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着的風紫輝,這時忽然站了起來,目光淡淡往屋頂上一掃,冷冷說:“鬧完就下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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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朝着風紫輝吐了吐舌頭,居然乖乖從屋頂上跳下來了。
雲鳳源看了風紫輝一眼,也一掠而下。
風紫輝連瞧也不瞧二人,只衝着塵洛淡漠地道:“塵姑娘,我們還有要事要處理,先行告別。”他一向少說話,可真要開了口,幾乎沒有什麼人敢於違逆他。
塵洛望了風紫輝一眼,竟然什麼都沒有說。
風紫輝朝着她點頭示意,然後指袖走進了望月居爲他們安排的房間。
本來望月居一共給了他們兩間房,一間風紫輝住,一間雲鳳弦住,兩房彼此相連,左邊鄰着雲鳳源的房間,右邊正好是雲鳳晴的房間。
此刻風紫輝信步邁進其中一間房,雲鳳弦轉轉眼珠,也跟了進去。雲鳳源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鬼,一聲不出,也跟進去了。這麼一來,外頭人散的差不多了,只塵右燈等三人沒有走開,而塵洛望着雲鳳晴方向乾瞪眼。
何若終是按捺不住,對塵右燈問道:“世叔,我看,我們也該走了。”
“我們不走。”塵洛聞言回首道:“我就想看看,雲鳳弦和他那二哥,會在這裡搞出什麼事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對雲鳳弦和雲鳳晴太有興趣,還是存心和何若做對,所以才這樣大聲地表達反對意見。
原本,塵右燈根本就不可能想當幽貢曲的徒弟,被邀前來,是爲作見證,也是給他這山海湖城化血堂的面子。塵右燈此次前來,一是不願得罪幽貢曲,二是也對幽貢曲這次的大張旗鼓感到驚疑,有心來看看他到底搞什麼鬼。本來也是和帝遠遜一樣,到場兩個相,打個轉就走的。
可是雲鳳弦的出現,以及一連串的表現,倒真的讓塵右燈感到有趣起來,此時聽得女兒說出這番話,竟不喝斥,反而悠悠一笑,道:“也好,咱們就在這兒住一夜。我有預感,今天晚上,肯定也會有趣事發生的。”
“世叔……”何若海待再講,忽聽一聲無比響亮的大喊,從雲鳳弦的房裡傳了出來。
“啊!”
塵洛嚇了一跳:“出了什麼事?”
何若一愣。
塵右燈卻猛然起身,快若閃電,直撲往雲鳳弦的房門。
同一時間,整個秀心閣,各處房間,開門的開門,開窗的開窗,滿天人影亂閃,飛掠如風,俱都直撲雲鳳弦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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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進了房間,就東張西望,左看右瞄,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
這般行徑,看得雲鳳源眉頭一皺,“你幹什麼?”
雲鳳弦擠眉弄眼:“兵家講究地利,到了一個地方,當然要細細觀察敵情。”說着又往四周細看。
一會兒擺弄一下花瓶,一會兒掀起牆上的畫細看,一會兒又搬動牆邊櫃子上的書,一本本抽出來又放回去。
雲鳳源感覺她在尋找什麼,只凝目望定她。風紫輝袖手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邁步上前,隨手將牆角擺花瓶的矮几稍稍搬動一點,露出從牆角地底伸出來的一截銅管。
雲鳳源眼中異色一閃。
雲鳳弦笑嘻嘻衝風紫輝一伸大拇指,這才慢悠悠踱到銅管前,彎下腰,嘴對着銅管,慢慢運足了真氣。
雲鳳源嘆口氣,臉上露出不忍之色。
雲鳳弦猛然一聲大喊道:“啊~~!”
雲鳳源嘆氣掩面,風紫輝神色不動。雲鳳晴繼續擺弄着懷裡的小帥。
而云鳳弦則心滿意足地聽到銅管深處傳來一聲慘叫,以及“咚”的一聲,好像什麼人跌倒的聲音。她開開心心挺起腰來,身子還沒挺直,只聽“咣噹”一聲,大門被震得直飛出來,嚇得房裡的人閃躲不迭。
纔剛閃過大門,幾處窗子,一起傳來破裂之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震成數片。
塵右燈從房外一閃而入:“出了什麼事?”
