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已動,殺劫驟起。
廳閣內登時籠罩在一片血雨腥風之中。
白玉京也在動,他甫動,身前丈許開外已多出一位黑衣劍客,燕十三。
燕十三低眉垂目,既沒有去看那人,也沒有理會四面的刀光劍影,而是瞧着那柄劍,長生劍。
他要一試此劍。
此一役,他是因公子羽而戰,毫無掩飾,也不動搖,更不後悔。
而他之所以這麼做,當然是有理由的。
公子羽哪怕不信任他,始終對他存有疑心,但卻欣賞他,甚至是毫無保留的指點他,更讓他在書閣內覽盡天下劍譜,這已是莫大恩情。
而且公子羽與他對話也並非是那種老大御下的口吻,更像是朋友之間的言談,亦師亦友,給予了他足夠的尊重。
所以,燕十三不能退,尤其是在公子羽身陷絕境,腹背受敵之際,他就更不能退縮。
儘管這個江湖爾虞我詐,波雲詭譎,但他的江湖,沒有那麼多說法,有的也不過是短短八個字罷了。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即便公子羽與李暮蟬互爲對手,他也仍然做出了這個決定。
事實上,“天下盟”的創立,燕十三事先毫不知情。
他與李暮蟬多年未見,各有際遇,各有成就,還又處在互爲敵對的勢力中,還能算是朋友麼?
當然算,而且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就該是純粹的,不是什麼盟友,也不是什麼老大手下,不管相隔多遠,身處何方,永遠都會是朋友。就像兩人當年一起練刀練劍的時候,不知彼此的來歷,不問各自的底細,照樣做了朋友。
李暮蟬知他,所以沒有將天下盟告訴他,既是尊重他,也是在保護他,同樣看重他,不願干涉他的選擇。
所以,燕十三絕不能讓這個唯一的朋友失望。
人在江湖,行的是俠,走的是義,受了恩惠,那就一定要還,哪怕今日賠上這條命,他也絕不忘恩負義,定要拔劍。
看着燕十三,白玉京的眼裡罕見多出一抹凝重。
除了大龍首公子羽,剩下的幾大龍首,唯此一人他最是看不透。
“聽聞你在這書閣內觀盡天下劍譜,自悟劍道十三,呵呵,真的假的?”白玉京笑道。
燕十三死氣沉沉的眸子陡然一顫,冷漠道:“你想一試?”
白玉京揚眉大笑:“來吧!”
話起話落,廳閣內乍見兩口寒鋒出鞘,一劍雪亮光寒,一劍漆黑如墨,猶如毒龍,交碰一瞬,頓見劍氣四射迸濺,劍風掠動八方,令衆人感到一陣切膚之痛。
李曼青跨步一邁,已朝那賊眉鼠眼的漢子迎去,不遠處的明月心與李藥師亦是縱身上前,氣機勃發,合力出手。
只是儘管幾人聯手,面對青龍會也仍舊處在劣勢,那追隨白玉京的十二人正是其早已物色的十二位堂主,個個身手不凡,俱是一等一的狠手。
激烈的廝殺中,一個個戰圈被分割了出來,衆人各尋對手,有人已從廳閣殺到了外面的書閣,有人又從書閣殺穿了走廊,於宮殿中惡戰不休。
眼看一羣江湖人被殺的節節敗退,死傷慘重,不想那條暗河之中忽然躍出兩道身影。
這兩人也是經過了喬裝的,而且適才與衆人一起進入的地宮,只是不知何時藏進了暗河。
他們分別是郭定,以及“離別鉤”的持有者。
二個人現身之後,當機立斷,趕去援手衆人。
而李暮蟬呢?
