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的正殿。
產房裡不時傳來悶哼——
既怕皇后把嗓子喊壞,又怕她浪費體力,於是她幾乎全程咬着東西,免得在劇痛之下,把自己嘴脣舌頭咬傷。
樑遇寅和七個宮女安安靜靜地跪在角落當擺設。
原本有八個,有一個太怕死繃不住掉了眼淚,被樑遇寅使眼色拖出去領罰了。
太后派人來過一回,被謝徹勸回去了。
他心情大壞,便顧不上別人,母后如果在場,他得顧忌母后情緒,又怕姜嫺進了產房的事被她發現,索性叫她就在長樂宮歇着等皇后的好消息。
期間,有個小個子太監溜進來,低聲給他乾爹樑遇寅說了兩句話,樑寅遇臉色立馬變了,心跳如擂鼓,把外邊起事兒的人八輩子祖宗罵了個遍。
一道冰冷的視線抵在樑遇寅的腦門上,他只好往而膝行,磕頭穩着聲線彙報:“紀貴人在外面憂思過度,暈了過去。”
好暈不暈,這時候暈!
不管是作秀還是真暈,樑遇寅都在她腦門上蓋了個沒用的戳。他偷偷覷着皇帝的神色,龍顏淡淡,看不出喜怒,須臾,謝徹冷聲道:“讓身子不適的妃嬪都回去休息,將紀貴人擡回倚竹軒。”
僅僅是擡回去的話,看來不算動怒。
樑遇寅應了聲,剛起身,就聽見皇上又道:“既然紀貴人身子如此羸弱,就撤了她的牌子,好透了後再放回去吧。”
……得,看來是煩透了。
隨着時間流逝,謝徹的扳指被他盤得快轉出火星子來。
終於,伴隨着幼嬰響亮的啼哭,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而至,福錦跪地報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誕下大公主,母女平安!”
“當真?!”
謝徹霍地起身,驟然狂喜又心安,連看都沒看一眼地上磕頭的衆人,快步去往產房門外,此舉嚇得福錦差點兒撲過去以頭搶地制止。幸好,姜嫺剛好從裡面出來,和他撞了個正着。
“嫺兒,皇后可還安好?”
“娘娘累極睡了過去,一時半會也回不了皇上的話,皇上就讓娘娘好生休息……”
姜嫺話沒說完,就被謝徹按入懷中。
她耳邊響起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
姜嫺先是一愣,接着明白過來——皇后等同是二人的至交好友,他允許她進去,帶着要保大的使命,而他在事前顯然答應過皇后,遇事先保胎兒。要皇帝拿主意的決斷,實在太多太多,他在外面一邊擔心皇后,一邊怕嫺兒受煎熬。
“是臣妾主動說要進去的,皇后待我的恩情,不比皇上薄,”
姜嫺從未將自己置於弱者的位置。
何況,她要救閨蜜,關男人什麼事?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這該是一個掙表現的機會,於是放軟了語氣:“方纔臣妾在裡面也是六神無主,幸好出來就見到皇上,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這項目沒有你是真不行啊皇上!
至關重要的Y染色體,全靠皇上。
稍稍冷靜下來之後,謝徹才頷首:“朕已經讓所有妃嬪出去等着,至於正殿裡的宮人,都不是會亂說話的。”因爲一旦出事,他會讓他們永遠說不了話。
所有人都真心實意地慶幸有驚無險。
見姜嫺朝自己揚起笑臉,笑的這般甜,謝徹一陣後怕又無奈:“你怕是不知道,皇后一旦不好,你跟着進去,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皇后信她,皇上信她,就當太后也信她好了。
這件事會被無數次反覆提起,被後人猜疑她做了手腳,害死燕赤的皇后,她可能因此一輩子只能做一個昭儀,哪怕後位空缺,也輪不到一個有謀害皇后嫌疑的妃嬪上位。
皇宮三巨頭的白事……
若是沾了邊,路過的狗都得挨兩腳。
兩人正說着,已經有接生嬤嬤將稍微擦洗乾淨過的大公主抱過來,給皇上請安。
建章宮正殿內門窗緊閉,挪來銀絲炭盆融融烤着,姜嫺解釋:“皇后娘娘身子弱些,這胎卻養得很好,皇上伱看,大公主長得真漂亮。”
因是第一個女兒,謝徹心中也是歡喜。
只是想想爲了生產把皇后折騰成那樣,還差點丟了命,歡喜便淡了些,他大筆賞賜下去,重賞了接生嬤嬤和女醫,太醫院和在場的宮人都重重有賞,以表示對大公主的喜歡。
接生嬤嬤跪地謝賞後,忙道不敢:“奴婢只是做了份內事,說來還是昭儀娘娘的功勞,若非昭儀娘娘替皇后娘娘按摩助產,這回生產就沒這麼順利了。”
其他產房內的嬤嬤也是不敢搶功,直言是昭儀娘娘神功蓋世。
蛋糕都給娘娘吃,她們蹭點邊角料就行。
謝徹聞言吃驚:“真有此事?”