窗子外頭也探進好多個腦袋:“什麼事?”
雲鳳弦乾笑起來:“沒事,沒事,我就是嗓子癢,隨便喊喊,吊吊嗓子。”
在一大幫江湖大佬、武林大豪,殺人眼光的洗禮中,雲鳳弦堆起無賴的笑容。
“各位好。”
“各位休息好了嗎?”
“各位不睡一會兒嗎?”
“這個,今天太陽好好啊!大家都吃過了吧!”
就在她胡扯着連自己都要繞暈的時候,塵右燈終於笑了一笑,轉身出去,其他人也都用冰冷的眼神把雲鳳弦上上下下,掃個七八遍,掃得雲鳳弦全身發涼之後,才都冷哼着從窗子裡把頭縮回去。
接着又一陣風聲急掠,人影縱躍,各人各回各自的房間了。
雲鳳弦望着他們離去後的房間,嘆息一聲,“真是的,這讓我怎麼睡呀!”
雲鳳源痛快地笑道:“這就叫自作自受,自討苦吃。”
窗外,也適時響起雲鳳晴幸災樂禍的囂張笑聲。
不管怎麼樣,這間房子門窗都毀了,也不好住了,好在雲鳳弦還有另一間,所以嬉笑着自嘲兩句後,就拉着衆人,到隔壁一間房去了。
這間房自有空洃指揮人來修理,自是沒有人掛心。其他人更關心的是雲鳳弦莫名其妙大叫一聲的原因,以及看雲鳳弦在衆人注視下的奇怪反應。空洃手下一干化血堂的人,卻都沉着臉,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意。
雲鳳弦在另一間房裡,細細看了看房門,確定牢固,再打開每一扇窗,四處張望一番,然後關上窗。
風紫輝也同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另外一根銅管。
這次雲鳳弦沒有大叫,估計吃了一次虧,這根銅管的盡頭不會再有另一隻耳朵貼着聽了,不過還是拿棉布,細細把管子口塞的滿滿,這才放心。
雲鳳源搖頭嘆息:“你怎麼總有這些古怪手段。”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雲鳳弦笑眯眯地眨眨眼,不知從哪裡掏出那把金光閃閃地紙扇,搖頭晃腦地扇了扇。
這時風紫輝也沒興趣再聽雲鳳弦洋洋自得,他墨眸中冷光一閃,走到一邊閉目養神。
雲鳳源也覺奇怪,還不及發問,雲鳳弦已笑着一拉他道:“別理他,我們聊我們的。你且說說,現在住在這裡的,一共都有些什麼人?“
雲鳳源也不再發問,就着雲鳳弦的問題回道:“這次幽貢曲要收徒,幾乎所有知道消息的武林人,十個有八個趕來了。大部分人都在前院,而後院住的,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正因爲他們身份遠遠超過普通江湖人中,所以不好意思像前院那些人,醜態畢露打殺成一團,暫時在表面上,倒還可以相安無事,只是暗中較勁罷了。還有幾個江湖獨行客,像五毒夫人、右燎、浮雲,都是當今天下有數的高手。因爲都是獨來獨往,不免任性一些,有些意氣用事,對你不滿,就直截了當表現出來,受挫之後,便羞慚離開。
“剩下的人,除了塵右燈、塵洛、何若之外,還有二個。左邊佔足三間房的空洞洞。此人天生奇才,一生遭遇極奇。三年間,師從二十餘人,每個人教導他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就稱已經教無可教,名動一時。此人性格堅忍,偏又外表懶散,能吃苦受累,卻又看似只愛奢侈享受,無論學武還是經商,都多受磨難,卻最終得成大器。”
“除他之外,還有一對夫婦,絕佳俠侶暮春和妻子成雪。暮春是江南世家子弟,家世顯赫,書劍風流。成雪與他本是姑表之親,本身也是武術名門,離情劍的後人。離情劍至今已傳十代,代代都有英豪出,劍術被稱爲江南一絕。兩個人武功既好,又均出名門,友朋衆多,行走江湖不過五年,卻來去友朋如雲,名聲極好。”
雲鳳弦聽的異常好奇:“聽你說來,這都是些有背景、有身份的人,怎麼就拉得下臉來,跑來拜一個殺手當師父?”
