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之危

民不與官鬥,縱使有斗的資本,也懼怕對方頭上的烏紗帽。

所以王介休只帶了八個衙役過來,兩個守住前後門,不許任何人出入,看熱鬧的街坊便都老老實實了,沒有一個往裡面擠的。六個進去拿人,秦叔想反抗一下,被兩個高大魁梧的衙役直接按在地上堵住了嘴。秦風背上有傷,被制服得更是容易,剩下秦嬸跟紫鵑看到衙役就抖如篩糠,被人堵住嘴,趕羊般押到前院,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啊?”眼看着兩個衙役將紫鵑抓走,綠珠着急地道。

柳汐音緊緊靠在姐姐懷裡,害怕地哭,小姑娘這兩天懂事很多了,知道姐姐也不好受,強忍着沒有哭出聲音。

柳念真微微仰着頭,八月的陽光還很刺眼,無聲提醒她這不是噩夢,她必須走下去。

察覺懷裡妹妹在輕輕發抖,柳念真的力氣漸漸回了過來。

“妹妹不怕,姐姐去前面看看,你先回屋裡等着,一會兒姐姐就過來找你。”柳念真幫妹妹擦了淚,哄得小姑娘點頭了,柳念真讓自己的丫鬟綠珠留在屋裡守着妹妹,她叫上廚房的田嬤嬤與她一起去了前面。

廂房裡,鍾凌從窗前回到了懷王身邊,目光落在他胸口,英眉緊皺。

懷王無所謂地笑笑,“沒事,養了這幾日,好得差不多了,趕路沒問題。”

鍾凌一點都不信,懷王傷口還沒有徹底癒合,坐馬車都會顛出血,騎馬更是要命。

“我先出去看看。”事到臨頭,着急也沒用,鍾凌說完,伸手去扶懷王。

懷王不解,“你扶我做什麼?”

鍾凌冷靜道:“先藏起來。”雖然他去去就回,但他依然不放心將懷王自己留在這邊,真有人闖入的話,懷王藏起來,既能拖延一段時間,也方便懷王暗中出手。

懷王也是惜命的,配合他站了起來,一瘸一拐挪到後頭恭房門後,手持匕首靠着牆壁。

安頓好他,鍾凌快步出了屋。

柳家主人少,下人也不多,鍾凌二人住在後院,前院除了秦叔秦風,其他下人毫不知情,後院伺候的雖然知曉,卻都是膽小的女眷,懾於鍾凌當日偷襲秦風的狠辣,絕不敢聲張出去,鍾凌正是知道這點,眼下才露了面。

廚房那邊站了兩個粗使小丫鬟,看到他出來,兔子般躲了進去。

上房門口,綠珠牽着柳汐音不安地等消息,見鍾凌突然現身,綠珠本能地就想拉柳汐音進屋。

柳汐音卻掙脫她手,哭着朝鐘凌跑了過去。

“公子功夫好,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官府要抓她……”

小丫頭跪在地上,哭得直抽。

“去屋裡等着,別叫任何人踏出後院。”鍾凌沒看柳汐音,盯着跟上來的綠珠道。

綠珠連忙應是,柔聲哄着柳汐音回去了,走到上房門前回頭,院子裡哪還有鍾凌的人影?

柳汐音眼睛卻瞪大了,震驚過後,興奮地指向房頂。

綠珠擡頭,就見鍾凌靈貓一般俯身在房頂上移動,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裡。

~

前院。

柳念真朝王介休行禮過後,看看跪在那裡的秦叔四人,儘量冷靜地問道:“大人,不知他們四人犯了什麼錯?”爹爹走了,她私底下怎麼哭都行,當着全家上下的下人,她不能露半點怯。

王介休神色冷峻,大義凜然,沒有多看她一個姑娘,只指着已經跪上前的柳家門房道:“昨日本官收到密報,得知這四個刁奴利用他們在柳家的威信地位,趁江訓導故去逼迫江姑娘下嫁與秦風,可有此事?”

柳念真皺眉,難以置信地質問門房,“你爲何冤枉秦叔一家?”

門房得了王介休提點,作起戲來也有模有樣,仰頭勸道:“姑娘別怕,知縣大人明察秋毫,知道姑娘受人欺凌定會替姑娘做主的,姑娘有什麼冤屈儘可直言,不用再擔心張家人報復了!”

秦叔一家四口聞言,俱皆搖頭喊冤,可惜嘴巴被堵,只能發出嗚嗚聲,一會兒恨不得用眼刀子殺了那門房,一會兒含淚看向柳念真,求她作證。

柳念真自小受秦叔秦嬸照顧,當然信任他們,況且她與秦風的婚事乃父親臨終前親口對她說的……

“大人您誤會了,家父臨終前親口將我許給秦風,小女也是心甘情願與他成親,絕無人威逼,還請大人不要聽信此人一派胡言,放了秦叔一家。”柳念真朝王介休跪了下去,低頭相求。

王介休虛扶一把請她起來,看看她,放柔聲音道:“莫非江姑娘有把柄落到了他們手中?如果是這樣,江姑娘大可信任本官,本官生平最恨欺凌弱小者,只要江姑娘道出實情,本官必會爲你們姐妹做主,保你平安。”

聽出他是一片好意,柳念真心中感激,再次澄清道:“秦叔一家確實沒有……”

“大人!”

一個衙役突然跑了過來,打斷了柳念真的話,跟着將一包東西遞給王介休,“大人,這是在秦池屋中搜到的,藏在磚下,小的懷疑是毒.藥,斗膽猜測柳老爺死得蹊蹺!”