他以爲嫺兒進去產房,頂多能給皇后一點心理安慰罷了。
沒想到她是真有本事在身上的。
又想到建章宮裡烏泱泱的等候了許多宮妃,恐怕真心希望皇后平安生產的不超過一掌之數,謝徹更覺得姜嫺純善可貴。
一個皇帝的精力有限,選秀納妃更多是爲了和前朝緊密聯繫和帝王家的排場,像御膳一樣,便是每樣嘗一口都會吃撐,少了又不像話。後宮不是戲文裡想的一樣,無數女子爭相愛着英俊不凡的天子,更多是翻牌了就來侍寢,本分伺候——終年只有數面能見着的男人,愛從何而來?
后妃盼着皇后難產,想的是上面多個坑,她們能往上再挪挪。
只要不是嫡子,大家都有公平競爭的機會。
恨有很多理由,對帝王的喜歡只佔很少的部份。
撫着姜嫺髮絲的時候,謝徹想起先帝對他說的,要對妃嬪寬容而不能縱容,寬容是她們被選入皇宮來,便要終生過着與尋常婦女相異的孤寂生活,你要把燕赤治理好,讓她們在後宮中平安富貴,若然發現她們不太愛你,也不應苛責。
鬥得頭破血流,也是爲權勢,爲意氣,不爲愛。
“顧昭儀對皇后的無私付出,令朕深深感動。”
“嫺兒,朕明白你對朕的用心。”
謝徹從姜嫺手中接過小小的金紅色襁褓,幼嬰帶着溼漉的額發,皮膚透着紅意,小小粉粉的一團。爲了安皇后的心,謝徹在建章宮就將旨意頒發了下去,封大公主爲太華長公主,初出生便有封號,可見帝王之寵愛珍重。
說着,謝徹另一隻手牽起姜嫺,嘆道:“可惜按燕赤古制,妃嬪封號只得單字,不然朕真想把世間美名都放在你身上,就叫你……”
老闆心血來潮,自覺是神來一筆:“淑德貞麗宸妃,給你單獨列一檔,位列尊妃,和雪施並列尊貴。”雪施是隔壁容貴妃的閨名,皇帝他太高興,把人名字跟着說出來了。
樑遇寅:……
一衆不識字但大受震撼的宮女:……
這是神來一筆?
分明是畫蛇添足,還添成了蜈蚣。
這換成誰都要笑得背過氣去,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始皇帝的大氣魄,能想出前無古人的尊稱來歌頌自己的功德。偏偏謝徹他遇上的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現代靈魂……其他正常現代人也挺埋汰往自己封號前加一堆瑪麗蘇前綴,但姜嫺她不。
職稱前面加這麼多修飾詞,她覺得挺好。
是老闆對她工作成果的認可。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跳槽”,普通妃嬪可能被拉下去殺了,可要是敵國皇帝聽見你家燕赤有個叫淑德貞麗宸尊妃,怎麼也得傳召過來瞧瞧長的是什麼三頭六臂的神仙模樣吧?她再展示一番,新的offer不就來了?
“皇上給臣妾起的這封號,臣妾好喜歡,不如就用這個吧。”
見顧昭儀她居然笑納了,樑遇寅更是震驚。
幸好,謝徹也就腦子一熱說了句傻話,沒真的答應下來,只說封妃之事從長計議。
——
皇帝喜得嫡長公主的消息,風一樣席捲京華。
得知皇后這次生產過程裡的風險,太后不禁落淚。她卻不是心疼兒媳,而是怕元后難產死掉,就又得爲繼後的事情操心,聽上去也不如帝后琴瑟和鳴完美。
“如果是嫡子就好了。”
太后一邊嘆氣,一邊給佛祖上香:“皇后這回生得艱難,大公主的身子卻很健壯,如若生爲男兒身,定是位健壯的嫡子。”
畢竟她家真有皇位要繼承。
太后愁眉了一上午,而謝徹則早早去長樂宮報了喜訊,特意表現得自己很喜歡大公主,希望母后看在他的份上,暫且不要催促皇后再生,且好生休養着,又道:“今早紀貴人暈在了建章宮外,母體若是孱弱不堪,恐也難爲人母,生出健康的兒女。兒臣認爲,該好好整頓後宮之風,像顧昭儀就很好。”
他將顧昭儀進產房行按摩助產之術的事大吹得吹。
而紀貴人就是那個體弱多病的對照組。
屁事沒幹,爲皇后擔憂得身體出毛病,能打動得了誰?
其實這回不怪紀貴人,她爲表虔誠一直吃素,在建章宮守得太久,體力不支才一時暈倒,並非有意爲之。可惜在要緊關頭掉鏈子,便使她步步落於人後。
“顧昭儀和大皇子的身體都是少有的健壯,二皇子常去碧華宮後,哀家瞧着他的臉頰也比以往圓潤了些,是該賞。”
太后意味深長道。
她當然知道兒子要賞顧昭儀,只是不知該怎樣賞。
“如今妃位空缺,朕想把顧昭儀封爲淑妃。”
太后一頓,心道果然。
貴淑德賢,顧昭儀暫未能封貴妃,章賢妃爲最末,皇帝怕是連封姜氏爲德妃都覺得委屈了她,先將最高的淑妃之位佔了,日後再作擡舉。
一個帝王,要寵起心上人來,真是明目張膽的偏愛。
要真封爲淑德貞麗宸尊妃就好了,這叫一回名字就是7個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