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弦跟着塵洛冰的身後一路往前去,長街上除了正在清道的和道盟弟子之外,看不到一個行人,熊熊的火把照亮空際,而火光的盡頭,居然是雲鳳弦的家——雲居。
雲居的門外,塵右燈面沉似水,何夫人雙眉緊皺,何若臉色發白,看到雲鳳弦趕到,一齊迎了過來。
雲鳳弦莫名其妙指指裡三層、外三層把雲居團團圍住的人羣,問道:“這怎麼回事?”
“塵洛剛纔衝進去了。”塵右燈低聲說。
真是笑話,她新婚之夜鬧婚變,跑自己家來幹什麼?雲鳳弦望了眼火光沖天的雲居,厲光轉眼即逝。
“各位,爲何不進去。。。。。”
塵右燈苦笑一聲,道:“洛兒拿刀頂着咽喉,聲稱我們要是敢衝進去,她就自盡,這丫頭自小被我寵壞了,說到做到。。。。。”
雲鳳弦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我進去吧!這是我自己的家,我要回家,就算是塵小姐也沒有理由阻攔。幾位放心,我一定盡力相勸就是。”她拱拱手,對衆人一揖,即快步往雲居大門走去。
她走到門前,回首凝望。熊熊火光中,映得塵右燈那張憂色匆匆的臉,任他是個蓋世英雄,牽動這樣的骨肉情腸,也和普通人一般無二。
雲鳳弦搖了搖頭,不拍門叫喚,略一提氣,直接跳上牆去了。
空洃也待追去,卻被塵洛冰伸手攔下,“對不住了,我妹子生來脾氣急躁,見去的人多了,怕又要發作起來,還請止步。”
空洃望着雲鳳弦消失的身影,急道:“我也要對主上的安危負責。”
“鳳翔公子聰明天縱,這又是她自己的家。洛兒她。。。。。。她縱然任性,也不至於不講道理,還請給老夫一個薄面吧!”塵右燈淡淡一語,聲音中卻蓄藏讓人不可對抗的威勢。
空洃怔了一怔,終不敢違逆他,只得滿懷擔憂地凝望雲居緊閉的大門。
雲鳳弦一跳進雲居,就看到了一大幫子人。
看門的,掃地的,做飯的,還有平日給他打理起居的兩個小廝,所以下人全擠在一起,外加三四個脂殘粉亂,釵斜發散、滿身香氣的女人,全都縮在大門處,一見了雲鳳弦跳下來,嘩啦一聲圍過來,一迭連聲地叫:“公子。”
“出什麼事了?”
林管家苦着臉說道:“小人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些日子公子不在,大爺當家,天天叫了些姑娘在府裡頭彈唱嬉戲。今兒大爺正和幾位姑娘在正堂裡喝酒,那位塵,塵姑娘忽然冒出來,拿着劍追着大爺就砍,我們這些下人嚇得全躲了出來。。。。。。”
塵洛落到如此地步,居然跑來殺雲鳳晴,又連聲問:“那琥珀姑娘呢?”
“琥珀姑娘不肯躲出來,還留在廳那邊呢!”
“真是胡鬧。:雲鳳弦皺眉一緊,也不理這些惶恐的人,提氣飛掠而過,轉眼已穿過花園,到了廳堂。偌大廳堂,燈火一片通明,案置鮮果,樽有美酒,可見這裡的主人天天極盡享樂。不過這會兒,桌翻椅倒,果爛酒潑,一片狼藉。
雲鳳晴頭髮也亂了,衣服也破了,臉上還帶着女人的口紅印子,繞着大廳飛快的逃。
塵洛一身大紅喜衣,滿頭盛妝珠翠,卻咬牙切齒,拿着把鋒利的劍,對着雲鳳晴一劍劈去。
雲鳳晴武功本稍遜於塵洛,此刻只能抱頭逃竄,一邊連聲大罵:”你這個瘋女人,又是什麼毛病發作了!”
