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飲宴,宣告着“天下盟”的徹底崛起,這個令“神劍山莊”退避,讓“金錢幫”忌憚,還叫“青龍會”也無可奈何的勢力,終於讓整個江湖都爲之側目,爲之震撼。
作爲盟主的李暮蟬,自是風頭無兩,當世矚目。
江湖上也陸續有諸多消息傳來。
魔教餘孽四分五裂,有的重歸西域各國,有的聚於瑤湖魔宮,還有人被“青龍會”與“金錢幫”分別招至麾下,徹底分崩離析,爲各方分而享之。
而仇小樓,這個昔日不可一世的魔教教主,早已不知所蹤,攜家眷遠遁無跡。
除此以外,便是“神劍山莊”舉族北遷,遠退華山。
其中還發生了諸多波折,慕容家的少主慕容秋荻違背了家族婚約,隨謝曉峰而去。
本以爲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戲碼,豈料中途殺出個孫杏雨,兩女相爭,在得知這位瑤湖魔宮的宮主竟然早就懷上了謝曉峰的骨肉,各方譁然。
高舉除魔衛道大旗的謝氏一族,居然和魔教有了牽扯,集萬千榮耀於一身的三少爺,竟和魔教妖女有染。
滑天下之大稽!!!
以“神劍山莊”爲首的白道正派,自此顏面無存,淪爲笑柄。
……
轉眼已是暮冬。
湖心亭內,李暮蟬靜坐在一塊蒲團上,他看着蕭殘的天地,望着碧暗幽深的湖水,感受着冷到頭的深寒氣息,像在出神想着什麼。
背後青絲拽地,墨袍翻卷,李暮蟬伸出了自己那挺直修長,但卻蒼白勝雪的食指。
輕輕一拈,湖中驟見漣漪蕩起,一顆水滴顫跳浮空,落入他的指間。
“咣!”
然而,隨着一聲恢宏震耳的鐘聲如巨雷般炸響,水滴頃刻潰散,濺溼手心。
何處來的鐘聲?
原來平湖深處以及四面的羣山矮丘上,各是懸着一口千餘斤重的巨大銅鐘,共計十二口。
每口銅鐘皆伴有兩名力士,每人手中都握有重錘,每口大鐘每半個時辰敲擊一回,每回緊敲十八響,慢敲十八響,不緊不慢再敲十八響,如此反覆兩次,共一百零八響。
十二口銅鐘若依次敲響,便是一日晨暮輪迴。
而後,十二口鐘還要共敲一百零八響,鐘聲齊鳴,勢比地破天驚,海嘯山崩。
鐘聲一響,李暮蟬平靜的眼泊也如那湖面般泛起層層漣漪,還有鬱燥厭煩,濺溼的手心瞬間攥緊,攥的骨節畢露,青筋暴起。
他不是和尚,絕不喜歡聽這震耳的鐘聲,但他需要定力,一定要泰山崩於前亦不形於色的定力。
定力足,方纔有資格習練《無相神功》。
李暮蟬已經聽了兩天的鐘聲,聽的煎熬折磨,咬牙切齒。
但他還是生生忍耐了下來,因爲那股殺機已至。
咣!咣!咣!
鐘聲一聲緊跟着一聲。
李暮蟬深吸氣,重新合上眼眸,但他的太陽穴已跟着鐘聲漸漸開始顫跳,兩腮也緊繃起來。
天下盟的事宜他已交給了秋水清和金老七,連同鐵燕二人以及李藥師都有事情做。
有人負責安撫招攬江南的武林世家,有人負責統攝魔教精銳,還有人負責諸多水道豪雄,而李藥師……已着手掌握“天下盟”的金銀流通,還順便照顧冶兒。
在旁人看來,李暮蟬對這個女子很看中,幾乎將其視作心腹手下,左膀右臂,但也正常,畢竟二人曾同進同退,歷經幾番生死,所以李藥師如今自然該得到重用,可爲“天下盟”的大總管,無人不服。
甚至,有人已將這位女子視作盟主夫人,並且相信將來不久其一定可以真正得到這個稱呼。
亂局剛平,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李暮蟬幾乎放任了大部分權利給這些人,而他自己,獨坐孤亭。
這座孤亭,四面環水,看似位置絕佳,獨凌於江湖之上,傲視八方,可實則早在無形中困守於方寸之間,無路可退,無路可進。
困局。
煎熬中,鐘聲終於止了。
湖面上倏然傳來搖槳破水的翻浪聲。
不用睜眼,李暮蟬已嗅到一股清雅淡潔的香風,還聽到了那嬌弱的腳步,以及輕柔的呼吸,如此,來者必定又是個絕色美女。
破浪聲逼近,搖槳的櫓工戴着斗笠,腰間挎刀,勁裝冷目,正是杜雷。
而船上人已登上了孤亭,語氣嬌弱且清朗,很清晰地道:“慕容家慕容秋荻見過盟主!”
