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了。
吳妄現在心底泛起的就是這兩個字——絕了！
鍾誠不欺主，這天宮他還真是來對了！
來天宮這纔多久？
他吳妄剛來天宮，還沒適應被囚禁的活動，大司命一頓操作，成功讓吳妄與少司命結交爲友。
天帝面前，氛圍本來有些尷尬，吳妄正不知該如何找突破口，大司命立刻站了出來，且成功讓自己成爲了突破口。
而後安排吳妄的職務，大司命嘔心瀝血，想出了個絕妙的注意，讓吳妄有機會跟死亡大道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真的，當吳妄以爲大司命做的已經足夠多，這已經是大司命的極限時……
他又把一個名爲‘大羿’的普通神將送到了自己面前。
這大司命啊。
總能給他搞出點新花樣！
甚至吳妄有一瞬間都在思考，這位與生靈大道相關的先天強神、天宮第一輔神，就是人域的真正內應。
‘生靈啊，這是吾最後的波紋了！’
吳妄落在高臺上，聽到大羿自報姓名之前就已伸出去的手掌，此刻已將這個壯漢的胳膊握住，慢慢地拉了起來。
先確定下，是不是僅是同名。
一縷夾帶了枯木逢春奧義的神力匯入壯漢體內，吳妄立刻皺眉。
此人體內留下了數十處暗傷，手臂經絡已萎縮。
尤其是，吳妄的神力匯入其中，卻被一團淡黑色的神光推了回來。
神靈詛咒？
“神大人，您不必爲我浪費神力！”
這壯漢嗓音在低顫，小聲解釋着：
“我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此前只是坐在街邊，不知怎麼就被帶到了此處。”
吳妄對此人笑了笑，溫聲道：“相遇便是緣分，你看我這神像的位置，也該知曉我在天宮混的並不如意。”
“唉……您……”
“一點小傷罷了，”吳妄胸有成竹地笑道，“稍後慢慢治癒就可，你可還有家人？”
“家人已經離我而去，”大羿低頭看着自己那時不時會顫抖幾下的手掌，用平靜的嗓音說着，“我能失去的都已失去了。”
吳妄關切地問：“發生了什麼嗎？”
大羿目中滿是黯然，低頭不再言語。
“走，”吳妄扭頭四顧，發現周遭太過荒蕪，擡手握住大羿的手腕。
不管這是不是那個射日的神將，終究是同族且成了自己第一個神將。
大羿有些錯愕地問了句：“大人，去哪兒？”
“找地方喝酒吃飯！哈哈哈哈！”
吳妄心情暢快地大笑兩聲，又擡頭看向少司命，目中有問詢之意。
少司命隱去神光、收斂威壓，面容被一層雲霧遮掩，動作輕盈地跳了下來，那雙極少沾染塵埃的步靴踩在地面上，沾染了少許塵土，卻對此不以爲意。
吳妄問：“可習慣生靈喧囂？”
“無事時，我經常以神力凝練化身，在九野各處行走。”
少司命微微仰頭，似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吳妄笑道：“倒是個稱職的生靈之神。”
少司命的笑意迅速摻了點糖蜜。
一旁大羿自始至終都是躬身、低頭，不敢直視吳妄與少司命；且這般動作十分自然，似乎是此地之常態。
吳妄對着遠遠躲開的那隊神衛招呼道：
“前方引路，帶我就近找個能喝酒聊天的去處，也莫要讓人來吵擾我。
本神現在心煩的很，哪個不長眼的湊上來惹是生非，我也不知自己會做些什麼。”
那神衛統領連聲答應，扭頭一陣吆喝。