持劍追殺的塵洛卻一言不發,雖是一心一意,要將雲鳳晴刺於劍下,眼中卻不斷落下淚來,淚水滾滾,早把滿臉的胭脂給弄得一塌糊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但她容貌清美,這般看來,不覺可笑,反感悲涼。
琥珀皺着眉頭,幾次三番想衝過去勸阻,卻被那寒光四射的劍光,凝住了腳步。只得在邊上高聲着‘不要再追了,有話慢慢說’之類的安慰話語,偏偏那兩個人誰也聽不進去。雲鳳弦看的直挑眉,當即一躍而至,直入廳堂,一指叩向塵洛持劍的手:“塵姑娘請住手。”
塵洛一心都放在追殺雲鳳晴身上,等到雲鳳弦近身方纔發覺,匆忙間不及躲避。她性子素來激烈,竟乾脆不躲不閃,用盡全身之力,把劍對準雲鳳晴一擲。
雲鳳弦左袖微拂,一道烏光從袖中射出,堪堪撞在那劍身上,使得劍勢微微一偏,擦着雲鳳晴的頭髮射了過去,嚇得雲鳳晴臉色慘白,手足發木,愣愣地看着一把頭髮,應劍而斷,在眼前徐徐飄落。
與此同時,雲鳳弦一指也扣在了塵洛手腕上。
塵洛只覺手腕一軟,垂了下來。她毫不停頓,一擡左臂,對準雲鳳弦一掌拍去,沒想到手一擡起來,卻是全身痠軟,一絲力氣也沒有,身不由己,坐倒在地,只得恨恨瞪着雲鳳弦,罵道:“卑鄙。”
雲鳳弦恍若無事般笑了笑,道:“我看你們這麼激動,打壞了我的園子,飛身一跑,我可怎麼辦呢?這麻藥不傷人,姑娘但請休息下。”她說完,轉頭對着滿臉驚愕之情的琥珀,說道:“琥珀,你盤算下園子裡毀了多少東西,我得和洛姑娘好生談談。”
“你。。。。。。”塵洛含恨瞪着雲鳳弦,掙扎着想站起來,勉強支撐着起到一半,身子一晃又跌倒在地。她臉色慘白,死死咬住牙,淚珠在眼中打轉,卻反而不再落下來,只是一聲不吭地繼續努力站起來。就這樣,站起,跌倒,跌倒,再站起來。
雲鳳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讚賞的目光一閃而過。朝着怔站在一邊的琥珀使了個眼色。
琥珀走過去,一把扶住她,“塵小姐。”
塵洛掙扎着用無力的手推開了琥珀的手,恨道:“誰要你們來假好心,沒有你們,我倒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你還真能惡人先告狀。”雲鳳晴冷笑一聲,一個箭步衝過來,“自從相識以來,那一回不是你先找我們的麻煩,今晚你更是擺出一副不殺我誓不休的樣子,你倒說說看,我該怎麼報答你纔是?”他聲音裡充滿威脅,臉上表情異樣猙獰。
塵洛卻只是毫無懼色地瞪着他,雙目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憤怒怨恨。。。
偏偏雲鳳晴在京城時,可謂壞事做盡,對於別人的怨恨,早就習以爲常,絲毫不受影響,只是獰笑一聲:”好,你大膽,我看你大膽到什麼程度。”他猛然伸手,就要當衆扯開塵洛的衣裳。
塵洛嚇得慘叫一聲,雲鳳弦沉下臉擋在她的面前,“二哥,你這是幹什麼?”
“既然敢隨便殺人,就要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雲鳳晴說話時面色陰沉,語氣冰冷。
“你們快殺了我吧!天地間已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不能殺他復仇,還活着做什麼?”她聲音淒厲哀絕,在空蕩的大廳晨迴旋。
“塵姑娘,不管發生了何事,你衝進來殺人便是不對。”
塵洛幽怨的目光望了雲鳳弦一眼,又轉向了陰森冷然的雲鳳晴,咬牙切齒地道:“如果不是和他結仇,我不會用劍刺傷你。爲了你受傷的事,我被爹爹關了好多天。我要不是悶壞了,不會偷偷跑出來,不會想辦法甩掉爹派來跟蹤我的人,也不會被人擄走。”說道這裡,她望向雲鳳晴的眼中卻是悲楚莫名,淒涼地道:“爲什麼,爲什麼在百般羞辱我之後,又出現在我的面前,爲什麼不把我扔下,自生自滅!”
