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嫺描述得太形象了,屋外聽壁角的一時不知該生氣還是該好笑。
陳才人一聽有理:“我娘也很少因爲這事兒動氣,但若是惹到她了,受點磋磨也是應該的。”
“你家裡也有這種煩惱?”
陳才人:“我家只是官小,但我家不窮。”
荷香替自家小主的情商掐了把汗,也掐了把她的後腰。陳才人卻不領情:“荷香別掐我,我懷疑我腰上的褶子就是被你日積月累地掐出來的。這話在姐姐面前說沒問題呀,現在她只要樂意收,大把銀兩送到她面前搏她一笑……如果她現在還只是個答應,那我說這話就是揭短,但她是昭儀娘娘,那我提到她家窮,便是英雄不問出身。”
愚笨憨直的人偶爾靈光一回,格外教人驚喜。
陳才人打從心底覺得家窮官小影響不了姜嫺的成就,說來更是坦蕩。
“這回是陳才人說得對,家世再好,自個想不明白的,早就被皇帝罰去鍘草了,”姜嫺說的是侍疾那會發生的事兒:“只是我看上去殺心很重?竟提前給我想好剷除異己的路子。”
屋外的謝徹哼笑——
嫺兒和陳才人怕是共用一個腦子的,陳才人靈光一點,嫺兒就變遲鈍了。這肯定是在旁人眼中,她愛慘了朕,纔會吃醋生怨啊,朕不怪她。
“有麼?沒有吧……”
陳才人視線開始飄移,可疑地沉默了。
姜嫺又道:“可是你夾帶私怨?但聽枕秋說,紀貴人對你甚是客氣,還說與你投緣呢。”
對此,謝徹也頗爲好奇。
在他的印象裡,陳才人就是個整日傻樂的小姑娘,上回與嫺兒用膳時見到她,她還給他表演了一手驚慌失措之亂滾帶爬的告退。這樣的人,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紀才人抱有敵意?
在姜嫺的問話下,陳才人終於破罐子摔碎地坦白:“紀貴人來討好你,打你的主意,那不是跟我搶人嗎?我之前就跟張答應說過,我是你身邊的第一得意人,讓別人不要惦記我的昭儀姐姐了!”
……
張答應那事兒,得追溯到二人入宮後的第一個萬壽節了。
張氏本爲常在,跟在郭小儀身邊作威作福,被牽連着降爲答應,郭小儀因家世和有子回升兩級,她還在答應輩裡待着,早被後宮衆人所遺忘。
也就姜嫺好記性,她輕笑:“你怎也這般淘氣。”
屋外的謝徹努力思考了一會兒,沒想起來張答應是哪位。
只是他再也聽不下去了。
謝徹邁步進屋時,還聽到姜嫺在哄陳才人:“好了,我不也沒理會她麼?她即使用真金白銀來討好我也不管用。”
荷香疑惑。
難道昭儀娘娘就吃空手套白狼這一套?
陳才人很高興:“她金山銀山也不如我的真心一片。”
見她高興,姜嫺停頓了一下,便把那句“因爲當初皇后把咱倆都分在倚竹軒了”咽回肚子裡——這就跟學生時代的好友一個道理,什麼志趣投緣都比不過班主任讓咱倆當同桌,理由簡單粗暴又直接。
樑遇寅掀起簾子,謝徹進門道:“那是朕的昭儀娘娘,不是你的。”
陳才人被突然出現的皇帝嚇了一跳,屋內衆人齊刷刷的下跪迎聖駕,只有姜嫺還沒來得及起身呢,就被謝徹按回位置上:“都起來吧,可用過膳了?”
姜嫺笑道:“不曾。”
陳才人饞御膳那浩浩蕩蕩的幾十道菜,忙跟着道:“臣妾也不曾,但屋裡放不下那麼多人,不如讓臣妾到外屋去吃。”
謝徹:“朕沒問你。”
謝徹定神看她,接着道:“看陳才人的臉比上回又圓了些,一張嘴貪吃易積食,今日朕就給你一個恩典。樑遇寅,傳旨給夏德水。”
聽到夏德水的名字,陳才人猛咽口水。
夏德水是膳房廚藝最厲害的公公,不得寵的主子都使喚不動他,人也不用明着拒絕,只“在忙於研究皇上的新菜式”一條就夠了,沒有誰敢把自己的優先級放在皇帝前頭。夏德水也並非託大,經常能就着皇帝的口味研發出新菜。
姜嫺對吃食沒追求,膳房隨便一位師傅的手藝她都不挑。
是以膳房明裡暗裡給她頂格加菜的討好,她都沒發現。
“接下來七日,陳才人用的膳由他來做,”謝徹吩咐:“只一點,陳才人該用些清淡的,菜單比照着病人來,少見葷腥。”
“……”
大喜大悲不過如此。
陳才人的小圓臉都呆滯了,得荷香掐後腰纔想起來謝恩,再也不敢提蹭御膳的事兒,委屈巴巴的走了。只她還不安份,走前回頭向姜嫺用目光訴委屈。
這點眉眼官司落在謝徹眼裡,他不禁無語。
還敢在嫺兒面前上他的眼藥!就該讓夏德水給她送一頓薑絲炒洋芋絲!