“背景身份,怎比得上既得的利益。”雲鳳源冷笑一聲:“幽貢曲是殺手頭子沒錯,但是卻從來沒有人能拿到化血堂殺人的真實證據,他表面的身份,仍是富可敵國的豪商。他是山海湖城內最有勢力的幾個人之一,名下財產多的可以壓死人。化血堂密訓的殺手,也是江湖上極強大的一股勢力,再加上幽貢曲的武功也是武林一絕,哪一樣沒有足夠的吸引力。右燎苦練武功,江湖獨行,只怕做夢都想發大財。五毒夫人出身五毒之地,那裡偏僻窮苦,人人都盼着能有繁榮之地的富有,只要能有錢,能讓六十多歲的五毒夫人認四十歲的幽貢曲當師父,她絕對千情萬願。浮雲自命風流,喜好做些灑脫之事,動不動一擲千金,早就窮得想要當褲子了,爲了錢,爲了勢,爲了權,當然要來一搏。”
雲鳳源說到此,重重地嘆了口氣,又道:“空洞洞半是江湖人,半是商人。商人眼中,重利輕義,名頭臉面,更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化血堂巨大的產業。至於暮春和成雪……不錯,他們二人都是名家子弟,可是所謂名家傳了十幾代,也該衰敗了。暮家本是風靈國的望族,代代有人爲官,可是前三代起暮家聲勢大不如前,子弟衆多,親族如雲,坐吃山空,偏偏這幫公子哥,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就是不會掙錢,閒了只會聊怎麼養魚,如何逗鳥,哪裡知道生計之難。成雪的離絕劍一脈,固是代代有英雄,但英雄幾個能終老,多是少年枉死於江湖,子息漸漸艱難,早已依附暮家而存,名是親戚,實爲餘家的保鏢,暮家尚且不保,何況成家這一代,只有一個女兒,早就名存實亡。他們日子過得苦,又要保世家子弟的排場,有心賺錢,小錢又看不上眼,小事又不屑出手,這一來二去,僵在那裡,苦不堪言,聽到幽貢曲收徒的事,自然硬着頭皮,厚着臉皮來了。”
雲鳳弦一邊聽,一邊思索,一邊徐徐道:“這麼說來,幽貢曲如果是正常想收個徒弟,找暮春夫婦可能更合適。畢竟相比空洞洞這兩個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精,這兩個名家子弟,好控制多了。而且他們的實力也最弱,相對來說,在師父面前就最不敢搞鬼。而且,收了出身名門的弟子,對於一般人來說,臉上也有光彩。”說到這裡,雲鳳弦忍不住笑了笑。
雲鳳源卻自冷笑一聲,道:“幽貢曲是正常人嗎?你真相信,他莫名其妙把收個徒弟的事,搞的這麼轟轟烈烈,弄的這麼多人喊打喊殺,真是僅僅爲了向找個繼承人?虧得那麼多江湖混老了的傢伙,個個讓虛名浮利蒙了眼,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危機,死了也是活該。你卻要這樣辛苦地救人,只怕吃力不討好,白白惹來衆怒,讓人怨恨。”
雲鳳弦笑笑,聳聳肩,攤攤手:“我只是不喜歡看有人死在面前,我只是不能知道發生了殺戮爭鬥,當成不知道而已,一切都只爲我自己的良心,我也只對我自己交待,管別人怎麼看呢!再說,大哥,你就別替我打抱不平了,別爲我擔心了,我身上防身的寶物層出不窮,還有風紫輝這個萬能保鏢在,安全絕對沒有問題的。”
雲鳳源深深看她一眼,嘆息一聲,道:“罷了,且由你去吧!你只要知道,不管有什麼事,別忘了告訴我。你大哥雖然只有三腳貓的功夫,好歹人不算笨,出出主意,幫幫忙,也總好過叫我一個人站在旁邊乾着急。”
雲鳳弦望着雲鳳源真摯地眼神,低聲道:“是,大哥,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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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像水一樣流過,轉眼皓月當空,已是夜晚。
雲鳳弦親自出房間,找空洃要了兩壺酒,幾樣菜,和雲鳳源對案小酌。
雲鳳弦笑着飲了一杯酒,淡雅地道:“大哥,那今晚別的好戲就快上演了。”
“好戲?”雲鳳源一怔。
雲鳳弦眯起眼,微微一笑道:“大哥但請靜坐,不久必有趣事發生!”