這隊神衛分作兩批，一批朝就近的繁華地帶趕去，一批朝吳妄這邊匯聚，護持在吳妄身周。
吳妄乘着白雲，與少司命並肩前行，大羿落後兩個身位，保持着低頭躬身的姿勢。
帝下之都有着森嚴的等級制度。
這些神衛已是直接聽命於天宮，地位在帝下之都所有生靈之上，按帝下之都的說法，被選爲神衛也就‘混出頭’了。
但生靈的強者還有另一條路——成爲神將。
他們可以憑實力被神靈選中，效忠於某個神靈，得此神靈神力灌注，擁有強橫的戰力。
然後在地上打理神靈的‘產業’，擁有較強的實權和地位，生活也會無比滋潤。
天宮那些強神的神將，就是這個帝下之都的金字塔頂層。
“神將，都是做什麼的？”
吳妄好奇地問了句。
一直低頭跟在旁邊的壯漢怔了下，低聲道：“神大人，神將是您在地上的使者，負責打理您在地上的事務。”
“哦，”吳妄瞭然的點點頭，“看地盤、搶地盤、監督追隨者對神禱告？”
大羿扯出些笑意：“大人您說的沒錯，就是看地盤、搶地盤。”
“神可以內鬥？”
吳妄略有些錯愕。
“嗯，”側旁少司命輕聲開口，正要繼續說話的大羿連忙低頭。
少司命輕聲道：
“天宮數百神靈，彼此之間自不是平和的。
平日裡大多數的神都在沉睡，但依然有大概兩成到三成的神甦醒着。
神與神之間並非沒有仇怨，只是這些年爲了壓制人域，衆神大多較爲平和。
而且，帝下之都關係到了能接納到的神力多寡，在此地追隨者越多，產生的神力越多，在天宮中分到的神力也就會越多。”
吳妄喃喃道：“神力是天宮拿走後再分配？”
他其實是‘明知故問’，只是語境到了、順勢問了出來。
“嗯，”少司命道，“神庭與神池就是爲此而生。
神鬥有頗多限制，若非矛盾仇怨大到了無法化解，是不能發起神斗的，而且大多都在所屬神將與追隨者之間爆發戰爭，先天神不可輕易參戰。
不過，偶爾也會有神靈出手，這般就算贏了神鬥，天宮通常也會降下懲處。”
“明白了。”
吳妄眼底閃爍着幾分光亮。
少司命笑道：“你莫非是想發起神鬥？你現在的追隨者和神將，可都只有一個。”
吳妄道：“我在天宮中的對頭可不少。”
“這麼說也對，他們倒是都有可能暗中給你使壞，欺負你的神將。”
少司命輕吟一二，卻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
吳妄問：“我不能把我神將帶去天宮嗎？”
少司命道：“除非這名神將在神衛軍內掛了職，且隨時聽天宮調度，不然是不允許去天宮的。”
大羿在旁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吳妄，又連忙低頭不語。
吳妄突然有些好奇，便順着心意問道：“你這尊大神現在有多少追隨者？”
“也沒有多少的，”少司命眯眼笑着，素手輕輕擺動，吳妄面前立刻浮現出了連綿的虛影。
那是少司命的神像，在此處也能遠遠地眺望到。
而在神像之下，是一片茂密之極的叢林。
叢林連綿不知多遠，一棵棵樹木都堪比其它區域的高樓，樹杈如迴廊，樹枝似街路。
那些樹杈、樹枝、樹下，排滿了樹屋，林中更有數十上百處被結界籠罩的集市，百族生靈在此地竟有些擁擠。
“這……這叫不多？”
吳妄說話時有些咬牙切齒。
少司命嘴角有着抑不住的微笑。
“誒？”吳妄奇道，“爲何此地這麼多孩童？”
“嗯？大家比較喜歡孩子，所以勤奮生育呀，”少司命仰頭看向側旁，小聲道，“我纔沒有亂用大道呢。”
