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河水凍了又融。
乾枯的樹枝,漸漸地抽出了嫩芽,一片生機勃勃。
南飛的燕子,也聞着春天的氣息,漸漸地返回了這片經歷了變故的北方大地,重新繁衍生息。
京城的人們,已經淡忘了年前那個嚴冬,朝廷的大變革,以及京城大戶的去留。
南河橋那邊的吆喝聲,依舊是清脆而高亢。做買賣的商人,依舊細心的算計着自己的利潤。
雜耍臺上的藝人們,認真的表演着自己從來不變的絕活,稍有不慎,便會砸了自己的飯碗。
南河橋兩岸的柳樹,遠看着彷彿一層淡綠色籠罩,而近處仔細觀察,卻只有細小的嫩芽,沒有那樣蔥鬱的綠意。
小草也是一樣,遠觀綠色成片,近看草尖才露。
河水潺潺,在水中蟄伏了一個冬天的魚兒,也想伸伸懶腰,出來湊一湊這開年春天的熱鬧。
幾隻鳥兒,波瀾不驚的從樹梢落下,站在河邊的石頭上,盯着那水面上偶爾竄起的魚兒,打着它們的注意。
一個長着一縷鬍鬚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南河橋上。
一身銀灰色的長衫,腰間一條粗布腰帶;一頭長髮,有些蓬鬆的挽了一個簡單的髻,立在頭頂;腳上一雙褐色的靴子,上面染滿了灰塵,顯然是長途跋涉後的模樣。
他腰背挺得筆直,一看便是軍旅中曾經待過的人,身上的氣勢逼人。雙眼盯着橋下那潺潺的流水,以及偶爾濺起的朵朵水花,似乎出神了。
身後,跟着一位英氣十足的女子:一身淡綠色的衣服,緊湊的剛好合身,恰好襯出了她的身材;長髮紮成馬尾狀,驕傲的垂在身後;姣好的面容上,是一臉的英氣。
看着站在橋上,出神的望着橋下流水的男子,她的眼裡,是一片溫柔和愛意。
“五年了,再一次踏足京城。”那男子輕輕地、似乎是呢喃般說道:“竟恍若夢中。”
“京城的變化不大。”那女子笑着說道:“看那些商販們,依舊每年忙忙碌碌的吆喝着。”
“是啊,曾經是多麼的看不上那些人的生活。而如今,卻纔體會到了平淡背後的幸福。”男子渾厚的聲音,默默地說道。
“您既然回來了,咱們……”那女子的話,說到這裡,便不再繼續,而是盯着他的後背,眼裡閃過一抹悲涼。
“再次回京,自然是要回去的!”那男子嘆了一口氣:“走吧,再怎麼說,那裡,也曾經是我的家!”
“好!”女子笑着,伸手挽住了男子的手臂,兩個人一起下了南河橋,往城中而去。
在經過一個巷子口的時候,忽然,從那裡衝出來一個一身黑衣、頭髮花白的老嫗,差點將男子撞倒。
男子急忙一閃,讓過了那老嫗的身子,她便無力的摔在地上,在那裡直叫喚。
女子上前,準備將那老嫗扶起來,一邊還笑着說道:“婆婆沒事吧?小心點!”
那老嫗聞言,忽的擡起一張可怖的臉,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女子,嘶啞着聲音,淒厲的質問那女子道:“你說誰是老嫗?告訴你,本妃正值青春貌美之際,你這是犯上!”
“來人,給本妃拉下去!”她坐在地上,伸手指着一旁的男子:“將她重打二十大棍,丟到罪奴所去……”
男子頓時一愣,一雙劍眉微挑,看向了坐在地上的老嫗:花白的頭髮整齊的挽在腦後,是標準的宮廷髮式,上面插着一枚木雕的簪子;身上的衣着,雖然已經破爛,卻看得出來是上好的絲綢所做;只是,一張臉……
一半白皙,不像貧窮人家該有的肌膚;而另一半,則潰爛結痂,彷彿看得見那半張臉上的白骨。
整張臉讓人看着陰森可怖!
一雙手雖然髒污不堪,但看那手腕,也是細膩光滑,一看就知道從未乾過任何苦活累活。
女子看了一眼那老嫗,站起身來,笑着對男子說道:“看來是哪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瘋子!”
“這說話的口氣……”男子總覺得似曾相識。
那老嫗擡眼間,看到了站在一邊正在看着自己的男子,眼裡忽然驚駭極了!
她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臉,低下頭,只看着地面,不再作聲。
“得了失心瘋的女人,怕是想做王妃想瘋了吧?”女子笑着,再次挽起男子的手臂,兩個人繼續往前走去。
坐在地上的老嫗,看着已經漸漸遠去的兩個人,眼裡莫名的流出了眼淚,將自己的手指伸進嘴裡,狠狠地咬着。
這時候,那老嫗出來的巷子裡,追出來一個身着綵衣的女子。
一頭長髮如緞,披散在身後,較好的面容上,在最顯眼的地方,刺了一個不小的刺青;身段玲瓏有致,雖然是着急忙慌的,但還是隱約看得出來她動作的優雅與刻意。
看到坐在地上的老嫗,她急忙蹲下來說道:“娘啊,您怎麼隨便就出來了呢?”
“您若是跑丟了,茹兒可怎麼辦啊?”
那年輕女子便是陳子茹!
而那老嫗,自然便是已經瘋癲的鄭美蓮!
“翠兒可真是,連您都照顧不好!”她使勁的扶着鄭美蓮,嘴裡叨叨着:“茹兒回去,一定要好好兒說一說她!”
“茹兒,你的父王……回來了!”鄭美蓮忽然將嘴裡的手指抽出來,指着已經遠去的兩個人,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口吻說道。
“父王?”陳子茹笑了。
一邊扶着她往回走,看都沒看那已經路過的兩個人,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他不是早就戰死邊陲了麼?怎麼可能!”
“母妃定是想念父王,眼花了吧?”陳子茹費力的扶着鄭美蓮,緩緩往巷子裡走着。
“一定是他!”鄭美蓮默默地說道:“一定是他!我不會認錯的,一定是你父王!”
剛走到一座院子的大門口,就見翠兒追了出來:“夫人,您怎麼又跑出去了?”
翠兒一身粗布衣,頭髮也有些花白,圍着圍裙,手上結滿了凍瘡散去後的傷疤,滿臉的憔悴。
本來準備責怪翠兒的陳子茹,看着如此模樣的翠兒,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翠兒,以後將大門還是鎖上吧!”
“平時都是上鎖的。”翠兒在另一邊扶住鄭美蓮的手臂,趕緊說道:“這不,小姐你剛剛回來的時候,翠兒乘着給你做吃的,忘記把門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