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安小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來，外面的天色暗暗的，家裡一片寂靜，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手上的傷口已經凝結，把她的手跟牀單牢牢地粘在了一起。安小嫣咬着牙把手扯下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她彷彿是聾了耳朵，直到打開門，才聽到滾滾的悶雷，狂風把樹吹得彎折下去，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砸在她身上悶悶地生疼。
可這又如何呢？她引以爲傲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到體無完膚，一個惡魔一般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迴盪，“替代品”“替代品”。沒有人會真正關心她、在乎她！……或許，或許當她死去，她就能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恍惚着不知走了多久，安小嫣忽然被人拉住了。那個人拉住的正好是她受傷的地方，疼痛刺得安小嫣一個激靈，她下意識地順着力道傳來的地方看過去。
雨還是很大，安小嫣愣了半天，才恍恍惚惚地認出了那個拉着自己的人：
“……張小宇……？”這個人似乎是她的同學，“你怎麼在這裡……？”
“安小嫣！你也不看看你走到哪裡了！”張小宇似乎很是氣憤，眉宇之間痞痞的、那種與他性格不符的帥都被怒火和雨水沖刷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乾淨純粹的成熟的英氣，安小嫣懵懵懂懂地想，這樣的他還挺好看的。等聽到張小
宇的話，安小嫣纔回過神來，打量了一下週圍。原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一片高地上，幾步之遙就是一個幾乎垂直的落差，她只要再往前幾步，就會摔下去，不死也會半殘。
“我……”安小嫣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話。難道要她跟張小宇說，她本來就是要來尋死的嗎？說出來張小宇不會信，就連她自己，放在過去，也不見得會信。可是不說呢，她又該如何對自己的行爲進行解釋。
張小宇嘆了一口氣：“我家就在附近，你過來坐吧。”
下着這樣大的雨，張小宇的爸爸媽媽自然都在家裡。張小宇簡簡單單用一個“同學”的解釋，搪塞了父母。方阿姨還想說些什麼，被丈夫沉默地阻止了。她轉而上前去找了衣服出來，給被淋得渾身溼透的安小嫣穿上。又想去打電話給安家父母，可是安小嫣死活不開口。
還是張小宇，想到班主任應該有安家的聯繫方式，先打電話給了班主任，輾轉了好幾次要到了電話號碼，可是當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對面只有一陣又一陣的盲音。
直到這個時候，換好了衣服的安小嫣才啞着嗓子開口：“找不到的。他們，都不要我了。”說完這句話，她就又把自己埋進了手臂裡。身上的衣服粗糙又破舊，甚至被洗到泛白，但是讓她無端地感到安心。彷彿這裡就是她能夠逃避傷害的地方。手臂上的傷口被雨洗到發
白，又被方阿姨仔細裹好，只有隱隱的疼痛，一跳一跳地撥動她的神經。
張家陡然安靜了下來。
這場安靜一直持續到大雨停下，幾乎瘋狂的鈴聲劃破雨後的天空。張小宇心頭一跳，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接起電話，對面傳來一個顫抖的女聲：“小嫣……小嫣是不是在你家？”
安家父母從張家接走了安小嫣，之後張小宇就再也沒有得到過安小嫣的消息。這個少女像一陣風又像一場雨，從她來到張小宇的世界再到離開，雖然刻骨銘心，卻沒有留下絲毫印記。
後來張小宇隱約聽說安家夫婦離了婚，安小嫣跟着母親去了外地，又後來安小嫣的父親娶了別的女人，卻依舊沒有孩子——據說兩任妻子都沒有孩子，其實是安小嫣父親的原因。但是安小嫣父親大概是爲了衝破這種留言，不久帶了個男孩子回來，說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再後來張小宇考上了外地的大學，距離這種是是非非就更加遙遠了。但是他有的時候還會想起青春期裡的那個女孩。偶爾，只是偶爾，他也想知道，如果當時他做出什麼不一樣的選擇，如今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有一天，張小宇的室友忽然帶了幾個甜瓜回來，說是在水果店打工賣不完，老闆送的。張小宇接過一片，咬了一口，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淚就從眼眶裡流了出來，落在他的嘴裡，是那麼的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