雲鳳源擡頭倒下一杯酒,揚眉喝道:“別再故作神秘,裝腔作勢,到底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
雲鳳弦伸一指,壓住自己的嘴脣:“佛祖有言,不可說,不可說。”
雲鳳源苦笑還待催他,卻忽然聽到“咚”的一聲響,還有隱約的一聲驚呼從房外傳來,猛然立起:“什麼事?”
雲鳳弦笑道:“來得正好。”說着提高了聲音:“外面的朋友,可是覺得今晚月色清明,清風徐來,是賞月的好時光啊!不過賞月雖應在高處,但高處露深瓦滑,千萬要站穩了,小心別跌下來。”
門外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
雲鳳源一皺眉,快步到門外,開門一看,遠處,一個黑色的人影一瘸一拐,拖着腳飛速離開。在明月下正好回頭來看,蒙着黑巾的臉上,只有一雙眼,閃着又驚又慌,有迷惘又怨恨的光芒。
雲鳳源心中明白,必是化血堂弟子,或是這同住一樓的其他人,暗中前來窺探,卻不知道怎麼會弄至如此狼狽。他信手關上房門,回頭用疑問的眼光去看雲鳳弦。
雲鳳弦笑說:“白天我們不是坐在房頂上聊天嗎,最後還笑得滿房頂打滾,其實我乘那時候,把一種非常滑的油膏塗在了房頂上。不會對規矩人造成任何影響,但是要有人打什麼鬼主意,半夜三更,跑到我頭頂上扒瓦片,聽動靜,那麼不好意思,就算他輕功天下第一,踩到那滑的根本不能借力的油膏,也只好掉下來,和青石地做親密接觸了。”
雲鳳源愕然,失笑道:“你真是太過陰損了。”
雲鳳弦誇張地連聲叫冤:“我還不心慈手軟?我要再狠一點,在屋檐下頭放個裝滿熱水的水缸,又或是在屋子四周扔一些肉眼一時間發現不了的小針啊!小釘啊!而且這些針針釘釘還是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藥水中泡過的,你想想,那夜行人的下場會怎麼樣?”
雲鳳源想了一想,打了個寒戰,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幸好我不是你的敵人,你記得提醒我,以後永遠不要與你爲敵。”
雲鳳弦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樂呵呵地道:“大哥,你又怎麼會是我的敵人呢?”她說着,高高一舉杯:“來,我們繼續喝。”
雲鳳源一笑入座,飲盡一杯。
論到酒量,雲鳳弦哪裡比得上詩酒風流的雲鳳源,酒不過三巡,已是暈乎乎,有了醉意。
雲鳳源一笑,把杯子放下來:“你累了,先歇着吧!”
雲鳳弦點點頭,一手按着桌子,一邊站起來,搖搖晃晃往牀那邊走去。
走不出三步,雲鳳源忽聽到窗外一陣窸窣之聲,不由一怔。
雲鳳弦本來的醉意立時醒了三分,脣邊露出一絲冷笑:“來了。”
“是什麼?”
雲鳳弦冷笑道:“銅管窺聽受挫,屋頂夜行吃虧,剩下的當然是隔窗監視了。一般人的想法裡,總以爲,既然監視的人受挫離開,暫時不會有事,就會放鬆警惕,所以有人自作聰明,以爲這個時候來偷聽,我一定不會防備。”她的聲音並沒有壓低,明顯是說給窗外的人聽的,窗外窸窣之聲更加響了起來。
雲鳳源滿心愕然,就算是偷聽被揭破,不是應該立刻離開,或乾脆翻臉動手嗎?這樣不斷窸窸窣窣又是怎麼回事?
才一驚疑間,外頭除窸窣之聲外,居然還夾雜了隱忍的低低呻吟。
雲鳳源不再遲疑,伸手就要開窗。
雲鳳弦一伸手攔住他:“別開窗,開門吧!”
