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這樣嗎?弄潮呆呆地問着。

是的。韓震須走了進來,手上端着參茶交給弄潮,那雙精銳的眼正含笑地看着他另外的親人。

不到一會,那三個臭男人熱絡移師到前院喝酒聊天了,留下弄潮這個病人。

沒義氣的東西!他們甚至沒想到要留一個人下來讓她解悶。不過,她想自己是如此明理之人,決定原諒他們,身爲獨生男孩的韓震須,十九年來不曾享受過有兄弟的感覺,如今上一代二十年的分隔因下一代而重新聯絡上,的確是可喜可賀的,相信叔父看了會更高興;畢竟當年大哥出生時,他也在場。

哼!你們全跑光了也沒關係,免得來煩我與我的又寒哥哥。

她打了個哈欠,漸漸睡去——

弄潮的兩位哥哥並沒有留下來與管又寒認識,再黃昏時告別了所有人,便稱有事要去蘇州就消失了。她想,又寒的確是通過哥哥們的審覈了,否則他們不會安心離去。

至於管又寒則是深夜纔回來,弄潮一直強撐精神等他的,不過瞌睡蟲一直造訪,使得她半睡的小身子恍恍惚惚地拼命點頭,好像才擡頭要強振精神,下一刻卻又被睡蟲勾垂下了頭。這種掙扎苦了她美麗的頸子,睡不好又累個半死。連他回來了也不知道。

管又寒放下箱子,心疼地看她以不舒服的姿勢睡着,輕輕抱起她想要替她移個好姿勢。倒是使弄潮清醒過來,伸手便是勾緊他頸子,自動挑了舒服的地點安置她的頭。整個人粘在他懷中,微嗔地抱怨道:你好晚哦。

你吃晚膳了吧?

她點頭:你呢?一張柔嫩的俏臉貼着他臉頰磨蹭着,耳鬢廝磨,讓舒適的感覺泛入兩人心湖中。

他低笑:我也吃了,今天更好些了吧?我來替你上藥。今日再山頂上找着了一種藥草可以使你的肌膚生得再快一些,並且不會長出不協調的顏色。放她趴臥着,轉身去取出藥草搗着。

弄潮脫下睡衣,僅着兜衣等着,邊問:近來山上那塊大石碑有什麼壞消息沒有?說真的,我不認爲其中含有什麼不得了的指示。

仍是一堆人在那邊。他不願多提那些事。

事實上近兩天來他已到過三道指示的地點,其他兩個地方反而沒有那麼多人聚集,因爲那些淘金客相信只有解開第一道指示才能進而推演出二、三道的含意。

今夜他會這麼挽回來,是因爲他毀掉地三道指示的標的物——一座橋坊,的確是那老傢伙的一場惡意玩笑;他果真認爲給他二十道指令去團團轉還不夠,得再加幾場意外來惹他麻煩才過癮!

搗好藥,他拿出一隻精緻的磁瓶,倒出兩滴芬芳撲鼻的水和在其中,就見藥泥全軟化成濃稠且帶點花香的藥汁,原本烏黑的顏色沉澱在碗底,上面一層則是晶瑩美麗的水綠色。

抹上這種涼涼的藥,弄潮可以感覺到藥效正迅速地透入肌膚底下,再往全身伸展,讓她覺得好舒服,而且那種好聞的芳香味也附着在她肌膚上。

你醫術一定很好,我怎麼會以爲你是庸醫呢?她嘆息,一邊享受他的手掌在背上輕輕撫揉的感覺。

你不會也要我來一段隔線把脈吧?他逗她。

弄潮問:真的有那種事嗎?

真的。一般用以治療大家閨秀、千金之軀,沒必要特意誇耀。

你將來想做什麼呢?

行醫。

那你現在在找尋什麼東西?她並不相信他四處奔走就是爲了採藥草,因爲他的眼中含着某些意念,並且有一定的方向。

他住了手,沉吟了會,只道:我在找某些該是我的東西。

弄潮並不急着去挖掘他不願說的,輕輕問:我阻礙了你,是不是?

沒差的。他替她披上衣服,小心地扶她坐起來,目不斜視地幫助她穿好睡衣。

真心的嗎?她拉住他的衣袖。

管又寒點頭,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你讓我快樂。那是二十六年來沒有人能做到的,連他恩同再造的不正經師父也不能。

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好嗎?她依入他懷中,小手在他的肩膀上劃圈圈。

他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沉默了良久,下巴擱在她頭頂,看向深黑的外頭;眼光深沉且苦澀,倒不知要如何說起了。

弄潮不安道:不能告訴我嗎?

不是。他揉着她發。

我是你的妻,我希望除了你全心的呵疼外,也能分擔你生命中的苦和分享你生命中的喜,又寒,我猜得出來你幼年過得並不好。

我出生於哈密的一個小鎮。鄰近着維吾爾、瓦刺、韃靼各國,有各色人種聚集交流,再不戰爭時,那是一大片黃沙中最大的市集點。而,黃沙地中,除了放牧,幾乎很難種植作物,人們也活得倍加艱辛,因爲營生難,還得不時提防着大小戰事。那是個三不管地帶,卻也是商旅必經之路,在那種地方,沒有雙親庇護的女人,想要生存,就只能當妓女了。他的手驀然收緊,緊到弄疼了弄潮也不自知,他正陷入遙遠的回憶中;而弄潮也不喊疼,緊偎着他,摟住他頸項想要給他溫暖,也不想聽了。

又寒,我明白了,我很抱歉,以後不會再問了

他搖頭,放鬆了力道,輕吻了她一下。珍惜地以下巴揉着她面孔,又道:我娘很幸運,在下海數月後,遇到了一位願意替她贖身、照顧她的男子,她以爲她的苦難要結束了,不再無處乞食,也不必再出賣身體。他娶了她,靠着十來只羊度日,她總是說她是不祥]的女人,因爲在她生下我不久後,我爹在一次放牧中被盜匪殺死了。沒有丈夫,沒有羊,沒有任何財產,她又一無所有了;有的,只是另一張嗷嗷待哺的嘴,然後,她決定要到大城市替人幫忙討生活,因爲她已是一名母親,她不要她的孩子因她蒙羞。沿途乞討到太原城,卻因爲她在奔波的三個月間,將乞討來的微少食物給了她的孩子,自己反而飢寒交迫地死在城門口,當時我才週歲。同行的老乞丐收留了我,我四歲時他告知了我的身世;在我懂事時,就是破破爛爛地在街頭巷尾求生存。我捱了不少口水與拳頭,因爲乞丐是不該有骨氣的,乞丐應該是學狗那般搖尾乞憐求溫飽,但我不,在老乞丐也死了之後,我天天都有新傷口,並且從不知溫飽的滋味。同是乞丐的同伴排擠我,給飯的善人們非得要我爬過他們胯下,舔他們鞋子才肯丟給我一口飯那樣的日子,我幾乎認爲是永無止境的了,直到我師父出現,他是個頑心很重的人,在觀察我一天後,拿了一個包子給我,我卻撲上去狠狠咬住他的手,因爲我深信這又是一個企圖踐踏我的善人,我是死也不會屈服的。那時候我有什麼理由相信世間有無條件對他好的人呢?後來,他收留了我、教我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