“笑話,我一生頭一回救人,倒救錯了?你是不怕死,你就不怕落在那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將來生不如死?”雲鳳晴氣急敗壞的吼道。想他一個惡霸王爺,此生還是第一回做善事,倒引來這殺頭之罪,真是越想越火大。
塵洛慘然一笑:“我現在,何嘗不是生不如死。”她說着,晶瑩的淚水徐徐滑落臉頰,“平日爹爹愛我如掌珠,旁人敬我如公主,我一心一意只想好好做一件事,讓人家知道,我雖是女兒身,可半點不比男人差。我全心全意數着日子,想着要嫁給何若,爲他生兒育女,雖然身邊常有男子出入,可我從不曾有半點對不起家門,對不起他。我被擄時雖然失去意識,可我怎麼會連自己身上的事都不知道。我還是個清白的女子,就算他有猜疑之心,我只想着,等我嫁給他,洞房花燭夜還我清白,他會更加愛我敬我,可是。。。。。。”她突然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琥珀聞言,只是微微皺眉,似是若有所思。
雲鳳弦卻也明白塵洛自小驕縱,怎受的這樣的不白之冤。偏偏憤恨滿心,卻連可以報仇的人也沒有。即怪不得何若,又找不到真正擄她的仇人,一腔激憤難平,敬騰找上了雲鳳晴。自與雲鳳晴相識以來,每每被雲鳳晴氣個半死,是她畢生仇恨所聚,也怪不得心中恨意一起,自然而然想找雲鳳晴拼命。可憐她莫名其妙落到不清不白,被世人疑惑的地步,連報仇都無法做到。氣急攻心,也唯有找雲鳳晴來拼個生死,總勝過無聲無息,含冤而死。
“胡說八道。”雲鳳晴一直按捺着性子聽他們說話,終於忍耐不住,忽然一伸手,飛快一掄,重重給了塵洛一記耳光。塵洛被打得重跌回地上。
雲鳳弦一把抓住雲鳳晴,怒道:“你幹什麼?”
雲鳳晴也不理雲鳳弦難堪的臉色,一手指着塵洛,咬牙切齒地罵:“你以前雖然驕傲任性不講理,怎麼看,也是個敢作敢當,有膽色有志氣的女人。現在像什麼?就會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問你,你是不是個清白女子?”
塵洛往日與他見面,必是相罵又相打,這次捱了一記耳光,倒似被打愣了,居然沒有反脣相罵,只怔怔地點頭。
“你有沒有做過躲不起何家的事?”
塵洛愣愣地搖頭:“沒有。”
“這樣不就好了,你自己問心無愧,爲什麼還要管天下人怎麼樣?你不是自負女中豪傑,又怎麼輕易被人言左右?”雲鳳晴瞪着她,大聲呵斥。
塵洛吶吶道:“可是何家斷不能容我,何若只道我騙他,以後。。。。。。”
“我呸,何若是個什麼東西,只爲了這種事就對你變心,疑你忌你,那隻能證明他根本不愛你。這樣的男子,沒有嫁給他,是你的福氣,不進何家的門,也免得受折磨。爲這樣的男人傷心,有什麼意思?”雲鳳晴氣勢如虹地繼續訓斥道。
“可是爹爹的臉面。。。。。。”
“他塵右燈的臉面,是靠他的本事,他的奮鬥得來的,不是靠讓女兒當貞潔烈婦換來的。他是你的親爹,他愛護你,不是爲了讓你一死全節,要死要活。他若真爲了這種事以你爲辱,你就更該自愛,你就要更要好好做人,好好活着,讓他們瞧瞧纔對。”雲鳳晴咬咬牙:“你以爲天下只有你受挫折嗎,你以爲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傷害只有你碰上過嗎?我要是像你這樣沒有,幾百年前就爛死在京城了。”
雲鳳晴一把甩開被他一番話震得張口結舌的雲鳳弦,一俯身抓着塵洛的衣服,把她扯到自己面前,大聲喝:”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塵洛怔怔望着這個兇狠地瞪着自己的男人,這個自相識以來,就積下無盡仇怨,似乎總以戲弄欺侮她爲樂的男人。良久,忽覺悲從中來,抱住了雲鳳晴放聲痛哭起來。
