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的隊伍順着山坡往上走,當連雲寨逐漸清晰起來的時候叛軍副將心裡一沉。之前聽到的喊殺聲已經不見,他能遠遠的模糊的看到山寨大門口地上躺着的屍體。
“爲崔將軍報仇!”
待副將看清了連雲寨木牆上並不密集的士兵之後立刻大喊一聲,此時的他還沒有覺悟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場陰謀之中。陳孝儒的謊話說的極好,他之前對叛軍副將說崔牛兒被識破在寨門外廝殺,而不是已經被殺。如果他說崔牛兒已經死了的話,叛軍副將未必就會帶着人繼續往前衝。
或許會陳兵不動,派人打探清楚之後再動兵。
此時叛軍到了連雲寨外面,已經晚了。
他們已經掉進了坑裡,等待着他們的是敵人用鐵鍬往他們身上埋土。
“攻破連雲寨!”
叛軍副將大聲吼了一句,然後將手裡的橫刀往前一指。
叛軍的弓箭手們立刻向前,在七八十步外列陣向木牆上傾瀉羽箭。他們大部分人手裡拿着的是竹片弓,力度有限,雖然能將羽箭送出去百步左右可已經沒了殺傷力。要想殺人,必須靠近在七十步之內發箭。
而木牆上方解親兵們手裡的兩石硬弓,在一百二十步外就能殺人了。
不少叛軍弓箭手在向前衝的時候就被羽箭放翻,方解身邊的親兵是山字營這支精銳中的精銳。雖然現在連雲寨城牆上總數也就七八十個人,但他們造成的殺傷是精準的,幾乎沒有浪費一支羽箭。
方解的手裡是一支三石半的硬弓,這已經是在軍中能找來的最強的弓。
他從箭壺裡抽出一支破破甲錐,將硬弓微微舉高。
叛軍的副將距離連雲寨木牆最少一百二十步,這是這個副將認爲安全的區域。事實上,這個距離也確實夠安全了。他從軍以來,還沒有見過一個人能精準射中一百二十步外目標的人。他也沒見過一個能拉開三石半弓的人,雖然據說大將軍殷破山可以做到但他一直持懷疑態度。
叛軍之中,即便那些名氣不俗的將軍們也沒人有這個實力。
破甲錐鋒利的箭簇斜指着天空,方解微微眯着眼看着遠處的目標。他的雙臂緩緩拉開,弓如滿月。這樣的硬弓,放眼左前衛能如這樣緩緩拉開的人也沒有多少。方解拉開硬弓的時候雙臂穩定如磐石,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能拉開弓和能穩住弓是兩碼事,天差地別。
他不是猛的一下將弓拉開,而是緩緩拉開,這更需要強大的臂力才能做到。
遠處的叛軍副將還在大聲的命令着什麼,絲毫也沒有注意到死神已經悄無聲息的盯上了他。
方解鬆手,嗡的一聲輕響後破甲錐離弦而去。
羽箭在半空中急速飛過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先是拔高然後俯衝。
叛軍副將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危險來了,剛命令擡着梯子的士兵往前衝,一回頭,噗的一聲那破甲錐就從他的脖子裡鑽了進去。箭簇穿過脖子的同時割破了他的大動脈,血立刻噴泉一樣向外噴了出來。陽光下,血霧的顏色格外的鮮豔奪目。
他擡起手下意識的抓着箭桿,嗓子裡發出幾聲咔咔的輕響後一頭從戰馬上跌了下去。
一百二十步外一箭射死敵將,木牆上的守軍立刻發出一聲歡呼。眼看着擠到連雲寨外面不遠處的叛軍有些亂了,方解將硬弓放下後淡淡的吩咐道:“發信號吧。”
一個親兵將早就準備好的煙花點上,砰地一聲,一大團火焰在天空中燃燒起來。
這火焰爆開的那一瞬,戰場上都爲之安靜了一下。
叛軍們擡起頭迷茫的看着那煙花,每個人心裡都不由自主的一緊。
就在這個時候,喊殺聲四起!
從兩邊的林子裡殺出來無數的伏兵,身穿精甲,一衝出來就用手裡的連弩硬弓來了一輪屠殺。大隋的制式連弩可以連續擊發十二支弩箭,在三十步左右這個距離內,連弩幾乎是沒有東西可以匹敵的殺人利器。
最外面的叛軍淬不及防之下,立刻被黃陽道的郡兵抹掉了一層。羽箭傾瀉-出去,叛軍就好像被鐮刀放倒下的麥子一樣,一層一層的往下倒。已經蓄勢待發的黃陽道郡兵們,用他們手裡的新裝備肆無忌憚的收割着生命。
這是他們第一次過河主動對叛軍發動進攻,兩年來的壓抑和心裡的仇恨全都爆發了出來。他們吶喊着,瘋了一樣的扣動着連弩的機括,等弩匣射空之後就拔出橫刀,狼羣一樣往前衝。
陸封侯衝在第一個!
他一刀將面前叛軍半邊腦殼削掉,再一刀將另一個叛軍的心口戳穿。刀子冰冷無情,他的心也一樣的冰冷無情。在他的認知中,叛軍根本就不是人,不需要同情。
當叛軍們看到數不清的甲士衝出來的時候,還沒有反抗其實心裡的防線就已經崩潰了。主將身死,副將身死,失去指揮的士兵們就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後隊開始掉頭往山下跑,丟掉了手裡的兵器只顧着抱着頭逃命。
黃陽道的民勇們第一次如此酣暢淋漓的殺人,每個人都殺紅了眼。
站在木牆上的方解眼神裡卻沒有一絲興奮和高興,有的只是微微的失望。這些黃陽道的民勇們足夠兇狠強悍,但他們就好像一羣沒有頭狼的野狼。現在佔盡優勢,殺起人來顯得砍瓜切菜一樣輕易簡單。可一旦遇到危險,身處逆境,這些沒有經過什麼正規訓練的民勇或許瞬間就能崩潰。如果和叛軍易地而處,這些民勇或許比叛軍一點也不強。
這樣的隊伍,打起順風仗來個個都是好樣的。人人爭先,奮勇向前。可在逆境中,未必就還有這樣的鬥志。
以後要想靠着這些民勇安身立命,方解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
兵敗如山倒,叛軍士兵們潮水一樣往山下跑。
“咱們中埋伏了,快跑啊!”
