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後宮的命最好,大部份人第一時間會想到昊貴妃。
想她不過是窮鄉闢壤裡出身的縣丞之女,在後娘手底下長大,父親也不是個有出息的,後來被提拔到京城來,給足資源和機會,亦不過是修了一輩子的書。
孃家不給力,進宮僅爲小答應,住在後宮最偏僻的地方,這都能一舉得寵,盛寵不衰,兒女雙全,獨得皇上寵愛不止,兒子也當上了太子,有皇上疼愛,又有太子孝敬,永平公主時常進宮解頤,可謂後宮女人的終極夢想……
“纔不是呢,依我看呀,陳貴人的命纔是真的好。”
熙華園裡的宮女坐着說悄悄話。
前面說道,謝徹退位給太子後,只帶了太上皇后和昊貴太妃到熙華園養老,但其實還有一個沒被任何人注意到的人,被昊貴太妃打包上馬車帶到熙華園。
那便是陳貴人。
“陳貴人要是命好,就不會連個主位娘娘都不是了。”
“據說是因爲沒有承過寵,所以再往上晉就不合規矩了。”
能帶到熙華園來隨行的妃嬪,都該是曾得太上皇寵愛的,按理說會跟着加封,實際待遇不會變動太多,名銜好聽,也能跟着叫一聲陳太妃。可就是因爲太上皇沒臨幸她,似乎也對她不甚在意,就尷尷尬尬地待在貴人之位了!
按燕赤的舊例,陳太妃她是受不起的。
可惜無子又多病。
福禍相依。
但陳貴人是姜嫺身邊第一得意人,碾死她變成了不可爲之事,豺狼虎豹便蠢蠢欲動起來,很想手賤戳她兩可,或藉此來下姜嫺的臉面。
哪怕是在熙華園裡伺候的宮女也是好出身,聽家中父兄提及朝堂之事也是常有的,特別是昊貴太妃,是一衆年輕姑娘的“反面教材”。
“在陳貴人眼中,朕難道會因爲小事責罰於你不成?”謝徹悠嘆了口氣:“這些年,朕待你也相當不薄。”
聽到姜嫺的名字,陳貴人殷切地揚起小臉。
要說陳貴人一生沒承寵這事兒,也是有說法的,得追溯到二十來年前。
在她心中,她能過得好全仰賴姜嫺。
那是他的嫺兒,他的愛妃!
謝徹讓她想好了說,他不會來第二次,跟她說話他頭疼。
聽她說完,謝徹纔想起這件事來。
“坐下吧。”
人所思所想,不能超脫於他所受的教育。
謝徹並不想寵幸陳貴人,他看她像看倉惶的小動物,很清新很不做作,但他也很不吃這一款,但嫺兒以前總惦記着晉位,料想她身邊的人也如此。
“只要能待在貴妃姐姐身邊,臣妾便是回去當答應也願意。”
跟在姜嫺身邊她過得比誰都滋潤。
謝徹莞爾,看向旁邊跪着的荷香——就連她身邊的大宮女,都比她沉穩:“扶陳貴人進去吧。”
“呃……”
哪怕他已是大權在握的帝王,也不愛做兩女侍一夫的狂行!陳貴人不知道皇上腦內開車,她只本能地覺得姜嫺在,她就有了底氣。她辦事不周全,規矩忘得七七八八,經常要荷香提點……人貴自知,人不夠機靈,就儘量不到上位者面前瞎晃。
陳貴人沒想到深一層,她本能地覺得待在姜嫺身邊特別安全,無事不獨自出門,也不想單獨面對皇上。
“聖恩隆重,臣妾惶恐。”
謝徹看着覺得有點不對勁,陳貴人是不大機靈,但要真是這樣的性子,多半進不了宮,便細問下去。陳貴人一愣,臉上露出追憶的神色來,竟也很坦誠地回答了:“臣妾第一回獨自去御花園賞花時,就被郭小儀逮住尋了個由頭罰跪,疼得臣妾以爲自己要一輩子不良於行了……想想還是多禍事,不如乖乖待在昊貴妃身邊。”
“也對,陳貴人有什麼本事嗎?”
“怎麼能說昊貴太妃命好呢?”玄燭苑的灑掃宮女忿忿不平:“昊貴太妃能有今日,分明全靠她過人的美貌智慧和鐵腕手段啊!我進來伺候之前爹就說牝雞司晨國將不國,但前朝就沒幾個能拼得過昊貴太妃的,被她熬走了好多撥人。”
謝徹:……
入了屋子,暖融融的炭火一吹,陳貴人跟木頭似的站在旁邊,無視了荷香頻頻的眼神暗示,對皇上披着的大氅視若無睹。
“那臣妾把娘娘請過來?”