雲鳳晴素來見多這塵洛的強悍潑辣,動不動輒拿把劍追着人狂砍的樣子,萬沒想到這一罵,竟把她罵得哭成這樣,聽這一番大哭,一時倒呆住了。這一呆之間,塵洛的眼淚已經把他的衣服哭得溼透,連亂七八糟的胭脂花粉被淚水一衝,也一概粘在他的衣服上。
雲鳳晴怔怔地想把塵洛推出去,不知爲什麼,擡起的手,卻又輕輕拍下來,按在她肩頭,久久無言,半響,才悶聲道:“ 別哭了。”
旁邊琥珀看的好笑,輕輕走過來,取了手帕爲塵洛拭淚。
這一番大哭,讓塵洛拋開了強撐的驕傲,把滿心的鬱結悲苦哭得盡了,心頭倒微微舒暢起來,前所未有,柔弱地垂着頭,任琥珀爲她拭盡淚痕。
雲鳳弦若有所思地望了雲鳳晴一眼,沉默不語。
塵洛微嘆一聲,“縱然我往日清白,如今也再非完璧,既不容於何家,將來,天下人又怎麼看我?”雲鳳晴冷哼一聲,罵道:“女人就是女人,整天就爲這種無聊事煩來煩去,什麼完璧不完璧,一堆血,有什麼好處?男歡女愛,又關那血什麼事?我身邊有過無數女人,從來不在乎這種事,我自風流逍遙,爲什麼又逼着女人像木頭一樣清心寡慾?要說起來,要真三貞九烈,木頭一般,牀第間有什麼滋味。”
雲鳳弦在邊上聽他越說越是不堪,不由皺眉噔他一眼,“二哥,你又胡說什麼?”
雲鳳晴冷笑着揚揚眉,對於雲鳳弦的態度全不在乎。
正巧塵洛剛剛擡起頭,向他望來。
雲鳳晴驕傲不馴,揚眉冷笑的樣子固然是漂亮的,奈何他剛纔被追殺得慘,此刻披頭散髮,衣服破爛,外加臉上三個口紅印,這表情怎麼也威風不起來。
塵洛看得忍俊不禁,不覺嫣然一笑,真是梨花帶雨,另有一種風姿。
雲鳳晴初見這潑辣驕縱大小姐含淚帶笑的姿容,不覺呆了一呆,一時竟沒把目光收回來。
雲鳳弦強忍着笑意,給琥珀做個眼色。
琥珀又自袖底取出手帕,往雲鳳晴手裡一遞。
雲鳳晴接過來,怔了一會子,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樣子狼狽,難得臉上一紅,急忙開始用力擦臉。
琥珀輕輕拉了下塵洛,低聲說道:“塵姑娘,還請內屋理妝。”塵洛也知自己現在的樣子頗爲不堪,一垂首,便也跟着去了。
塵洛凝望大門,深深呼吸三次,仍覺得細微的顫抖。
雲鳳弦在旁低喚道:“塵姑娘。”
身後倏地傳來一聲冷笑,“怎麼,沒膽子了?”
塵洛霍然擡頭,望着眼前緊閉的朱漆大門,喝道:“開門。”
負責守門的阿民用力拉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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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開處,門外熊熊火光已映入衆人眼中,耳邊更傳來一迭連聲的呼喚。
“洛兒”
“小姐”
“妹子”
一下子有好幾個人衝進來,卻又看到這時神色過於平靜的塵洛而愣了一愣,重又呆住。
塵洛強抑住心頭激動,對着塵右燈與何夫人施了一禮,淡雅地道:“爹,何夫人,塵洛太過任性,又讓你們煩惱了。”
何夫人聽她對自己的稱呼,目光一轉,“洛兒。。。。。。”
“洛兒到底還是愛胡鬧的性子,只怕做不了賢妻良母,何夫人,你我兩家的婚事就此作罷吧!”塵洛落落大方地平視着何夫人探來的目光,平淡有禮地道。
何夫人嘆道:“孩子,不要這樣任性了,你與若兒已行過婚禮,進過洞房,豈能這般兒戲。。。。。。”
“正因行過洞房,才必要退婚,夫妻若不能和順,將來必成怨侶。夫人是望族之女,又怎肯讓門楣蒙污。”塵洛微微搖了搖頭,慘然的笑容一閃而過。
何若站在不願車,十分苦澀地喊道:“洛兒,你又何必。。。。。”
塵洛遠遠地凝望着他,平靜地似沒有什麼事情發生般,“何若,你可肯信我清白無辜,你可肯信我從來不曾騙你欺你?”
