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
孫嘉祥悠悠的嘆口氣,整個人變得懶洋洋的,“其實到了我們這個歲數,沒有什麼嚴重不嚴重之說。
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只是這一天來的早,或者來的遲罷了。”
杜衡的心情跟着低落了下來。
老頭說的沒錯,自然規律,人力不可抗啊。
就拿現在裡面病牀上的老人來說,自己有信心、有把握把老頭救過來。
然後呢?
續命十年二十載?
不可能的。
就按照現在的情況,杜衡這副藥的作用,只是調整了老人體內的平衡,讓老人緩過了這口氣而已。
老人本身氣血雙敗的局面,是沒有任何改變的,衰退這是一個沒辦法逆回的事實。
杜衡回頭看了一下週圍,見孫嘉祥的助理都出去了,小房間就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小聲的說道,“孫老,您覺得裡面這位,經過這次的事情後,能維持幾年?”
“半年,一兩年,或者三四年。”孫嘉祥輕聲的說道,“在最尖端的科技,最好的醫生,最名貴的藥材的加持下,這誰能說得上。”
孫嘉祥回頭瞟了杜衡一眼,“這你也能看得出來吧,你問這個幹什麼?”
杜衡想說點自己的想法的,但是張口之後又覺得不妥,“沒事,我就是問問。”
孫嘉祥古怪的看了一眼杜衡,沒說話,又閉起了眼睛。
所有人就這麼等着,一直等到凌晨的時候,淺昏迷的老人在短暫的清醒過後,便陷入了昏睡當中。
與此同時,老人不出意外的,大小便失禁了。
不過,並沒有人對此表達什麼,也不在意。因爲二便的通暢,表示着老人已經開始恢復了。
孫嘉祥這些老專家,經過白天的折騰,晚上是熬不住夜的,但是又不能回去,只能在給他們準備的休息室裡早早休息。
而杜衡作爲一個年輕人,還是這次的主治,愣是一晚上沒閤眼,陪牀到了天明。
等到早上,從那個待了快二十四小時的樓裡出來時,杜衡整個人像是脫去了枷鎖,輕鬆的不得了。
同樣是給人看病,但這一次,太累。
不光身體累,心更累。
但,有失必有得。
杜衡輕笑一下,拍拍臉頰後,快速的返回了醫院。
“主任,你早上不是學校那邊有課嘛,怎麼沒去?”剛到辦公室,杜衡就看到吳主任也在辦公室裡。
吳主任慢悠悠的泡着茶,準備好好享受這麼一泡子好茶後,便開始今天一天的工作,卻不想耳邊響起了杜衡的聲音。
“唉,小杜啊,伱怎麼回來了?”
“治好了就回來了唄。”杜衡笑着走進了辦公室,“主任你怎麼沒去上課?”
吳主任長處一口氣,“哎呀,我這還以爲你這要去個兩三天呢,就把你的課和我的課給調了下。”
說着便搖了搖頭,“沒想到,你這纔去一晚上就搞定了。”
杜衡也是謙虛的笑了起來,“那裡前輩多,集思廣益之下速度當然就快了。”
可是吳主任卻直接搖了搖頭,“行了,你就別給那些人臉上貼金了。
要說他們的水平比我高我認,但是他們的小心思,那也比我多。
我可告訴你,我自己水平不行,沒資格進保健委員會,但是老師沒退休之前,他可是裡面實打實的專家。”
吳主任看着杜衡笑了笑,“他們那幫人什麼德行,我可比你清楚的多。”
杜衡想到昨天的場面,也是會心一笑。
“行了,不聊了,看你的樣子也是一晚上沒睡。趕緊去睡會去,下午你還要上門診呢。”
到了自己的地盤,杜衡身上的倦意也是開始了陣陣翻涌,再被吳主任這麼一提醒,頓時還有了點堅持不住的感覺。
“那謝謝主任,我這就睡會兒去,還真有點扛不住了。”
回到值班宿舍,剛準備睡覺的杜衡突然又感覺到了一陣餓意,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早上來的時候,忘了吃早飯。
但是你說這會下去再買點早飯,杜衡又實在懶得動彈了。
眼睛四下裡一瞄,就從桌子底下看到了一箱子被打開的方便麪。
這東西,絕對是每個值班宿舍不可或缺的‘戰略物資’。