吳妄大概明白了。
少司命神像相當於有‘生育光環’，一發擊中，雙胞胎三胞胎不在話下。
大司命的神像有‘長壽光環’，可以讓追隨者輕鬆突破壽元極限。
但凡大道與生靈有關，且對生靈有增益的神靈，都能吸引到更多的追隨者，從而獲得更多神力，日積月累就會有更強的實力。
這就是生靈大道崛起的具象化。
那，自己如果想要在帝下之都搞神力，要什麼‘噱頭’？搞什麼‘賣點’？
他的逢春神神權也是與生靈有關，但如果是壽元耗盡的枯木逢春之力，似乎沒什麼用處……
誒，有了。
吳妄眼前一亮，差點就扭頭對自己還沒摸透底的第一神將道一句：
‘傳下去，我們這裡可以重振生靈雄風、找回當年自信。’
吳妄想着想着不禁嘖嘖笑了幾聲，心情更是舒暢。
在後方的那大羿忍不住擡頭看了眼即將散去的虛影，瞳孔猛地一縮。
少！
大羿已是完全搞不懂了。
他被廢了手臂後，雖然原本的神靈一直養着他，但身邊的人們大多漸漸疏遠了他，他最後選擇了自我放逐，離開了原本神靈的庇護。
此前流落街頭，被一名神大人發現，帶他去了那座神像前，很隨意地就說：
‘你以後就是這位逢春神的第一神將了。’
大羿那時就已預感到了，這位神像不過三百多丈，在天宮毫無地位的逢春神，應該是得罪那些大人物了。
他成了‘整’這位逢春神的工具。
大羿卻只能聽命行事，他怕自己作出任何偏激的舉動，會連累到自己曾經的同伴……
可此時，大羿已是如墜雲霧。
這逢春神到底是何方神聖？
旁邊那位剛纔散發強大威壓，現在已隱藏起身形，甚至旁人不仔細看就會下意識忽略的女神，竟是天宮之中大名鼎鼎的生靈繁衍之神，少司命。
少司命與他有說有笑，兩神相處竟還如此輕鬆。
他們交談的內容也不加掩蓋，時不時會提到‘人域’這禁忌的話。
而那種據說擁有神靈血脈，通常是虎、獅、豹頭顱的神衛統領，在這位逢春神看過去時，身體竟會下意識發顫，顯然是極度的恐懼。
前方，熟悉的景色讓大羿從思索中回過神來。
他們在朝着最近的繁華神界趕去——神界，是他們對每一位神靈‘地盤’的稱謂。
而最近的繁華神界，不就是自己此前燃起死志想去最後拼一次的……
“大人，前面是鏡神追隨者聚集之地。”
那名虎頭統領迎面趕來，對吳妄低頭行禮：“我們已經爲您找好了落腳之地，您可以隨時過去！”
“嗯，我與鏡神倒是打過照面。”
吳妄笑着自雲上邁出一步，那虎頭統領下意識朝着後面閃躲，但又立刻頓住身形。
吳妄很隨意地拍了拍這丈高生靈垂下的手臂，笑道：
“不必怕我，我還能吃了你不成？我剛來天宮，對此地也不熟悉，這次算你請我一頓，如何？”
“那是卑職的榮幸！”
這虎頭統領低頭喊着，眼底卻有些着慌。
他可不敢與這位逢春神走的太近。
角落中的大羿有些欲言又止，但此時的他太過於不起眼，又逢少司命開口，自是不敢多話。
少司命笑道：“這裡不像人域有錢幣流通，生靈認的其實就是各類珍貴之物，諸如可以鍛造兵刃甲冑的礦物，或是一些可以用來增幅念力的兇獸獸核，與北野相差不多。”
“是這樣？”
吳妄頓時來了底氣。
在這裡買個普通強神那種規模的地盤，也不是不能考慮。
……
繁華之地無比繁華，貧瘠之地又如煉獄。
坐在那巨石堆砌的高樓頂層，吳妄端着酒杯，注視着鏡神的神像。
整個帝下之都可以看做是天宮秩序的縮影。
不錯，先天神庇護了一部分生靈。
但這種肉眼可見的階級感，這種層次鮮明的‘食物鏈’，讓吳妄打心底就有些厭倦。