何若張口欲言,卻又一陣遲疑,良久方嘆道:“我自是信你的。”
“你口中信我,心中必疑我,我不想將來讓何家蒙羞,也不願自己無辜受屈。就此罷了吧!與其多做糾纏,不如兩相決絕。你給我一紙休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塵洛退後一步,對着幾人,屈膝拜倒:“一切都是我任性,求求你們,成全了我吧!”
至此,塵右燈才長嘆一聲:“罷了,何夫人,一切都是洛兒她無福,夫人也不必勉強了。”
何夫人出身宦門,對於貞操名節遠較旁人看重,若非不願得罪塵右燈,根本不會在滿城非議之時迎娶這個媳婦。今見柳清揚自己發了話,便也接着話頭道:“終是我的兒子配不上洛兒,也罷,就算斷了婚姻之盟,我們兩家也還是世交之好。”
何若凝視塵洛,臉上神色數變,滿是痛楚,矛盾,無奈,悲傷,只是最終還是垂下了頭,一語不發。眼看着何家的人先後已經去盡了,塵右燈這才望着塵洛,唉息一聲,“你心願已成,起來吧!”
塵洛伏地磕頭:“爹,是女兒不孝,令你蒙羞了。”
“錯的不是你,是那擄你害你之人。”塵右燈蹙眉道,他聲音裡隱隱殺氣,可見他心中憤恨之濃。
塵洛倏地擡起頭道:“爹,一個被休的女兒,只會讓塵家受辱。除非我即時再嫁,再續一門婚事,讓人知道,塵家女兒不是沒有男人肯娶的污垢之人,也可以叫我揚眉吐氣一番。”
“這,這個以後再好好商議。”塵右燈怔了一怔,最後點了點頭。
“不,此時如果拖延,謠言只會越傳越兇。我一定要儘快嫁,而且要嫁我喜歡的人,要嫁肯信我知我,不會冤枉我、誤解我的男子。”
塵右燈忽然只覺頭大如鬥,不由地低聲勸道:“便是這樣的男子,也要慢慢尋訪纔好。”
“不必訪了,這裡就有。”
這一番對答下來,已聽得四周的人目瞪口呆。
雲鳳弦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後退一步,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忽聽到身旁有沉重的呼吸聲,扭頭看去,卻是雲鳳晴站在身邊,額頭有細密的汗水,眼中有掩不住的緊張。
雲鳳弦才一怔,已聽得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說:“雲鳳晴。”
雲鳳弦腳下一踉蹌,幾乎沒有跌倒在地。雲鳳晴也是微微一顫,本來呼吸沉重,這是卻簡直窒了息。
“塵洛,別胡鬧。”
“你胡說什麼?”
雲鳳晴和塵右燈幾乎同時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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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卻暗自鬆了一口氣,外加不懷好意地望着汗如雨下的雲鳳晴。塵洛依然跪在原地,聲音清脆地道:“爹,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你今日若不肯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任塵右燈一世豪傑,見過再大的場面,此刻也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塵洛冰指着雲鳳晴大喊道:“是不是你欺負我妹妹年少無知,騙了她?”