他依舊沒有現身。
因爲青龍會還沒有被逼到絕境,該出現的人還未出現。
眼下只是劣勢,沒有到真正決出生死輸贏的關鍵時候,絕不能輕易動作。
他要等的,是那天夜裡於洛陽城內見到的那名老人,昔年的天下第一,“長生劍”白玉京。
這個人,無論氣態還是氣魄都非同小可,絕對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哪怕在那些“青龍老大”之中,定然也是真正掌權握勢、獨一無二的高手。
所以,越是到最後關頭,就越不能大意,如此強人尚未現身,一旦出手,必是石破天驚的致命一擊。
以防萬一,他得先將對方找出來。
李暮蟬冷眼瞧着場中廝殺的衆人,將每一張臉龐都盡收眼底,不光活人,還有地上的死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個都沒放過。李暮蟬的心絃也很緊繃,其他人看似身陷險境,但不算真的危險,反倒是他,冥冥中已感受到一股莫大危機。
那名神秘老者比起虯髯大漢絕對只強不弱,甚至虯髯大漢所成就的一身嫁衣神功功力,極有可能來自前者。
江湖秘錄中有記,這嫁衣神功剛猛雄勁,霸道絕倫,初練者須得功至六七成時舍功重修,不然一旦運勁,內力便會遊走於奇經八脈,如烈火焚身一般,生不如死,飽受折磨。
而那大漢的嫁衣神功分明練出了火候,但運勁起手壓根沒有半點痛苦,一身功力雄渾霸道,應非本身所有。
如此就意味着暗中至少還有一位精於《嫁衣神功》的存在,乃至是神功大成的不世高手。
有這麼一位高手暗中伺機欲動,他若露出馬腳,必定難免兇險一戰。
但形勢至此,好比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腳下飛快遊走,已趁着衆高手廝殺之際掠出廳閣。
外面毒煙已散,地上躺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
李暮蟬目光飛快掃過,穿行於屍體之間,暗暗蓄氣于丹田,以防變故。
他走的快,掠的快,足尖連點,不染血跡。
只在書閣內晃了幾晃,轉過幾圈,閃身便飄入了那條長廊。
而後提氣疾行,又回到了適才的那座宮殿。
殿內正有數人在捨命搏殺,外面也有殺聲,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李暮蟬隨意瞟了一眼,正待出殿,但他突然步伐一住,頓在原地。
蓋因他眼角餘光冷不防瞟見了一角紫衣。
“紫衣?”
李暮蟬當即想起了先前那名精於易容術的紫衣老婦。
而這角紫衣就藏在滿地的屍體間,一動不動,彷彿早已斃命多時,身下血流成河,面朝下趴着。
李暮蟬眼神連連變幻,強壓心頭殺意,若要動手,此刻無疑是最好的良機,此人詐死倒地,背身面敵,當傾盡全力,一招奪命。
他收斂着氣息,丹田積蓄的內力已悄然調動,運聚向雙掌,同時腳下走轉,變動着位置,尋求着出手的角度。
可眼看那人就像真的死了一樣,一動不動,李暮蟬的瞳孔無來由一震,旋即毫不猶豫,往右挪移了四尺。
幾乎就在他動作的瞬間,身後屍體中竟然飛出兩口利劍,閃電般刺向他之前所站的位置。
不光是這兩劍,殿內原本看似惡戰激斗的四人,全都齊齊調轉刀劍,目透猙獰殺意,結成陣勢,將他圍在其中。
原來,這是個陷阱。
而率先偷襲他的人赫然就是那位公孫大娘。
剩下的四人也不尋常,分別是十二位堂主中的四人。
“你在找我?”
一個輕淡從容的嗓音驀然響起,在殿內飄忽而過,難辨方位。
“唔,不進反退,伱要麼是假的,要麼就是已經背叛了我。”
那個聲音就像一陣風似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聽不出喜怒。
但李暮蟬的反應卻很果斷,他眼露狠厲,雙掌沉沉一壓。
周圍的五個人頓覺好似天塌地陷,面前如有颶風颳過,臉上殺機頃刻凝固。但見滿地血泊被勁風一卷,宛如化作一股血色大浪,平地掀起,直衝殿頂狂飆而去。
“轟!”
屋瓦爆碎。
李暮蟬出掌剎那,已是回身。
可他不轉身還好,這一轉身,正好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淡漠如水,近在咫尺。更有一隻肉掌沉沉落在他的胸口,掌心勁力剛猛霸道,仿若烈火升騰。
正是那名神秘老者。
四目相對,老者幽幽笑道:“呵呵,李暮蟬,果然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