李暮蟬趺坐不動,眼也不睜,彷彿在等待對方說出自己的目的。杜雷沒有說話,像是根木頭,送完人便撐船離去了。
“家父近日身體抱恙,家主之位已由小女子暫代,今日來此,便是爲了聊表忠心。”慕容秋荻道。
“聽說慕容正被你氣的嘔血不止?還和茅家決裂了?”
李暮蟬終於開口,嗓音還是那般輕柔,但話語卻鋒利如刀,扎的身後人臉色慘白,氣息加重。
茅家,也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少主便是與慕容秋荻締結婚約的人。如今這位“七星塘”少主與謝曉峰私奔未果,又與魔教妖女爭夫,幾乎損盡了兩家的顏面,慕容正更被氣得一病不起,嘔血連連,就剩半條命了。
慕容秋荻低聲啜泣道:“是我不孝。”
李暮蟬紋絲未動,柔聲道:“放心,本公子還不至於那麼小氣,你‘七星塘’也是江南水道上的豪雄之一,好好經營,將來必能大放光彩。”
慕容秋荻感激道:“多謝公子不計前嫌!”
她看着亭內孤坐的背影,遲疑了一下又輕聲道:“小女子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暮蟬淡淡道:“說。”
慕容秋荻輕聲道:“公子的‘天下盟’如今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已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是一朝傾覆的下場,如夢幻空花,一場泡影。”
李暮蟬沒有說話。
慕容秋荻卻趁機往前走了幾步,稍稍欠身,然後半跪着,垂着頭顱,看似效忠,嘴裡卻低聲道:“公子就沒有提防過您的大總管麼?”
李暮蟬平靜道:“她怎麼了?”
慕容秋荻柔聲道:“她的手段很特殊,乃是苗疆蠱毒,擅長以蠱控人,倘若懷有異心,後果絕難想象。這種人一旦背叛,揮手間,只怕您的所有親信都將爲其所制,聽其調遣,所有盟友即刻倒戈,倘若此人身後另有靠山,那您的宏圖霸業都會淪爲別人的嫁衣,就和仇小樓一樣……說不定,您現在已是身中蠱毒,環顧皆敵,猶不自知。”
“你在懷疑她?”
“不敢,小女子只是在提醒盟主。”
“提醒我什麼?”
“或許我比她更適合替您賣命效勞,追隨您。”
“難道伱就一定不會背叛我麼?”
“至少比起背叛所帶來的後果,我的危害遠不及那位大總管。”
“你想要什麼?”
“小女子不敢奢求什麼,只是想要助公子踏平北方武林,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滅了神劍山莊。”
二人一問一答,問的快,答的急。
“唉,”李暮蟬舒了口氣,“有膽魄,看來天底下的奇女子又多了一個。”
慕容秋荻的語氣愈發輕柔了,像風一樣,話語出口,微不可聞:“多謝公子誇獎。”
李暮蟬沉默了一下,柔聲道:“你到我面前來!”
慕容秋荻施施然起身,走到了李暮蟬的身前,然後單膝跪下。
四目相對,這人果然是個絕美少女,冰肌玉骨,柳眉如煙,緋色的衣裙外緊裹着雪白的披風,一雙清澈眼眸彷彿藏着江南四月時節的雨,充滿了淡淡的哀愁。
“那你就該明白,你現在與我見面可是有很大風險的。”李暮蟬道。
慕容秋荻垂下眼眸,說的話很不同尋常:“既是風險,也是機會。”
“好,”李暮蟬眼露讚賞,咧嘴笑了開來,“我就給你個機會,但是你得再等等,不會太久。”
慕容秋荻眼神發亮,欠身施了一禮:“多謝公子。”
她說罷又退到了亭外的石階上。
不多時,杜雷再次撐船而至,載着少女又遠去了。
李暮蟬則是望着亭外的青天白雲愣愣出神,許久,直到鐘聲再響,他方纔微微一笑,但緊跟着神色一正,舌抵上顎,猛吸了一口氣,氣息仿若利箭,穿喉入腹,直達氣海。
他丹田所積蓄的內力頃刻如被推動,開始沿着“無相神功”的運勁軌跡遊走起來。
漸漸的,“幽靈秘譜”所成陰毒勁力,連同“天佛降魔掌”所成的佛門功力盡被調動。
李暮蟬雙手合十,眼皮急顫,一掌掌心隱有光華亮起,一掌陰氣森森,說不出的邪異,但這一切變化隨着他兩掌互搓互磨,兩股勁力竟好似水乳交融一般,有了渾爲一體的跡象。
無色無相,無形無跡,無法無天。
孤亭之外,陣陣鐘聲長鳴不止,有人慾要吞吐天地,氣蓋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