“哥,不關他的事。他是我的仇人,這你們都知道,我們每次見面,不是打就是殺,他哪裡騙得了我。但是天下人都不信我的時候,他肯信我,我今生今世,是嫁定他了。”
“胡說八道,你要嫁誰別拉上我,誰要娶你這麼一個母老虎。”雲鳳晴毫不客氣地吼了回去。
塵洛冰氣的漲紅了臉,剛下他聽說塵洛要嫁這個混蛋,直想撲過來宰了雲鳳晴,現在聽到雲鳳晴拒絕,卻又恨不得把雲鳳晴碎屍萬段。
塵洛也猛然跳起來,撲了出去,一撲到塵洛冰身旁,伸手就抽出他腰間的寶劍。旁人還道她要撲過去宰了雲鳳晴。卻沒料到,她一擡手,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又引來一片驚呼。
“洛兒”
“小姐”
“柳姑娘”
塵洛就這樣定定地望着雲鳳晴,一字一字道:“我清清白白一個人,如今卻萬夫所指,都當我是失貞敗身的女子,還想隱瞞此事,加入名門。若不能覓一如意夫婿,更叫天下人恥笑,若是如此,我不如死了算了。”
雲鳳晴已經是氣急敗壞,“你死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要嫁人,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何必找上我。”
塵洛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是你自己方纔說你不是平凡男子,一定不會介意我身上發生的事。”
“我不介意是一回事,娶不娶你是另一回事!”
雲鳳晴從小到大,還沒有這樣狼狽過。
塵洛冷笑一聲:“原來你也不過是隻能嘴上說說,根本沒有擔當,沒有作爲的男子。”
雲鳳晴氣極反笑:“好好好,我就有擔當、作爲一回,只是我這人素來行爲不檢,風流荒唐,你敢嫁我,我還怕娶你不成。”
“即使如此,一言爲定。”塵洛竟眸中光華一閃,已是斷然說出這切金段玉的諾言。
兩個人對話飛快,直到此時,塵右燈纔來得及斷喝一聲:“荒唐,我豈能讓你們這般胡鬧。洛兒,立刻跟我回去。”說話間伸手就要來拉塵洛。
塵洛知道父親武功蓋世,若被他拉住,就再無掙扎的機會,大叫一聲:“爹!”手上用力,雪玉般的脖子上已流出鮮血。
身前身後一陣吸氣聲,尖叫聲。
雲鳳晴臉色微微一變,忽的向着塵洛衝出好幾步,卻又似有所覺,急忙止步。
塵右燈忙停了手,變了臉色,大喝道:“洛兒,有話好說,你不要這樣。”
“爹,我意已決,若不能嫁他,索性一死以洗污名。爹,就當女兒不孝,求你念在骨肉之情,不要阻我。”
柳青揚臉上神色瞬變,最終長嘆一聲,垂下手來:“罷了罷了,兒大不由爹,你們既然都願意,我又何不勸阻。”
塵洛這才鬆了口氣,知道他素來一諾千金,即當衆說出了這樣的話,斷無失信之理,這才屈膝跪下,泣道:‘是女兒不好,請爹責罰。”
塵右燈搖搖頭,長嘆着走過來,把她拉起來:“責你又有什麼用,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塵洛聽的心酸,更是悲從中來,撲到慈父懷中,放聲痛哭。
塵右燈只是低聲安慰她,再多的疑慮不滿,終也在愛女的悲泣聲中消失了。
他不忍塵洛久哭傷神,擡指點了她的睡穴,這才擡頭對雲鳳弦等人道:“多有打擾,我要帶她回家去了。”語畢,他又凝望雲鳳晴,沉聲道:“我也不知道你與洛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既是你們雙方都已允諾婚事,洛兒也盼早日完婚,我也不再追究,你早送婚書來便是。”說罷轉頭,帶來一干和道盟弟子,轉眼盡去。
雲鳳晴卻還站在原地,怔怔發呆。
空洃領着幾名化血堂弟子進來,低聲道:“主上,可要回去了?”“公子回來了,好歹住一夜再走,也叫我們多少盡些心意。”琥珀站在邊上,低聲阻道。
雲鳳弦轉了轉目光,低聲對空洃道:“你派人去告訴風紫輝,今晚我在這裡住下了。”她知道要打發空洃走,她是斷然不肯的,也就只能讓他隨便派個人回去了。
琥珀微微一笑,領着雲鳳弦便往裡走。
空洃回頭派出一名手下,也緊跟着雲鳳弦。
雲鳳晴忽的長笑一聲,對門前的幾個歌伎招招手:“來來來,剛纔被打擾了興致,今晚你們好好陪陪我。”
雲鳳弦猛然轉身,臉色鐵青:“你剛纔答應了娶塵姑娘爲妻。”
“那又如何,我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她硬要嫁我,難道要我爲她守身如玉當和尚?”雲鳳晴冷笑一聲,也不再說,拉了幾個歌伎,左摟右抱,哼着香豔的詞兒,徑自去了。
雲鳳弦瞪着他的背影半天,最終嘆口氣:“罷了,這人沒救了。”
雲鳳弦見琥珀端了熱酒過來,起身要接。
琥珀微笑着避開了她的手,親自爲她斟滿一杯,低柔的道:“天氣冷了,晚上風寒,公子喝幾杯酒,驅驅寒氣再睡吧!”