燒開水、泡麪,然後坐凳子上等待的同時,開始思索昨天的收穫。
但是忙了一天一夜,這會腦子乏的厲害,只要一想事情,沒兩秒鐘的時間,裡面就變成空白狀態。
而杜衡就在這種空白狀態中出神,或者說他已經進入了淺層睡眠。
就在這時,出神當中的杜衡,突然感覺眼前一黑,令他豁然驚醒。
等他仔細找尋黑影來源的時候,發現是窗外吊着一個‘蜘蛛人’,正在賣力的擦着窗戶。
說起這個醫院的窗戶,它其實有着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發展史。
最初的時候,醫院的窗戶,不論是過道的窗戶,還是病房的窗戶,亦或是醫生護士辦公室的窗戶,全都和住家戶的窗戶一樣,是那種左右兩扇,能完全打開的窗戶。
過了一段時間後,緊跟時代變化,這些窗戶變成了左右推拉式的窗戶。而這個時候,這種窗戶也是能完全打開的。
再過了幾年,這種推拉式的窗戶就被做了限制,只能打開一半。
到了最近幾年,凡是新建的醫院大樓,不管是那一類的房間,窗戶上有五分之四的部分,全是不能活動的區域。
而能被打開的部分,也不再是之前那種左右兩扇、或者是拉開的窗戶,而是變成從下往外推,而且縫隙只能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窗戶。
自從變成這樣類型的窗戶後,樓內便很少能見到自然風了。到了夏天,完全就要靠空調來調節溫度了。
而且玻璃的清潔就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必須得用專業人員從外部清理。
粗看之下,這樣的設計是不合理的,是在增加醫院的支出成本,但是醫院的窗戶最終被定爲這個樣式,而且是全國醫院都是一個類型,那是吃了無數虧,用血和淚積攢的經驗。
比如,老人住院無人照料,老人感傷想不通,半夜一躍而下。而後就是無數的孝子賢孫來醫院哭嚎,要求賠償的。
比如,癌症晚期病人,因疼痛難忍、因無力承擔費用、因不願拖累家人種種原因,選擇一躍而下的,他們的家屬也是不會放棄讓醫院賠償的。
比如,因爲生病情緒不好,兩口子吵架上頭,有一個從窗戶一躍而下後,活着的那個,會立馬變成癡心愛人,醫院不賠償,他們絕對會拿出孟姜女哭長城的架勢。
再比如。。。
這種事情太多太多了,真的都是血和淚的教訓啊。
其實換一個角度看,醫院窗戶的變遷史,也能從側面反映出,醫患關係的一個變化歷程。
回過神的杜衡對着窗戶外面的男人笑了一下,然後低頭掀開方便麪便準備吃完了睡覺。
但是吃了一口後,他便疑惑的擡起了頭,疑惑的看向了外面的男人。
窗戶外面被吊着的男人很年輕,從眼神看也就二十出頭,但是看他的膚色鬢角,卻有點像是三十歲。
此時他看到杜衡向着他看過來,他也輕輕的回了一個微笑。
杜衡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順着被打開的縫隙問道,“有事嗎?”
“沒有,等你吃完了我再擦。”小夥的聲音也有點大。
杜衡有點恍然,趕緊說道,“沒事,你擦你的。”
“你在窗戶下面吃東西,我在你上面幹活,有點不習慣。”小夥略顯尷尬的笑了笑。
杜衡端着面四下裡看了看,發現這宿舍裡,除了這桌子上能吃麪之外,就只有牀上能坐着了。
但是坐到牀上就沒地方放面了。
“行,那你正好休息兩分鐘,我很快就吃完。”
“沒事,您慢慢吃。”
杜衡放下面,大口的吃了起來。
只是塞了一嘴後,自己被人這麼看着,也有點不自然起來。
便起身從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水,從那個被打開的縫隙中遞了出去,“兄弟喝口水,我兩口就能吃完。”
小夥可能也是真的渴了,居然真的往下放了放安全繩,並接過水喝了起來,“謝謝。”
杜衡笑了笑,吃麪的同時,隔着窗戶就聊了起來,“兄弟,聽你口音是西北來的?”
