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可描述與可描述之間【卷末章】

俗語有云:

人有高矮胖瘦之別,事有輕重緩急之分。

那些趕來祝賀的人域高手、那些洋溢着熱情笑容的滅宗魔修,此刻都被吳妄甩到了腦後。

他眼底只有下方大陣內站着的女子;

只有那個穿着淺綠色短裙、梳着俏麗雲鬢、眼底滿是激動的少女。

所以……吳妄暈了。

他做完抹脖子的手勢,在空中靜靜站了一陣,氣息逐漸減弱、身周開始出現閃爍的仙光,衣袍之上灑落的血跡那般顯眼,以至於氣若游絲、雙手震顫,鼻尖鑽出一聲悶哼,身形如落葉般自空中落下。

精衛身形急忙衝了出來,化作一抹綠光,張開雙手接向了吳妄的背影……

吳妄自是裝暈。

如果他這個時刻平安歸來,一是周圍那麼多前來賀喜的人域高手,他必然要去應酬;

二是,自己和精衛、素輕之間,會存在一種微妙的尷尬。

他難不成直接站在她們面前說:

‘哥詛咒破了,來牽個手!’

那也未免太生硬了!

所以吳妄選擇了裝暈,倒數第二道天劫砸落後,就在劫雲之中‘重傷’掉下來。

只要此刻裝作昏迷不醒,精衛必然會接住自己,稍後抱着他回洞府之中,放他在牀榻之上;

那時,自己還要有些虛弱地睜開雙眼,露出淡淡的微笑,擡手劃過小味精的臉頰,體會着指尖傳遞而來那清晰的、鮮明的、持續的柔滑觸感,用滿是磁性的嗓音說一句:

‘寶,我沒事。’

那他們兩人的關係,不就藉着這次天劫更進一步,不就直接跨過了詛咒破後的尷尬期了嗎!

活了這麼多年;

修行這麼多年;

圖個什麼!

爲了什麼!

接近了,吳妄能明顯感覺到精衛的氣息在快速接近。

他閉上雙眼,收斂起了所有仙識,既然是要裝暈,那就要裝暈到底!

終於!

噠的一聲輕響,吳妄感覺自己被一雙手臂接住,隨後就朝下方加速墜落。

這觸感、這力道,還有那奔跑時一路的顛簸,似乎都能彰顯出精衛對自己的情意。

得卿如此,這輩子都覺得值了一半。

啊,自己的一側手臂好像正抵在小味精寬敞厚實的胸膛。

多麼堅實的胸膛啊!

這種觸感,是吳妄這輩子從未體會過的,甚至,是吳妄上輩子都沒體會過……

堅實?

吳妄的胳膊肘動了動,感覺自己像是戳到了兩塊烙鐵,他剛要放出一縷縷仙識,就聽到了前方傳來精衛的嗓音:

“快,放這邊!有沒有療傷的丹藥,勞煩大長老先檢查下他的傷勢。”

然後,吳妄就聽耳旁響起了那蒼老又沉穩的嗓音:

“善。”

大長!

一縷傳聲鑽入吳妄耳中。

“宗主,您要不要真暈一下,精衛殿下的實力可不低。”

吳妄嘴角抖動幾分,元神默默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頭一歪徹底昏了過去。

片刻後。

吳妄迷迷糊糊在自己的軟塌上睜開眼,入目是三張精緻美麗的臉蛋,頓時精神了起來。

“少爺醒了!少爺醒了!”

“吳妄你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大長老說你只是被雷劈到了元神。”

“無妄兄,感覺如何?可需爲你奏樂安神?”

吳妄木然地點點頭,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腕正被人摁着。

低頭看去,是精衛的柔荑,那纖長晶瑩的手指、那粉白的指甲,竟散發出了宛若夢境中的白光。

她在握着自己手腕;

而自己保持着清醒。

“老哥……睡神老哥!”

吳妄顫聲喊了句,一旁角落立刻傳來了幾聲大笑。

就聽雲中君調侃道:“萬不曾想到,無妄老弟心裡是咱最重,邁入超凡境之後,開口喊的竟然是我。”

吳妄老臉一紅,卻不知該說什麼,心底泛起的總是喜滋滋的情緒。

林素輕掩口輕笑,主動爲吳妄解圍,笑道:

“我家少主還以爲這是夢哩。

九死一生渡過了那麼強的超凡天劫,精衛殿下與泠仙子同時出現在眼前,這當真也像是做夢一般。

是嗎睡神大人?”

雲中君笑而不語,捧一本書卷,坐在吳妄的書桌後繼續品讀。

吳妄已是笑着翻身坐起。

他手腕上摁着的小手迅速抽了回去,吳妄擡手想去捉住,卻又看到了滿屋子人。

擡起的左手一頓,順勢揉了揉鼻子。

泠小嵐與精衛對視一眼,前者微微頷首、後者抿了抿嘴角,各自扭頭走向一旁。

其意,自是讓吳妄先處理正事。

大長老立刻率衆滅宗魔修向前,整齊劃一的抱拳、躬身,齊聲道:

“恭賀宗主邁入超凡境!”