雲鳳弦笑了笑,舉杯飲下,只覺一股暖流從胸中升起,轉眼間傳往四肢百脈,忍不住放鬆身體,懶洋洋坐下:“還是在自己的家裡,喝自己的酒舒服啊!”
琥珀悠然一笑,聲音更加柔媚:“若是夫人能在公子身邊,公子會更加開懷。”
雲鳳弦心頭一痛,縱然已知道古奕霖的所在,但偏偏被堆積如山的事情壓得不能想見,終是悵惘傷懷,提壺倒滿酒杯,又飲盡了一杯。
“啊呀!是我不好,又說話讓公子傷懷了。”
“無妨,你不要介懷。”雲鳳弦輕笑一聲,不知不覺中,再飲一杯。
溫暖的熱流,化爲熾熱的火焰在心中燒了起來,眼前忽然間有些朦朧,她撐着桌子想要站起來,卻是身子一晃,幾乎站不穩。
琥珀連忙搶前過來相扶,“公子。”
雲鳳弦忽然間環繞全身的溫暖,手不由自主地擡起來,不知是想推開,還是想拉近,卻又接觸到驚人的香滑之肌。鼻端傳來勾人的清香,耳旁更是一聲聲低柔的呼喚。
恍惚間,此情此境,似曾相識。
在什麼時候,那個讓她心心想念之人,也是這般與她相依相近,一夜纏綿。
雲鳳弦無意識地抓住面前的軀體,眼中浮現的卻是古奕霖含笑脈脈的容顏,“奕霖。”
“是,我是奕霖,我回來了。”輕柔的聲音,婉轉多情。
雲鳳弦心中點點的火苗,立刻化爲傾天烈焰。她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被燒着了,所有的理智隨風而去,剩下的只是最原始的衝動。
擁抱他,把他與自己融爲一體,再不讓它離開一分一毫。
她的手狂亂地撕下去,裂錦之聲,異常刺耳。她更是瘋狂地吻下去,用盡所有力量和熱情,看不見他頸上,胸前。,身上,漸漸浮起的點點吻痕。
她覺得自己化作一團火,想要燒盡自己,也燒盡別人,卻在燃燒到最極致時,被一股冰冷的水自頭頂狠狠潑下去,全身打一個寒顫,終竟無力的滑落在地,完完全全失去知覺。
徐徐收回剛剛點在雲鳳弦靈臺的手指,衛靖臨的眼眸靜如明月般。他穿窗而入,連燭火也不曾搖晃一下,倒是那閉目在雲鳳弦懷中,任他求索的琥珀忽然睜開了眼。
然後衛靖臨一指點出,琥珀像魚一般從雲鳳弦懷抱中滑了出來,冷眼看雲鳳弦倒在地上。
衛靖臨走近桌前,拿起酒杯,聞了一聞:“千年佳夢,必見最牽心動魄之人之事,從而心志失守。只是迷藥,不是毒藥,所以。。。。。。雲鳳弦避之不得。”他說完後,淡雅一笑,望向琥珀的眸中閃過金色:“久聞水柔之術,詭異莫測。化身大法,更是天下一絕,只要修得此法,無論扮演什麼人,化身爲什麼身份,即刻神形合一,絕無破綻,以前的武功、內力、修養、習慣也可以全部忘掉,再無痕跡。所以,以風紫輝神目如電,竟也無法看破你的僞裝。而我一路暗中保護她,若非今日你下藥出手,我也無法察覺,原來,最大的威脅,最可怕的敵人,一直就在她的身邊。”
琥珀發已亂,釵已落,就連衣裳也全給撕破,卻毫不在意身上只披了兩三塊破布,神色淡定如常。擡手理理散發,好像沒發覺這一擡手,最後一縷披在身上的破布也隨風飄落,令她那曼妙體態盡露於旁人眼中。
衛靖臨目光一凝,但隨即恢復清明:“好一個水媚之術,純以外象,便能惑人心智,只不過用來對付我,卻未免不足。”