旁人驚呆了:“陳貴人今年也五十有六了吧?身子骨竟這樣好?”
說閒話的宮女齊刷刷將目光轉到定芳池當值的宮女。
“臣妾怕伺候不周,觸怒聖顏。”
當了十來年俸祿小偷的陳貴人誠惶誠恐地接駕,她早就把進宮時學過的規矩忘精光了,其他妃嬪接駕都是風儀萬千姿態優美的,只有她一路從陰暗處悄咪咪地溜出來,跪下來時縮成一團,只剩害怕了。
陳貴人眨了眨眼睛,這八個字說得也是相當違心。
難道膳房會因爲她不是主位娘娘,而剋扣她的膳食嗎?要剋扣起來也不簡單,陳貴人嘴饞又嘴刁,每回傳膳都打着昊貴太妃的旗號,鮮少走自己的分例。
那宮女遲疑了一會:“聽說,陳貴人的毽子踢得特別好!能一口氣踢三十個。”
當初的郭貴人責罰一個陳答應,原不是大事,他也沒放心上。
邁過這一檻,以後封妃都不是做夢。
於是,已許久不去其他妃嬪宮裡的皇帝破格翻了陳貴人的牌子。
他糾結了兩天,終於翻了陳貴人的牌子。
偏偏昊貴太妃很慣着她,對此從來只有管飽管夠。
陳貴人囁囁道。
見狀,謝徹有些心軟,便攤開來和她說:“未承過寵的宮妃晉作貴人就到頭了,如若你想要更進一步,此事便不可逃,”他一頓:“朕要聽你的意見。”
陳貴人一句指令一個動作,臀部也不敢坐全了,坐得偏偏的。
片刻,陳貴人小聲說:“當貴人也沒什麼不好的,臣妾就喜歡當貴人,只求皇上讓臣妾在貴妃姐姐身邊長駐,把臣妾當成一隻小貓小狗便是。”
聽完陳貴人的心意,謝徹便樂得不再勸,改道回乾坤宮批奏摺去。
謝徹瞅着挺稀奇:“你抖什麼?朕又不吃人。”
謝徹對臣子對妃嬪都賞罰分明,陳氏在貴人位上待了許久,她又是昊貴妃身邊爲數不多的親近人,他有意給她擡擡身份,可是沒承過寵的妃嬪上限就在貴人位上,於是事情就在這擰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都有上刑場之感。
一個小小陳氏,罰她跪掌她嘴要她抄書,也無人爲她撐腰,如同蟻螻,入不了豺狼虎豹的眼,更不會視她爲對手,欺負她都嫌掉價。
聞言,謝徹一噎。
父兄叫她們既要學昊貴太妃籠絡男人的手段,又不能像她這樣僭越爭先。
那邊距離陳貴人的聽竹別院最近。
太上皇后纔是好女人的典範。
謝徹心下了然,陳貴人感激嫺兒護她周全,然而其實許多不必有的刀劍也是因爲嫺兒而落到她手上——無寵無子的低位妃嬪在後宮裡是透明人,頂多因爲被內務府刁難而難過些,可皇后賢明,總不會教她們過不下去。
“萬事不操心身子不就好?有個頭疼腦熱的太醫立刻就到了。你想想昊貴太妃是有本事的人,陳貴人她不是,不就是全靠命好。”
……
橫豎不在皇宮裡,宮人也就按着以往的叫法,稀里胡塗地叫着陳貴人。
此內情無第三人知悉,於是就有了陳貴人觸怒聖顏,被永擱玉牌的傳聞。
——
陳貴人不在意,虛名罷了。
謝徹納悶:“你在昊貴妃跟前也不這樣。”
“後來也總有娘娘想方設法的針對臣妾……”
這宮女說一句,其他人就點個頭,都覺得是這個理。
說着不由豔羨起來。
她們不求有多大本事,就想一生平安順當富足,陳貴人她全佔了,別的太妃還在皇宮裡受容貴太妃的氣呢,她跟着到熙華園來過日子,竟過得非常舒服。
太上皇是懂得享受人生的,並不是全年待在熙華園,經常帶着家眷遊山玩水,隨行名單裡明明沒有陳貴人,她總能想到辦法混到昊貴太妃的座駕上。
吹姜嫺的那個宮女是玄燭苑的,玄燭苑又是姜嫺當年設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