雲鳳源心中雖不解,卻依言打開房門,幾乎是剛纔一幕的重演,又有黑衣人匆匆跑開,不過剛纔是一個,這回是兩個。剛纔那人一步一拐,而這兩個人,跑着跑着就會莫名其妙的跌倒,身子一直縮成一團,兩手亂抓個不停,掙扎着爬起來,全身扭來扭去,繼續跑。
雲鳳弦在雲鳳源身後大聲地喊:“兩位別走這麼快啊!今晚月色這麼好,夜風這麼柔,不如我做個東道,大家一起把酒賞月如何?”她越是這般說,那兩人越是跑得飛快,跌跌撞撞,無比狼狽。雲鳳弦眼神漸漸冷森下來,忽的放聲大笑,笑聲響得直衝雲霄,毫無顧忌得讓秀心閣上下,所有人知道她的得意與囂張。
小樓寂寂,秀心閣裡住的大多是威名赫赫的人物,可此時此刻,竟沒有一個人對她這般狂放的笑聲,有任何表示。
雲鳳弦笑了一會兒,這才把門關上,剛纔的囂張狂放,又變成輕鬆自在。連雲鳳源都有些接受不了她瞬息萬變的樣子,忍不住問:“這又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雲鳳弦一聳肩:“你還記得我一進房間就推開每一扇窗嗎?那個時候我就在窗子上灑了點癢粉,如果有人靠着窗子想窺看偷聽,不小心沾到癢粉的下場會怎麼樣,就可想而知。”
雲鳳源這才明白剛纔窗外的窸窣之聲,是那兩個人忍不住奇癢,拼命撓癢所發出來的。他們一邊逃跑,想必還一邊撓癢,怪不得會動不動跌倒,還縮成一團呢!
不管是化血堂弟子,還是樓上其他人,都是武功不俗的人物,卻這樣悶聲不響,吃盡了雲鳳弦的暗虧,鬧的如此狼狽,雲鳳弦還像沒事人兒一般,嬉皮笑臉,好像她暗中的佈置,不過是擦擦桌子抖抖衣服,那種簡單事一般。
想到這裡,雲鳳源心中莫名一寒,看雲鳳弦的眼神,多少帶點懷疑。他這個把萬里江山拱手讓人的弟弟身上到底有多少奧秘,讓自己驚奇不盡。
她對待下人的態度,對待妻子的關愛,對待敵人的寬容,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她一會兒聰明,總能想出旁人萬萬想不到的古怪計謀,一會兒卻又蠢笨無比,常常令人訕笑。
她武功不高,卻可以毫無懼色地對戰真正的高手,還總是得勝。
她常常胡鬧,可是往往在事後,纔會讓人明白,她的胡鬧卻都自有深意,很多簡單至極的小動作,暗中原來有着深長的意義在。
一個皇帝,只爲了不忍讓一羣白癡江湖人枉死這個蠢理由,毫不猶豫的陷身到殺戮爭伐中來,卻又憑她那三腳貓功夫,震懾衆人,遊刃有餘。
她竟然早料到化血堂必會監視她,秀心閣裡其他人,對她又忌又恨又猜疑,也必會偷窺他,這種事,防不勝防,她乾脆在第一天就凜然立威。先震傷銅管竊聽之人的耳朵,再讓夜行人跌傷,然後讓偷聽者身中癢粉,痛苦不堪。連續三次,毫不留情的反挫,已讓旁人心中凜然,不敢再輕犯她。
最後,她再這樣肆無忌憚,縱聲嘲笑,暗中派人來監視的傢伙,又羞又窘,必不敢派第二次。其他人見到別人這樣的下場,暗自警惕,也斷不敢再派人來自取其辱,冒着被雲鳳弦如此肆意嘲笑的風險來偷聽了……她就這樣輕輕鬆鬆化解了別人的監視,甚至還絕了其他後患,斷絕所有人監視他的念頭,他的表現卻還像小孩子一樣,好像只是玩了一個好玩的遊戲。
雲鳳源心中起伏不止,怔怔望了雲鳳弦半日,方纔嘆息道:“聽說你棄天下之權,我覺得你是世間最超脫的人;看你平日作爲,我覺得你是世上最古怪的人;你爲救不相干的人的姓名,闖到這是非窩裡來,我以爲你是最善良的人;可是這個時候,我倒覺得你更像是最惡毒的人。你……到底是哪種人?”