琥珀悠然一笑,並不惱怒,“小小狐媚之術,自然是入不了你媚心瞳的眼。”她說話間,聲音低柔沙啞,動人心腸。
衛靖臨輕輕嘆息:“若非我的‘媚心瞳’已大成,此刻被你的水媚加鍾情吟交相而攻,也要立時潰敗了。可惜,身爲男兒身的人,過於掩蓋住自己的氣息,這才讓我佔了先機。”琥珀明眸殺機暗動,望向雲鳳弦,忽而盈盈一笑:“現在鳳翔公子在此,若是動手,傷着了她,卻是如何是好?”此語看似溫和,實則暗藏殺機。雲居中劍拔弩張,隨時便有生死之搏。不過轉瞬間事,但當事兩人,卻還在閒談之樂其中。
衛靖臨,清亮如月;琥珀,墨眸倦眼。
雲鳳弦被衛靖臨一指點在靈臺,以自身的內力,強壓住千年佳夢的邪力,兩力相沖,體不能支,暈沉若死。但失去知覺的她,呼吸卻漸漸沉重起來,額上,臉上,頸上,手上,漸漸流汗。
衛靖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琥珀身上,卻仍不會忽略雲鳳弦此時的異常,忽的目閃奇光,卻沒有低頭看向雲鳳弦,而是凝視琥珀。
琥珀柔聲道:“想不到你竟然看出我的本體,真是奇才。卻不是在你穿窗而入的那一瞬,我已經在他身上下了情劫,種心情劫經我加煉之後,已經是天地間最厲害的春藥,最重要的一點是,它沒有解藥,唯一的解藥,就是縱情。所以。。。。。。”
雲鳳弦身體在短時間內已經汗溼重衣,衛靖臨依然沒有低頭去看他。
“如若不能縱情爲歡,她就會慾火攻心而死,就算你點她的穴,制她神智,讓她昏迷,都沒有用。種心情劫如潮,轉瞬斷魂,你沒有時間打其他人來。不過身爲男兒身的人,又豈會願意雌伏於下。不過,我卻不同。便是男兒身的我,最擅長的就是情縛,牀第之間,若與我交歡,心志必爲我所迷惑,一生癡迷於我,聽我命令,再無解救之法。想來,你是斷然不肯讓他從此成爲捆綁我在情縛住的傀儡,要不然,剛纔又何必出手阻止。”琥珀笑語輕柔,卻又殺機畢露,天大的重責,就讓她這樣輕飄飄壓在衛靖臨身上。
種心情劫發作的時間,不過轉瞬,若不能立下決斷,雲鳳弦必然身死。
此時衛靖臨與琥珀對峙,稍稍失神,自己也是落敗身死的命運。琥珀得勝與雲鳳弦交歡,雲鳳弦必爲情而縛;衛靖臨若得勝,無人與雲鳳弦交歡,雲鳳弦亦是必死無疑。
這樣一來,他束手束腳,琥珀卻可放手而爲。
但衛靖臨神色之間,竟仍只是淡淡,脣邊悠然微笑,毫無改變。
就連琥珀看似清閒,心中也不由驚異,他竟然全不在意雲鳳弦的生死嗎?
“即使如此,也是她的命定。我已盡力,便無可憾,我本不是風靈國之人,她死後風靈國變亂禍根,又與我何干。”
雲鳳弦在昏迷中忽然發出慘叫,整個身體不斷顫抖,在地上來回滾動起來。衛靖臨平和的話語一窒,本來如行雲流水的氣息突然一斷。
琥珀輕笑一聲,右手五指輕彈。“原來你比我想象中更加關心他,險些讓你騙過了。”
屋內,勁風四起,唯有那燭火不帶一絲搖晃。薄薄的紙窗上,映出兩個絞纏在一起的身影,恍若謫仙飛舞盤旋。
這樣的美麗動人的畫面裡,所含的無情殺機,卻唯有天上明月,纔可以看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