吳妄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眼昏迷時被林素輕更換的黑色長袍,自是得體莊重且帶着少許威嚴。

他雙手向前擡起,朗聲道:

“各位多禮,請起身。”

“宗主!哈哈哈哈!”

楊無敵拍着腦袋向前,嚷道:“您這就超凡了?這也太不當人了!哈哈哈哈!”

前方妙翠嬌略微皺眉,扭頭看了眼楊無敵,冷然道:

“有你這麼夸人的?拍馬屁都不會,後面三個月,你供奉沒了。”

“嗝!”

楊無敵打了個嗝,可憐巴巴地看着代宗主,周遭滅宗高手鬨堂大笑。

大長老笑道:

“宗主您渡劫成功的消息,已傳遍了整個人域,人皇八閣、各家將門、各大宗大派都已開始派人來祝賀,咱們是不是把排場弄的大一些?”

吳妄正色道:“中山大戰剛過不久,戰死中山的修士屍骨未寒,如何能起大宴?”

衆人聞言一怔,表情也肅穆了起來。

滅宗衆高手雖也去參戰,但他們還在路上時,就傳來了退兵的命令。

金神偷襲、天宮數十名正神發難、人域反擊滅殺十數正神……這一戰爆發的快,結束的也快,絕大部分人域修士都沒什麼參與感。

大長老沉吟幾聲,道:

“宗門即日起開門接待賓客,但宗門不設大宴,做些茶飯接待就是了。”

“如此就好,”吳妄含笑道了句,“諸位多勞,我後面這段時間就在門內休息,哪裡也不去。”

滅宗衆魔修頓時歡呼雀躍。

他們還沒歡呼幾句,就被妙宗主給轟了出去。

妙翠嬌說着“都有點眼力勁”、“在這幹杵着什麼”、“瞎啊”之類的溫柔話語。

整個洞府空曠了許多。

林素輕扭頭招呼了聲:“你們四個愣着作甚,還不隨我去做些膳食,給少爺充充飢。”

四位侍女低頭應是,自角落中款款走出。

吳妄看了眼那水屬的先天之靈,見她效仿着人族女子的言行舉止,動作儘可能的輕盈,那模擬出的腰肢還左右搖晃。

一看就是在模仿她前面的那青丘狐女。

待她們一走,側旁睡神老哥也不知所蹤,整個洞府似是徹底安靜了下來。

泠小嵐站在左側內洞洞口,精衛揹着手站在右側書櫥旁,似乎在研究書櫥上的字跡。

有餘光瞥來,但與吳妄的視線一觸即走。

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擺在了吳妄面前。

先、先招呼哪個……

氣氛迅速凝滯,吳妄感覺到了莫名的壓力。

大荒之中,人人羨慕那天帝帝夋能與羲和、常羲兩大女神爲夫妻,成爲日月之父。

可吳妄卻是知道的,帝夋也有本難唸的經,羲和過於強勢、常羲心機太多,她們兩個頗爲不對付。

也不知帝夋如何平衡這裡面的關係。

自己以後該不會,也演變成那般……吳妄額頭不禁掛了幾道黑線。

“咳!”

精衛突然道:“我先去換身衣物,你們先聊。”

言罷,她邁着輕盈的步子,飄去了側旁內洞。

但一縷神念纏繞在了吳妄手腕上,還特意讓吳妄感受到了這一縷神唸的存在。

“你怎得這麼快就超凡了?”

泠小嵐輕笑着問了句,她腳尖輕點,主動向前。

吳妄心底着實鬆了口氣,帶上溫暖笑意,看向泠小嵐。

他笑道:

“得了星神庇護,星神直接給我降下了大道感悟。

嚴格來說,我這並不是超凡,修士修的是自我,而我得到的是已有的先天大道。”

泠小嵐讚歎道:“那不就跟燧人先皇一樣了?”

“這個還是不敢比的,”吳妄正色道,“最多,也就是成爲了星空神系一名修行而來的後天神靈,隸屬於星神管轄。”

當然,星神現在姓熊了。

說話間,泠小嵐已走到了他面前,“只要沒有隱患就好,修行方式不同也沒什麼的。”

“嗯,”吳妄含笑點頭,心底泛起幾多異樣。

仙子佳人、聖女紅顏,若說美貌,泠小嵐若是換上一身‘不接地氣’的裝束,怕是比那常羲也不會遜色多少。

更何況,常羲的美貌總有些矯揉造作之感,泠小嵐這般渾然天生,當真世上難尋。

她卻道一句:“我這就回宗門了。”

“小嵐你有事忙嗎?”吳妄溫聲問着。

“嗯,”泠小嵐輕輕頷首,笑容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道:“此前大戰,玄女宗損傷頗多,已算是傷筋動骨損了元氣。