天道絕非爲構造這般秩序而誕生。
少司命端着筷子，仔細研究着桌子上那略顯粗狂的靈獸肉，她皺着眉頭，雖然很想繼續擴展下進食的樂趣，但……
嘴已被養刁。
另一側，大羿低頭坐着，渾身都有些不舒坦，整個人都緊繃着，如一根隨時可能會斷掉的弦。
“說說吧，”吳妄笑道，“我現在僅有的神將，你對今後我們發展追隨者有什麼構想。”
“神大人！”
大羿突然站起身，目中帶着濃濃的不解，低聲道：“您爲何不理解，我已經是廢人！”
“廢人又不是廢物，如果沒辦法征戰，也可以出謀劃策嘛。”
吳妄放下手中的筷子，在袖中取出了幾隻玉壺，一字排開。
“人域有個老前輩叫神農，這是他親手煉製的丹藥，莫說你身上這點傷，只要你有一口氣，我也能把你拽回來。”
“這……”
大羿有些茫然，這些顯然是超過他理解的話語。
“我自人域而來，”吳妄目光掃過各處空空蕩蕩的空位。
這高樓自然早就被神衛們清場。
吳妄笑道：
“在人域我也有一些手下，不過現在我是天宮神靈，你是我第一個手下。
只要你好好幹，不做背叛我的事，我自不會虧待你，也不會讓其他神將欺辱了你。
坐下吃點東西吧，我剛纔探查你時，窺見了巨大的飢餓感。
吃完飯，如果想說你過往就說，我可以做你的傾聽者；如果不想說，就與我討論下如何增加我的追隨者，神力是個好東西，我也想多積累一些。
還有什麼，是比你此前的境遇更糟的？
擡起頭來，我們人族總不能一直彎腰屈膝。”
‘我們人族……’
大羿擡頭看着吳妄，那雙滿是滄桑的雙眼中盡是迷茫，但這迷茫漸漸退去，化作了光亮，化作了銳利。
他低頭坐下，雙手摁着膝蓋，用力吸了口氣，然後抓起了一旁烤熟的靈獸腿，悶頭啃了起來。
一旁的少司命見狀，不着痕跡地點出一縷神光，鑽入了大羿的胳膊。
下一瞬，大羿身周氣息開始慢慢上漲。
這漢子卻渾然不覺，那原本不斷顫抖的左手，此刻越發穩固，一股暖流在他體內掃過，激活着他沉寂許久的戰軀。
他眼眶泛紅，用力撕咬着手中的食物，將眼眶的眼淚用力憋了回去。
片刻後，半桌狼藉。
大羿站起身來，昂首挺胸，用渾厚的嗓音喊一聲：“我吃好了！大人！”
吳妄仔細感受了下。
從血氣的濃烈程度判斷，這傢伙的肉身力量，差不多是真仙境後期人域體修的實力。
在這座沒有任何修行法、只有神賜之力與血脈之力的大城中，確實能稱之爲高手。
他剛想勉勵大羿幾句，幫他振作起來，高樓之下突然傳來陣陣喧譁聲，有大批身着古銅色鎧甲的百族生靈，將這高樓團團包圍。
“瞎了你們的眼！”
那虎頭統領的怒罵聲自樓下傳來：“知道誰在上面嗎？認識這牌子嗎？來這裡搗亂，信不信老子活吞了你！”
隨後，他們又聽到了有些尖銳的男聲：
“這位將軍，這裡是鏡神大人的神界，我們懷疑有人來此地搗亂，必須上去查驗！”
鏘！
那虎頭統領已是拔出了長刀，兇悍的氣息蓋壓全場。
“找死就成全你們！”
“誒，莫要打打殺殺敗我興致，”吳妄自高樓上探了個頭，“讓他們上來。”
虎頭統領瞬間收起威嚴，轉身、仰頭，露出了貓咪般討好的笑容，笑道：
“遵命，這就讓他們都上去。”
吳妄想了想，又道：“還有，去請鏡神來此地一趟，我有個生意想跟她談談。”
那虎頭統領雙腳一軟，心底暗道完蛋。
這羣包圍此地的生靈不由得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