“皇上怎麼來了也不通傳一聲,我好去迎聖駕。”
“是朕叫他們不要說的,”謝徹坐下來,瞥了眼姜嫺神色:“夏德水的廚藝好,哪怕是給病人吃的清淡素菜也不難以下嚥,你不必太心疼她。”
樑遇寅聽得牙疼。
就這還怕顧昭儀不開心呢?皇上真是偏心眼都沒邊了。
姜嫺說她不心疼,橫豎陳才人饞肉了還是會來主殿蹭飯,她說:“皇上在外面等許久了吧?該都聽到了。”
“你要不想朕聽到,朕就沒聽到。”
“那便好。”
姜嫺一笑,竟真說起其他事兒來。
謝徹聽了一會,沒忍住:“朕聽說紀貴人來拜訪過你了。”
“是來拜訪過,我沒見她。”
“你要是覺得她煩人,朕便讓她自個在倚竹軒安生待着。”
紀貴人費了許多功夫,卻仍未能在皇帝腦海裡留下印象。
謝徹回憶一下殿選上見到的紀氏,因她刻意模仿當年的姜嫺,穿得樸素簡單,謝徹回憶起來,只剩一個淡淡的輪廓。
“皇上出面的話,紀貴人就顏面掃地了,她多來兩回,自會放棄。”
姜嫺顧忌的,當然不是一個陌生人的臉面。
只是後宮女子重視臉面,她要真讓皇上禁紀貴人的足,這仇就結大了,平白無故添個敵人,無論如何划不來。如今紀貴人想討好她,她閉門不見,稱不上煩人。
“你是性子好。”
對皇帝來說,後宮就是完成政務後散心的地兒。
謝徹最不喜歡愛生事的妃嬪,哪怕爭風吃醋,只要兩邊有一方懂事忍讓,不鬧到他面前來就很好。遇到新人尋釁也視作等閒,淡然處之,姜嫺的作派該是他最欣賞的,可乾巴巴地誇獎一句後,他又忍不住犯賤:“你當真一點不惱?”
姜嫺被他問得有點發愣。
老闆問,有個新員工學她,想取代她,她生不生氣……
姜嫺笑了:“皇上又不會因爲她少了我的月例銀子,我惱什麼?”
“……”
這回換皇帝他惱了。
“這麼說來,朕要是因爲她與你相似而寵幸她,你也並不介懷。”
惱歸惱,謝徹還不想起身拂袖而去,只是嗓音有了細微的變化。原本溫和朗潤的青年音冷了下來,彷彿摻了把冷冰冰的砂礫,硌得耳膜生疼。他說這話時沒什麼表情,甚至沒在看姜嫺,他低頭沏了壺茶,活像一隻鬧脾氣了拿屁.股對着人的大貓,一對貓耳豎直了聽她能放什麼屁。
兩人相處的時間多,姜嫺輕易看出他不高興了,便道:“我不惱,是因爲皇上並沒有寵幸她,她威脅不到我的地位。還有一點,她學的是剛進宮時的我,那都老掉牙的事情了,我永遠有更新更好的一面,拾人牙慧者不足爲懼。”
公平競爭,勝者爲王。
紀貴人選擇學她,便是永遠落後於她。
“哦。”
謝徹轉回臉瞧她,被哄好一點了。
但還沒有完全哄好。
其實在絕大多數的時候,謝徹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個合格帝王該有的模樣,壓得住明黃色的龍袍,自帶天家尊貴雍容的氣度,也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足以讓慕強的姑娘心動,朝堂上也有無數年輕讀書人追隨他。可哪怕模樣再端莊俊美,姜嫺見了,心中只有敬重。
唯獨是他鬧脾氣使性子時,姜嫺纔會忍不住笑:“你跟陳才人置氣,就不給她肉吃,旁人聽了要說皇上小氣了。”
“朕叫夏德水去做她的膳食,別人只會覺得她沾了你的光。”
提到陳才人,謝徹氣不打從一處來。
倒不是真的惱了陳才人,只是女子和伴侶爭執,往往既想聽對方費心解釋,結果對方解釋得不盡如人意,怒火便會死灰復燃,難搞得很。
而皇帝就是特別難搞的那一個。
“慢着,你方纔是不是說朕小氣?”
“我沒有。”
“朕聽着是那個意思。”
“皇上聽錯了。”
“所以你覺得朕錯了,”謝徹一頓,皺眉:“陳才人說話你就沒說她說錯。”
自從生了昭兒後,姜嫺對哄人的耐心又上升了一個等級,她哄了謝徹好一會兒,才把他哄得展顏,不再陳才人長陳才人短的,也不知道隔壁那小孩兒哪兒招的他!
竟爭起她的寵來。
而紀貴人得知自己前腳剛走,皇上後腳就到了碧華宮,不由捶胸頓足——早知道能見到皇上,便是厚着一張臉皮,也要賴在碧華宮不走了!
因着這點,她去拜訪姜嫺去得更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