有兩位太上長老燃燒元神最後撿回了性命,她們壽元無多,如今僅剩三五年的光景。

宗主命我服侍左右,送兩位長老歸去,我此前一直在宗門內,近來纔過來這邊看你。

見你已平穩渡過天劫,那我也可安心去爲兩位太上長老送終……她們此前都指點過我許多,算是我的兩位老師。”

“這當去,”吳妄正色道,“有什麼我能相助的,莫要跟我客氣。”

“自會這般。”

泠小嵐露出滿是溫柔的笑意。

“對了,此物予你,”吳妄在袖中取出了一瓶丹藥,“算是我孝敬兩位前輩。”

她擡手去接,不經意間兩人指尖擦碰。

吳妄站的直直的,全然沒有半點暈眩之感。

“那我就先、先回去了。”

泠小嵐面色有些異樣,扭頭就朝着洞門飛馳,一個閃身消失不見。

吳妄還以爲她是害羞了,或是聖女大人突然間想入非非、怕控制不住心底的感情,這才急忙遁走了……

如果不是泠小嵐出門後就忍不住凝出水流反覆沖洗左手的話。

“哼!”

吳妄還沒來得及扭頭,就已聽到了那氣呼呼的輕哼聲,仙識帶來了精衛鼓着嘴角的模樣。

也不知怎麼,或許是精衛長相太過可愛,又或是她言行舉止總有些嬌憨,與她變得親近了,總想着逗她幾句、看她窘態。

吳妄忍住出手撥弄她額前秀髮的衝動,想開口說幾句貼心語錄;

精衛已是蓬的一聲化作青鳥,撲打着翅膀衝了過來,對着吳妄腦門一陣猛啄。

吳妄大笑幾聲連連求饒,精衛窮追猛打,下手卻也並未失了分寸,只是表達着自己對剛纔那一幕的不滿。

漸漸的,洞內滿是笑鬧聲。

吳妄很快就反守爲攻,精衛化作人形東躲西閃,兩人嬉笑間鬧成了一團。

片刻後。

兩人躺在池邊的木板,四隻腳在清涼的水流中浸着,各自呼呼喘着粗氣。

吳妄扭頭看向精衛,目光忍不住被那起起伏伏所吸引,目光總是忍不住下瞄。

精衛扭頭看着吳妄,那雙眸子亮晶晶的。

毫無徵兆的,她突然翻身,左手撐着身子,朝吳妄湊了過來。

她的腳丫帶起了些許嘩嘩的水聲;

吳妄的呼吸差點就停了。

熊少主從七八歲開始就被詛咒禁錮,一直都是用最正經的言行舉止約束自身,哪裡與女子有過這般親近的姿態!

大荒果然是大荒,史前就是史前,誰說女子就要含蓄委婉、含羞帶怯了,主動一點怎麼了!

那張小臉越來越近,但精衛絲毫沒有閉上眼睛的意思。

終於,兩人鼻尖與鼻尖隔着半寸。

她的小圓眼竟是如此迷人,吳妄的喉結上下晃了晃,與她目光對視着。

說時遲那時快。

吳妄正要說出閉眼二字,精衛突然帶着‘啊嗚’一聲,身形咻的一聲化作了花貓模樣,快若幻影般咬住吳妄的左耳,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熊少主的額頭掛滿黑線。

罷了,她開心就行。

……

他們鬧騰了半個時辰,精衛就主動跳去了內洞,將吳妄留給了已等候片刻的幾位人皇閣高手。

人皇閣來人,自是少不了霄劍道人;

與他同來的還有幾位副閣主,都是吳妄較爲熟悉的面孔。

衆人寒暄幾句,人皇閣送來一份厚厚的賀禮,吳妄問起了此次人神大戰的損傷如何。

待侍女奉過了茶,吳妄問起了火翎之事,霄劍道人言說了‘祝融’的封號。

“祝融以前是夏官的官職,”霄劍道人笑道,“這次火翎大人立下了大功,更是咱們人域的英雄,陛下就下令,將祝融二字給了火翎大人。”

吳妄含笑點頭,隨之就想到了‘鍾’的話。

‘藉着這次祝融誕生……’

那很明顯,火翎應該就是自己所知神話中的火神祝融,是天道潛在的挖掘對象。

吳妄問:“火翎統領現在狀況如何?”

“神念已初步復甦,可以與我們進行交流,”霄劍道人笑道,“祝融廟已安置了上千處,天工閣對香火之力的鑽研也取得了頗多成效。

只是,後面該如何佈置,陛下命我們與你多商討。”

吳妄點點頭,起身負手踱步,很快就聽到了雲中君的傳聲。

他突然笑了笑,問:

“這些要慢慢商量,各位不如今日留下吃個便飯?我這邊有個客人,各位見了說不定能心懷大暢。”

霄劍納悶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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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妄也沒賣關子,淡定地報出了那‘客人’的名號:

“窮奇。”

……

【本卷完•下卷《獵天》即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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