝,不過看起來不像是往外衝,而是要往城這邊殺回來!”
“他還敢回來!”
餘明理罵了一聲,掉頭朝着城牆那邊跑了過去。其他人互相看了看,跟在餘明理身後往城牆跑。一羣人蜂擁上了城牆,舉起千里眼往遠處看過去。
幾裡外,看起來封平軍已經被圍死了。前路和兩翼都是已經列陣完畢的黑旗軍,箭陣的厚度讓人看了心裡都發毛。而往封平這邊則是黑壓壓的一片騎兵,看起來人數絕對不少於一萬。也就是說,至少一軍黑旗軍輕騎將封平軍的後路堵死了。
“殺不回來了!”
韓赴頹然的搖了搖頭:“肯定是騎兵的人發現了不對頭想回來,卻被黑旗軍堵住了。那個畜生!不但殺了爺,還帶着那麼多士兵給他陪葬!”
“大哥!”
餘明理一把抓着韓赴的前襟道:“讓我帶兵出去把兄弟們接回來,把那個畜生抓回來!咱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兄弟們被敵人屠殺啊!再這樣下去,那近五千弟兄就全都完了!”
“不能開門!”
雷不患攔住他道:“你看看外面!”
他指着城外:“你仔細看清楚!外面至少還有一萬黑旗軍已經列好了陣勢,只要你一開門,他們立刻就會開始攻城!看樣子黑旗軍把能調集的兵力都調到南門這邊來了,以咱們現在的兵力根本就殺出去!”
“那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嗎!”
虞滿樓吼道。
幾個人無法回答,可他們都知道,除了這樣看着沒有任何辦法。
“爺!”
餘明理仰天悲呼了一聲緩緩跪下來,使勁磕頭:“屬下對不起您啊!對不起您啊!屬下早就說過那個畜生信不得!可爺您太寬厚了!屬下不能親手爲您報仇,屬下恨啊!”
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來,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候,瞭望手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快看!城外有另一支人馬殺過來了!”
衆人一愣,紛紛站起來跑到城牆邊往外看。
只見從正南方向,有一支人馬忽然出現在黑旗軍身後,沒有絲毫停留就殺了過來,看起來黑旗軍城外的那支人馬淬不及防,很快後陣就被衝散。那支人馬也不戀戰,朝着城門這邊猛衝。
“那是誰的兵?”
韓赴揉了揉眼睛,怎麼也想不到這會還有誰和黑旗軍交手。
其他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答案。封平城裡現在能說上話的將領都在城牆上呢,誰在外面?
……
……
城外那支人馬看起來足有兩萬人,突然從黑旗軍後面殺出來,很快就將堵在南門的黑旗軍大營衝開,沒多久,大火就開始在黑旗軍南營中燒起來,火勢蔓延的很快,只小半個時辰就已經將半座大營吞了進去。
“這是誰領兵?”
韓赴忍不住讚道:“自背後突襲,然後將敵人大營燒了,這樣一來黑旗軍必亂,再想組織起防禦也難了。只是太亂了些,我看不出來那是誰的旗號!看樣子就要殺穿黑旗軍的大營了,這領兵的將領不俗!”
“好像是……”
雷不患放下千里眼看了韓赴一眼後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好像是……沛城的兵?我看旗號很像是沛城的人馬,難道是白愷善派來的援兵?可是沒聽爺提起過向白愷善求援啊,不請自來?”
“是沛城的人馬!”
餘明理也看出來了,他指着那黃色大旗喊道:“看旗號,看號衣都像是沛城的人!”
衆人議論紛紛,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餘明理又道:“大哥,這會要是開門殺出去,前後夾擊,南門外的黑旗軍必敗無疑,就算是趁勢將咱們被困的人救出來也未必不行!我願帶本部人馬殺出去,將援兵接應過來!”
“等等!”
韓赴道:“此時蹊蹺,爺沒有求援過沛城的援兵卻自己來了,萬一有詐怎麼辦?”
“有詐?”
餘明理指着外面那滔天的火勢:“黑旗軍的大營都被燒了,還能有什麼詐?你看看,那邊圍着咱們人馬的黑旗軍已經開始改變陣型了,至少分出來一半騎兵往大營那邊趕,如果再不殺出去接應的話,只怕來不及了!”
韓赴還是不敢決定,在城牆上來回踱步。
就在這時候,有一隊沛城的騎兵從黑旗軍那邊直闖過來,筆直的跑到城外:“城牆上是何人當值?我乃沛城將軍白元,封了我家城主之命來馳援封平!城牆上可有認得我的,趕快開城門!”
韓赴趴在城垛上向下看了看,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後驚喜道:“確實是沛城的援兵,我認得那人,幾年前他曾隨白愷善到咱們封平來過,我和他坐在一起喝過酒!”
他連忙吩咐道:“開城門!明理,帶你的人把援兵接應進來!”
……
……
虞嘯頹然的往後退了幾步,手裡的斷刀噹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敗了,徹徹底底的敗了。不僅僅是戰場上敗了,論修爲,他第二次輸在方解手上。如果第一次他還故意隱藏了實力,那麼這一次他拼盡全力也沒能擊敗方解。對手總是用一種他無法企及的實力,看起來並不怎麼費力的將他擊敗。
兵已敗,刀已斷。
他看着方解,眼神裡的仇恨都散了。
“你怎麼就算定了我要走南門?”
他有些發傻似的問。
方解將朝露刀收起來,很認真的回答了他:“我猜到你要走南門,可我怎麼可能只守着南門?只要你殺朱撐天逃離封平,走哪個門都一樣。”
虞嘯怔住,淒涼的笑了笑:“原來你贏我,靠的只是兵多……”
方解往前上了一步,刀子一甩轉過來放在虞嘯脖子旁邊:“錯了啊…….我贏你,是因爲你蠢。”
刀鋒劃過,血噴涌。
天高雲淡,晴空萬里。
真是一個殺人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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