秦池是秦叔的名字。

柳念真猛地擡起頭,如遭雷擊。

王介休神色凝重,擡起藥放到鼻端聞了聞,沉聲對柳念真道:“江姑娘,此事涉及到令尊死因,本官必須將他們四人帶到縣衙審問,江姑娘正值喪父悲慼之際,本官就不請你去縣衙聽堂受苦了,一旦有確鑿證據證明令尊乃被人毒殺,本官會即刻通知與你,告辭。”

說完吩咐衙役將張家四人連同那個門房一起帶走。

秦叔等人劇烈掙扎,柳念真眼睜睜看着熟悉的人被帶走,忽然不知到底該相信誰。

父親,是被秦叔毒死的嗎?

父親是不是也不知情,因爲太信任秦叔,臨死前將她託付給秦風,而秦叔正是提前料到這一點,才下了毒手?

“姑娘,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啊?”田嬤嬤六神無主地問,看着姑娘蒼白茫然的臉,她都跟着難受。柳家這個月怎麼這麼倒黴,先是被兩個惡人脅迫,跟着駱家鬧事老爺病去,纔出殯一日不到,柳家最得力的管家又成了疑兇……

彷彿所有的黴運,都攢在這一個月裡發了出來。

柳念真也不知該怎麼做,視線茫然掃過聚在院子裡的其他幾個下人,她強打起精神,派了負責採辦的小廝去縣衙打聽消息,又安排新的門房守門,簡單安撫幾句,再也沒有精力支撐,由田嬤嬤扶着回了後院。

快要經過廂房時,身後忽然有人問話:“這個知縣風評如何?”

那聲音清冷低沉,響起的又是那麼突然,宛如地府傳來。

柳念真與田嬤嬤俱都出了身冷汗,僵硬地轉身。

鍾凌推開廂房的門,在門內藏好,眼睛盯着院門口的方向,再次問道:“那人風評如何?”

柳念真恨他又怕他,在她的印象裡他也只會考慮他們二人,要麼不與她說話,說了必是威脅之言,因此聽他這樣問,柳念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望着他。

她眼睛還有些腫,臉龐迅速瘦了下去,悽婉可憐。

鍾凌看她一眼,目光移到了田嬤嬤身上。

被那樣平靜又危險的目光盯着,田嬤嬤打個激靈,想了想道:“王大人開春來的本縣,懲戒了不少禍害,平時樂善好施,大家都說他是個好官,老爺也誇過他的。”

鍾凌馬上又問:“那你們覺得,秦叔一家會害柳老爺嗎?”

田嬤嬤本能地搖頭。她跟秦叔秦嬸都是柳家的老人,打了二十幾年的交道,秦叔老實本分,秦嬸也是個心軟和善的,絕不會做出下毒的事情。

旁邊柳念真仔細琢磨鍾凌的兩個問題,不由攥緊袖口,“公子是懷疑知縣大人……”

“今日之前,你可見過他?”鍾凌直言提醒。她生成這副模樣,最易惹小人出手。

柳念真搖頭,隨即怔住。

她不信秦叔一家會那樣陰狠歹毒,那麼秦叔等人無罪,肯定是知縣大人那邊出了錯,可無緣無故的,知縣大人爲何要冤枉秦叔?現在聽鍾凌這樣一說,好像一切就解釋通了……

知縣大人覬覦她?

但,她沒有見過知縣大人啊?

可如果真是這樣,秦叔一家落到對方手裡,定是九死一生,剩下柳家她與妹妹孤苦無依,他真來,她……

柳念真手腳冰涼,渾身發抖。

田嬤嬤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急着扶住柳念真胳膊,“姑娘我想起來了!前幾日知縣大人請人賞月,就請了駱家那賊婆娘!你說,是不是兩家那時候就商量好了?否則怎麼那賊婆娘前腳賞完月後腳就冤枉姑娘?如今知縣大人又緊跟着抓了秦風?”

柳念真如墜冰窟。

她臉白如紙,田嬤嬤心疼又憐惜,知道姑娘這會兒肯定沒主意,她撲通朝鐘凌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可憐啊,遇到這樣一羣狼……求公子看在老爺以禮相待處處周全照顧你們的份上,救我家姑娘一把吧,這樣下去,是逼我家姑娘死啊……”

這麼多年,她看着姑娘一日日長大,從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長成國色天香的美人,看着她喪母喪父後堅強地照顧妹妹,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她被奸.人糟蹋。

柳念真流着淚看向門裡的男人。

他自己都在逃命,真的有餘力救她們姐妹嗎?

她不知道這二人是什麼來歷,王介休是官啊,他如何鬥得過官?

柳念真側身,見妹妹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小臉蒼白,怯怯地望着她。

柳念真心中一酸,慢慢跪了下去,磕頭道:“公子,求你帶我妹妹走吧,我會將柳家現有銀錢全都送給公子,只求公子護我妹妹平安長大,爲她挑個對她好的人家。”

她不能走,她走了,知縣定會派人追捕,她只能保住妹妹。這人先後提醒她們,目前她也只能選擇信他,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妹妹繼續留在家裡,纔是徹底沒了盼頭,就算她爲了妹妹委曲求全,妹妹長大了,那人會放同樣美貌的妹妹嫁人?真會放,就不會有今日的陷害。

她先留下來拖延時間,等妹妹走遠了,她再下去見爹孃。

“姐姐……”柳汐音早在姐姐跪下那一刻就跑了過來,撲在姐姐懷裡哭。

柳念真緊緊摟着妹妹,仰頭看身前的男人,淚眼裡是無聲哀求,不敢讓妹妹知道她要送她走。

鍾凌心中迅速轉了幾個念頭,最後道:“你們先回屋,我有了決定再知會你們。”

救人的法子他有,但得看懷王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