雲鳳弦眨眨眼,大驚小怪地喊:“這還用問嗎?我當然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就連對敵人都如此仁慈,就連放癢粉,都只放藥性最弱,只癢一晚上就會好的,以免讓他們太難受,雖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可誰叫我天生一副慈悲心腸呢!實在是見不得人受苦,千難萬難,只好我自己難,千苦萬苦,苦我一個就好了……”
她滔滔不絕地要說下去,嚇得雲鳳源更是雙手連搖:“行行行,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你不必說了,我全都明白。”
雲鳳弦得意而笑,風紫輝猛地張開眼,瞥了她一眼後,閉上眼繼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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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雲鳳弦房裡的燈一直沒有熄過,而笑聲,則一直響到了半夜,才漸漸消逝。整個秀心閣真正靜了下來,但各個房間,幾乎沒有一個人真正入睡。
塵洛一直好奇地坐着,想看看,晚上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連續兩次有人在雲鳳弦房頂和窗外受挫之後,她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喃喃道:“幸好,爹爹特意叮囑我不能去偷看,要不然,倒黴的就是我了。”
塵右燈拉着何若徹夜對弈,但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棋上。
連續兩回聽到外頭的動靜,何若是愕然驚異,塵右燈卻是會心而笑,順便乘着何若分神太多的時機,連取數子,眼看勝利在望。
有錢的空洞洞斜倚在榻上,身後有兩個美婢,一個爲他揉肩,一個替他捏腰,身上還有兩個俏丫頭爲他洗手,腳前跪着兩個俊僮給他剪腳趾甲,左邊一個僮兒捧着熱茶,右邊一個僮子端着香爐。
他慢悠悠揚揚眉,左邊的僮兒立刻遞上熱茶,身前俏婢雙手接過,奉到他脣邊。他輕輕飲了一口,舒暢地嘆了口氣,慢慢睜眼,望着窗外:“這位雲鳳弦公子,倒真是個妙人呢!”
暮春的房間裡一片黑暗,牀榻上的兩個人,睡也睡不着。
成雪低聲在黑暗中低聲道:“暮春,這一次我看希望只怕不在,那個雲鳳弦太深不可測,還有其他人,都非易與之輩。”
“成雪,不要擔心,他們都不過是些江湖草莽,論身份血脈,哪個比得了我們。”
暮春聲音裡有着世家子弟固有的傲氣,但因爲家道沒落,就算自己也知道這驕傲只剩一層虛殼,越是如此心虛,越要將驕傲形之於外,聽起來,過於虛張聲勢,反而讓人失去信心。
成雪低嘆一聲,反而安慰他道:“罷了,成固然好,不成也是無妨,真當了他的弟子,就算繼承了化血堂的財富,怕也有辱祖宗先人。”
暮春在黑暗中抱緊了妻子,深深嘆息道:“雪兒,是我太沒有用了,讓你吃苦了。”
成雪安靜地回抱着他的丈夫,聲音一片溫柔:“傻瓜,跟着你,有什麼苦是吃不得的,沒有了你,纔是真的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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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半夜,月明星稀,夜風漸寒。
雲鳳弦已不勝酒意,上牀睡覺去了。
雲鳳源飲了幾杯之後,也倦意上涌,他到了牀前,見雲鳳弦把一牀被子全掀了,早就沉沉睡去,無可奈何地一笑,拉起被子,重新給雲鳳弦蓋好,卻聽雲鳳弦在沉睡中,順從着一種心靈深處的本能,一手拉住他蓋被子的手,喃喃地道:“奕霖。”
聲音裡無盡的傷心,無盡的思念。
雲鳳源從不知道,一個呼喚,可以有這麼多至深的痛和傷,他怔了一怔,藉着淡淡燭光,靜靜地凝視雲鳳弦沉睡的臉。
這個日間說笑無忌,揮灑從容,輕鬆應對一切強敵,天大的事,也渾若無物,笑的比陽光還燦爛的人,只有在這樣深的夜,只有要這麼沉的夢中,纔會喚出那讓他痛得連心都碎了,魂都散了的名字,然後等到天亮時,又用一張燦爛的笑容面對每一個人。
縱然心碎神傷,縱然痛不欲生,卻仍然堅持着把快樂帶給每一個人,仍然不肯讓他自己的痛苦影響任何人嗎?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雲鳳源輕輕嘆息,聲音低弱地微不可聞,轉瞬散去,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風紫輝這時也走了過來,淡淡地望了雲鳳源一眼,拉開了雲鳳源的手。
