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微有些譏諷地看着麗淑儀漸行漸遠,復又往四周看了看。
此處離得壽成殿有一段距離,不過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們的這一番對話,一定會落入中元帝的耳中。
畢竟,這周遭都是有金御衛守着的。
也正是因此之故,無論是她還是麗淑儀,在說話之時都很注意分寸。就算中元帝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想來也不會太過在意。
這話中的機鋒,也只有秦素與麗淑儀二人,才能聽得懂。
看着楊月茹扶着麗淑儀的背影,秦素再度眯起了眼睛。
前世時,那位楊月茹楊女監,可是秦素身邊的三等宮人。
從二等女監降到三等宮人,她到底是犯了什麼大錯,還是說,她根本就是麗妃安插過來的釘子?
可是,直到麗妃身死之後,楊月茹也仍舊安安份份地做着她的三等宮人,因着年紀大了些,她在秦素的宮裡很像是個滄桑老者,那時秦素也是因爲嫌她太老,並不怎麼願意使動她。
若不是這一世重新入宮,秦素絕不可能想到,楊月茹竟然還有着如此風光的時日,這倒真是越發叫人費思量了。
秦素微斂了眉,脣角又勾了起來。
經過今日的敲打,麗淑儀的那點兒小心思,想必也要擱下了,而江八娘入宮之事,則已成定局。
就憑秦素方纔那句“江八娘不來本宮可不依”,麗淑儀捏着鼻子也必須把人送進來,且還必須是全須全尾的江八娘,否則,她晉陵公主必定要她好看。
讓麗淑儀好看的法子,秦素手上多得是,如今又多了一個巨大的把柄,麗淑儀幾乎已經被秦素捏在了手裡。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秦素彎了眼睛想着,心裡對江八娘中毒事件的始末,有了一個大致的推斷。
麗淑儀做下這件事,理應是瞞着所有人的。
她對江八孃的嫉恨從何而來,秦素不得而知。不過,在經過了方纔那一段對話後,麗淑儀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有了這個大前提,秦素總覺得,江八娘身上的毒,似也有了可解之處。
江三娘心慕薛允衡,卻偏偏被說給了薛允衍。
這一份求而不得的戀慕,想來最是折磨人。
秦素猜測,很可能江八娘在大都時與薛允衡見過面,也可能薛允衡稱讚過江八孃的美貌,總之她是無形中得罪了麗淑儀,這才招致了麗淑儀的毒手。
甚而,秦素還推斷出了另一件事。
她記得,當年盧商雪與薛五郎的婚事,也曾被人誤傳爲盧商雪與薛二郎有婚約。
在此前提下,杜十七與盧商月合謀,意圖將盧商雪推下紫煙湖,再引得太子殿下相救之事,似乎便有了新的解釋。
那一刻,麗妃臨死前那狀若瘋魔般的語聲,似又迴盪在了秦素的耳邊:“紫煙湖就是一個局啊……只可恨竟沒壞去她的名聲,我好恨,我好恨!”
原來,麗淑儀的恨,竟是由此而來。
在宮道上緩步前行着,秦素墨眉如蹙,心底已是一片明朗。
麗淑儀對盧商雪的恨,很可能是因爲她誤聽了傳言,以爲薛允衡與盧商雪有了婚約,所以纔會下手毀掉她的名聲。而前世時,這件事也確實是被她謀成了。
只是,麗淑儀大約沒有想到,與盧商雪有了肌膚之親的那個“野男人”,卻是整個大陳最爲尊貴的郎君——太子殿下。
因此一事,薛、杜二姓聯姻告吹,在得知救下自己女兒的恩人便是太子之後,盧商雪之父——盧士程,很可能便起了些旁的心思,其後,他便被調入了京城。
然而,所有人都沒料到的是,在萬壽節的宮宴上,盧商雪卻是被中元帝一眼相中,特旨召入宮中,成了洛嬪。而她與太子殿下的一段情緣,亦就此演化成了大悖人倫的醜事。
“那位皇子”的手段,果真是四兩撥千金得很。而麗淑儀,這個心底裡存着妄念的女子,竟成了撬動整件事的根源。
她設局陷害盧商雪,本意是要拆散她臆想中的一段姻緣,而“那位皇子”或是知悉了這個計劃,又或許便是由他推波助瀾,順手將太子算計在內,終究做成了這天衣無縫的一局棋。
秦素彎眉而笑,眸底卻是一片冰寒。
“那位皇子”與麗淑儀之間,很可能是有往來的,且關係還不遠,但麗妃卻並不是“那個皇子”的人。
這一點,秦素可以確定。
前世的麗妃死得太沖動、太愚蠢,臨死前又吐露出太多的秘事,如果她是“那位皇子”的人,“那位皇子”絕不會允許她這樣做。
並且,直到身死之前,麗妃也沒說出過更大的陰謀。說來說去,不過就是給庶妹下個毒,設局損去盧商雪的名聲,諸如此類。
秦素蹙起的長眉鬆了鬆,眼底的冷意化作了譏嘲。
說起來,她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前世麗妃刺殺中元帝之時,是在紀朝宗死後的半個月,而在那個時間段裡,朝堂上還死了一個人——薛允衡。
麗妃哪裡是心傷情郎之死?她分明是因爲薛允衡的死而心碎欲絕,這才起了與中元帝同歸於盡的念頭。
如果秦素的一切猜測都成立,那麼,將事情繞回最初,江八娘中毒之事,麗淑儀肯定也是因爲薛允衡而做的。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這件事她也必然誰都沒告訴過,連江夫人、江僕射都被她瞞住了。
說到底,麗淑儀對薛允衡的那點兒心思,那是絕不可能爲人所知的。且就算在前世身死之前,她也是堅不吐口,更何況此時?
思及至此,秦素便在心底裡“嘖”了一聲。
麗淑儀,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從她前世的人生軌跡來看,此前她的那些匪夷所思之舉,如今卻都是有跡可循的,這軌跡圍繞的只有一人——薛允衡。
當然,她的瘋狂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環。
走在回永壽殿的路上,秦素心中滿是感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麗淑儀固然是瘋狂到了可怖的地步,但於秦素而言,這樣瘋狂的情感,她卻是從不曾領會過的。
有些時候,她也挺佩服麗淑儀。
她得是有多麼地鍾情於薛允衡,纔會將自己的一生都葬送掉?
沒準兒她突然爬上龍牀,也是因爲薛允衡此前提出要去泗水,她傷透了心,乾脆便躲進了皇宮。
若不然,方纔秦素提到泗水時,她的面色爲何會變得那樣難看?
真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