“對啊,老家臨縣的。”
“是嗎?我是金州的,老鄉啊。”杜衡忽然有點小驚喜。
窗戶外的男人,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真誠了起來,“金州的啊,那和臨縣就挨着呢,那還真是老鄉啊。”
小夥用很一種。。。很羨慕的神色看着杜衡。
一個地方,同一個年齡,但是一個在窗內,一個在窗外,一個坐着,一個吊着。
杜衡沒注意到小夥的眼神,他只是因爲在這萬里之外見到老鄉而開心,他只想快點吃完東西,讓自己的小老鄉能快點工作。
這麼被吊在半空中,難受不說,還挺危險的。
“兄弟,怎麼想到來首都了?”杜衡吃麪的同時,還不忘和小夥聊兩句。
“掙錢唄,這裡活多給的錢也多。”小夥看着狼吞虎嚥的杜衡笑了起來,“彆着急,慢慢吃,我不着急的。”
杜衡點了點頭,但是嘴裡的動作確實一點都沒有慢,“對了,兄弟怎麼稱呼?我叫杜衡,在醫院的中醫內科上班。”
“我叫黃聚福。”
“這名字好。”杜衡喝了一口湯,趕緊的起身收拾,“行了,兄弟,不打擾你工作了,我也得睡會。
記着,我叫杜衡,有事可以來找我,沒事也能找我,咱們一起吃口飯。”
小夥大聲的笑着答應了下來。
小小的插曲過後,杜衡倒在牀上矇頭就睡。
等再次睜眼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到了中午下班的時候。
這一覺睡得,杜衡全身關節發酸,頓時升起了一種還不如不睡的感覺。
簡單的洗漱一下,杜衡慢慢的往病房那邊溜達了過去。從昨天中午開始,到現在,他還沒看自己的病人呢。
不過也沒什麼可看的,曹柄鶴幾人操心的很好,一點問題都沒有。
只是溜達到那位顧同學病房的時候,杜衡忍不住的開始齜牙。
這女人是拿這醫院當賓館了,住着不想走了。
不行,中醫內科現在就這麼一間單人病人,不能再讓這女人霸佔着了,得趕走。
杜衡一邊想着,一邊邁步走進了病房。
病房裡無聊玩手機的顧同學聽到聲音,看到杜衡進來後立馬錶現出了小小的激動,眼睛也變亮了起來。
至於手裡的手機,瞬間就不香了。
“杜哥,你來了?”聲音有點甜,還有點膩。
杜衡忍不住打了冷戰,“什麼哥不哥的,叫杜醫生,杜主任,實在不行就叫我名字。”
“不嘛,我爸爸臨走的時候可是說了,讓我當你是我親哥哥的。”
杜衡直接翻白眼。
這是那位不知道什麼位置的顧叔叔說的客氣話,他可不會當真。
而且,他總覺得,這顧叔叔說這話有佔他便宜的嫌疑。
而顧同學則接着說道,“而且我和勝男姐也是姐妹相稱,你又比我們大,叫你一聲哥很正常啊。”
狗屁的姐妹。
杜衡的眼珠子差點就翻個一百八。
他不想再糾纏在這個稱呼當中,便直接說道,“顧同學,你現在的情況,在醫院已經完全沒有效果了,剩下的時間就是讓其慢慢的自然恢復了。
你看你哪天方便,你去辦一下出院手續。”
顧同學有點嬌嗔的看着杜衡,“什麼顧同學啊,我叫顧清鴻,你可以叫清鴻,小鴻,小清都可以的,幹嘛老叫我顧同學啊,太生分了。”
杜衡有點憋氣:咱們很熟嗎?
顧清鴻看杜衡不說話,又接着說道,“我不出院,我這邊臉還沒恢復,我得等完全恢復了才能出院。”
杜衡走上前,掰着顧清鴻的臉仔細的看了下。
原本已經僵死下垂的臉,現在就嘴角和眼角還有點微微下垂之外,這半張臉現在已經完全恢復到了細膩白嫩的程度。
“不用住院,你現在就是住院,我也沒辦法給你開藥,除了天天做按摩,就沒有其他的方法了。
你還是回家去吧,找個專業的按摩師,告訴他注意事項,你就可以在家治療了。”
“我不嘛。”
吸~~~~杜衡忽然起了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