而云鳳弦無意識的喃喃呼喚聲,卻再次響起。
“奕霖。”
“奕霖。。”
“奕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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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古奕霖循着那熟悉的聲音尋去,看到那刻在心間永不會淡忘的面容,情不自禁撲向她。
卻在抱住她之前,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越過雲鳳弦的肩膀,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他開心的臉龐在一瞬間,變作猙獰的冷酷,本該熱情擁緊她的手,狠狠打在她的臉上。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我倒要問你爲什麼要打我。”雲鳳弦摸着火辣辣地半邊臉,皺眉問道。“我……我再也不能見到你了。”古奕霖冷酷而絕情地扭頭離去。他絕決的身影是向遠方黑暗的深處而去。卻在轉角處,回過身遠遠望着雲鳳弦。
看着遠方緊緊相抱的兩個人,古奕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全身發軟,沒有半點力量,跌倒在地。唯一能做的,只是無望地望着她,從喉嚨深處吼出來的呼喚聲:“雲鳳弦,雲鳳弦……”
“雲鳳弦。”
古奕霖猛然驚醒,雙手一撐想起來,卻是手足痠軟無力,復又倒在地上,眼前一片絕望的黑暗,額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一時心緒紛亂,渾不知此世何世,身在何處。
他恍惚了一陣,才隱隱想起,記憶力,最後一瞬,眼中看到的那個看似平凡的人,詭異的笑容,和鼻間聞到的一縷幽香。
他猛然憶起傳聞裡,已受重傷的雲鳳弦,心中情急的她想也不想,用力還要站起來,卻驚覺,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半絲力氣,雙腳軟的撐不起整個身體。自修習武功以來,一直在全身流動的真力,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身體一陣冰涼,心卻比身體還要涼。這一刻,心中最關切的,不是如今無依而可怕的處境,而是,雲鳳弦,她到底怎麼樣了?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看不到光明。全身痠軟無力,行動不了,走動不得。他大叫道:“有人沒有?這是哪裡?快來人啊?”
沒有人回答他。
古奕霖覺得心頭莫名地痛得厲害,四周沉寂的黑暗,像整個天地,都壓在肩上一樣。他放聲大喊起來:“救命啊!”同時拼了命想站起來。可是,一直喊得聲嘶力竭,喉嚨發啞,也沒有人迴應。一次次搖搖站起,又再次無力地跌下去。
從未有過的恐慌猛然襲上心頭,怕的不是自己眼前處境的詭異,而是,如果一直陷在這種彷彿永無邊際的黑暗中,那她將永遠不能再看到雲鳳弦,永遠不知道她到底傷得怎麼樣,她情形是否危急,她是否……也曾思念他?或者是已經忘記了他是何人……
古奕霖閉上眼,在寒冷中微微瑟縮,抱住自己的身體。
“當今風靈國的皇后,也不過如此嗎?除了喊叫,還懂什麼?”
熟悉的聲音傳來,令得古奕霖微微一震。
乍然亮起的燈光,讓他眼睛有些不適地閉上。好一陣,才隱約看清,無邊黑暗中,掌着燭火,映出一片光明的身影。
古奕霖深深一顫:“是你?!”
燭光下的人微笑起來:“是我。”
“這是怎麼回事?”古奕霖驚愕地問道。
“你還不明白嗎?你的武功已被藥物化去,而這裡,就是你的牢房。”那人嘆息着搖頭:“你或者很聰明,可是,你在閨閣裡、宮廷中,被保護得太久。你或者武功不錯,可是,對於外面的世界,你根本毫無瞭解,也不懂防範,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你捉來,到現在還不明白狀況。”
古奕霖不明白身體爲什麼忽然發起抖來,不明白心頭那隱約的寒意,到底是因爲預感到什麼樣的災難纔會產生。他只是怔怔望着對面的人,怔怔地問:“爲什麼?”
“今天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所以……”搖曳不定的燭光裡,那人的神色無法看清:“就讓我,告訴你爲什麼會落到眼前的地步,讓你明白,現在的處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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