“媽呀……我不想死啊!”
淒涼悲哀的喊聲此起彼伏,士兵們恨不得肋生雙翅飛離這裡。後隊的士兵們此時都心裡不由得舒了口氣,心說幸好是在最後面,不然也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左前衛士兵吞了。可他們哪裡知道,山上有一羣狼在追殺,而山下,還有一羣蓄勢待發的猛虎。
……
……
叛軍們順着山坡往下跑,丟盔棄甲。
他們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着,當然也不可能知道殺出來的人馬根本不是左前衛的精銳。如果這個時候還有人能保持冷靜,一定會看出什麼端倪。埋伏着的隋軍雖然兇悍,但衝殺的毫無章法可言,完全仗着的是一腔血氣,比起真正的大隋戰兵來說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如果是真正的左前衛精銳埋伏,絕不會衝的這樣散亂。
黃陽道的郡兵因爲殺紅了眼睛追在叛軍後面只顧着揮刀,無意間形成了倒卷珠簾之勢可這根本就不是方解想要的。方解佈置的不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他需要的是這場仗拖延一段時間。
可陸封侯已經像個瘋子一樣,渾身是血的依然在殺人,哪裡還記得方解之前的交待,再說就算他記得,也未必約束的住一羣已經殺出了獸性的漢子。
幸好。
方解在山下佈置了山字營騎兵。
號角聲已經響了兩遍,但黃陽道的民勇們完全沒有聽到。之前說好的佈置,這會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方解的臉色開始發寒,縱身躍上赤紅馬衝了出去。
十個給事營的精銳也立刻上馬,十一騎順着人組成的河流乘風破浪。在人羣中,方解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別將鎧甲的陸封侯還在玩命似的劈砍着。跟在他身後的親兵扛着將旗,陸封侯到哪兒那大旗就在哪兒。
方解皺眉,催馬衝了過去。
“春姑,將旗子下了。”
他縱馬中喊了一聲,春姑應了一聲得令,在那親兵身邊掠過的時候一把將大旗奪了過來,然後勒住戰馬來回晃動着旗幟。後面的民勇們見旗子停了下來,下意識的也跟着停了下來。那個扛旗的親兵茫然的看着春姑,然後才感覺到手心裡火辣辣的疼。
低頭看時,手心裡被磨掉了一層皮,那是春姑奪旗的時候太快,旗杆在他手心裡摩擦留下的痕跡。
方解從戰馬上俯身抓着陸封侯後背的袢甲絛,將他提起來往後面丟了出去。這個瘋子,半空中還在啊啊的喊着胡亂劈砍。
“血氣衝了心!”
春姑有些擔憂的說道。
方解點了點頭,從戰馬上躍下來大步迎着陸封侯走了過去。陸封侯眼睛裡都是血光,哪裡還看得出來誰是誰。看見有人朝着自己過來,想都沒想一刀就斬了下去。他的刀子才還沒到方解的頭頂,方解的腳後發先至,一腳踹在他小腹上將他踹得往後倒飛了出去。
陸封侯身子落地,手裡的橫刀掉在一邊。
方解走過去擡腳踩着他的胸口,低頭看着陸封侯的眼睛。
陸封侯被踩着抽不出來身子,手和腳卻還在胡亂踢打。方解俯身一個耳光抽在他臉上,啪的一聲格外的響亮,陸封侯的半邊臉立刻就紅了。這一下打的陸封侯有些發懵,但是很快就清醒過來。他下意識的擡起手捂着臉,然後看到了方解清冷的眼神。
“將……將軍……”
“綁了,先押回去,回頭軍法處置!”
方解吩咐了一聲扭頭就走,給事營的書生和屠戶從馬背上下來,拽了繩子三下五除二將陸封侯綁起來。
叛軍衝到山下的時候,看到平地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前面塵煙就飄了起來,他們下意識的收住腳步,沒等多一會兒煙塵裡就衝出來大隊的騎兵,手裡的長槊在陽光下反射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光澤。
騎兵出現的那一刻,叛軍士兵們的心都停止跳動了一樣。
前後左右都是敵人,他們這次真的是完了。
“放下兵器,跪下投降者不殺!”
陳搬山讓士兵們大喊,這喊聲就如同爲叛軍打開了一條生門。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撲通一聲跪下來,後面跟着就跪倒了一片。被約束住的黃陽道民勇也圍了上來,上前將硬弓拉開了弓弦,所有的叛軍都不得不跪了下去。
民勇撲上去將叛軍的武器都繳了,收拾完也沒收攏多少,還不如在半路上撿的多。
看着局勢已經控制住,方解回頭吩咐道:“讓這些人全都在山下平坦的地方站好,面對叛軍大營的方向,列防禦方陣,叛軍中的弓箭手都到前面去。把竹片弓還給他們,黃陽道的民勇在叛軍後面列陣!”
“陳搬山,帶你的騎兵出去迎敵,記住,讓叛軍看到你們就往回撤!”
“喏!”
陳搬山應了一聲,帶着山字營的騎兵風一樣旋了出去。
方解的手扶着朝露刀的刀柄,眼神裡閃過一絲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