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嘴上說着早跳完早結束，但表演結束後，韓覺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堅持留在了現場，看其他三位隊長的【隊長大秀】。
等待最後的票數結果是一回事，剝離了副隊長的身份，韓覺其實也只是個平凡普通的舞蹈愛好者而已，喜歡跳舞，也喜歡看其他頂尖舞者帶來的作品。看到精妙的動作編排，他同樣會興奮，會歡呼。而且看着這些還不用花錢。
四位隊長的表演一一完成，投票結果出來了。主持人上臺故弄玄虛把大家的胃口吊了一會兒，就宣佈【大白鯊戰隊】獲得的票數最多，爲顧凡的戰隊贏得了後續比賽的優勢。
現場掌聲雷動，顧凡笑容滿面，跟個傻白甜似的。
後臺休息室，韓覺和隊員們儘管對結果不是特別意外，但還是高興地擊掌慶祝，又一次排着羅漢陣把韓覺團團圍困起來。
等到了滿意的結果，韓覺沒再逗留。拍拍唐野的肩膀讓他加油之後，韓覺就告別了衆人，直接回了家。
途中韓覺看着窗外的夜景，輕哼着小曲，心情很好。
因爲結束了《街舞》的賽事以後，除了【祥雲】的廣告和唱片的後期混音，他的時間將變得十分充裕，一天看兩部電影一本小說，身上的味道很快就能鹹回去。
某些語境裡，韓覺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雖說急不可耐想要去看小說了，但當初說要給小周晚上加課，回家後韓覺就真的給小周加了課。小周跟着孫導學導演，跟着韓覺學編劇，基礎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已經打了一年，之後就是實戰了。韓覺給小週上課，不再是講和編導相關的專業課，而是給他上文化課。韓覺把他的書房對小周開放，列了個書單給他，上面全是影視專業以外的書，有哲學，有文學，有藝術史，有歷史，還有心理學，讓小周把它們看完。
“如果想當一個好導演，不是光看專業書就能當好的。技巧是爲了更好的呈現作品，而作品會反映一個導演的審美、文化底蘊、和價值觀。只有保持不斷的輸入，持續更新自己的知識儲備和品位，保持對世界的好奇，才能源源不斷拍出好電影啊。”韓覺對小周如此說道。
所以這就是你通宵看小說的理由嗎？——小周看着韓覺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終究還是沒把心裡的吐槽說出來。怕韓覺惱羞成怒，給他佈置更多的作業。
韓覺從《街舞》總決賽場館回來之後，連續兩個晚上，他都通宵看小說漫畫。但第三天他沒再這麼做，因爲他如果晚上再不睡覺的話，早上健身時很有可能會被槓鈴砸死，或者在格鬥課上被關溢打死。
關溢在任何語境裡都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韓覺躲在羅漢陣裡偷得浮生，關溢當時奈何不得韓覺，只在心裡記了一賬。到了家裡，周圍再沒有韓覺的爪牙和嘍囉，就是韓覺還債的時候了。關溢清晨帶着韓覺在公寓的健身房日常鍛鍊後，緊接着就加上了格鬥課，說要把韓覺吃下去的熱量都打出來。
以至於韓覺這幾天吃飯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韓覺受難的時候，小周在一旁嗷嗷叫好，快意恩仇，韓覺覺得很吵，說着【好導演需要充沛的體能，以防拍攝的時候出現意外，可以快速逃跑。除了體力，一定的自保能力也是好導演必須掌握的，以防拍攝的時候有不理智的演員突然毆打導演】就把小周叫上去一起練了。
韓覺的假期一共有三天，準確來說，這三天是唐野的假期。
總決賽比賽一結束，當天晚上，網上就出現了大量的劇透——唐野獲得了這一季《這纔是街舞》的冠軍。
韓覺是第二天聽小周提起才知道的，雖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韓覺還是給唐野發了短信，給他三天的時間跟朋友好好慶祝，回老家跟爸媽聚一聚。第四天再來上班拍廣告。
《街舞》總決賽要一週後纔會在網上播出，關於那天比賽的後續內容，韓覺是聽顧凡跟他講的。
顧凡說的時候，似乎仍能回憶起當時的激烈，語氣很不平靜。
……
【隊長大秀】之後，是四位舞者兩兩對決，勝者進行冠軍之爭。唐野利用【隊長大秀】獲得的優勢，挑選了一個最有把握贏的對手，然後成功進入了最後的決賽。
能走到最後一輪，唐野已經可以說成名了。
一個年輕的新人舞者，野心勃勃來到魔都，初生牛犢不怕虎，想在高手雲集的比賽想闖蕩出一番名頭，卻因青澀和自大止步於海選。當了一年的小丑和丑角，臥薪嚐膽，回到《街舞》的舞臺，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昔日的仇敵成爲如今的隊長，一路攜手殺至總決賽。這完全就是電影裡才拍得出來的劇本。
《這纔是街舞》專業性算不上最強，但無疑是最有人氣的。只要進到了決賽的舞臺，邀約、廣告、合同一個個飛來，每一個冠軍。
然而唐野沒有就此滿足。他沒忘記他時隔一年再一次站上《街舞》舞臺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贏。
冠軍之爭，一輪比齊舞，一輪比鬥舞。
齊舞比的是編排和默契，鬥舞則完全看舞者的個人能力和戰鬥力了。
【Urban】不是一個舞種，而是一個創作形式，它從誕生之初就沒有鬥舞的文化，在鬥舞的舞臺，Urban舞者的身影少之又少，所以常有人以爲Urban舞者不會鬥舞。
但有兩種Urban舞者是不怕鬥舞的。
一種是原先跳其他舞種，然後轉職Urban的舞者，他們至少熟練掌握了一個舞種，鬥舞的時候血性猶在。
另一種是對全舞種都有研究的舞者，比賽的時候想到什麼動作就用什麼動作，轉化足夠熟練，武器庫充足，完全不在怕。
唐野這個Urban舞者，既是第一種，也是第二種。
唐野在鬥舞的時候，先是用拿手的震感舞打頭陣，在觀衆們看膩之前，唐野開始變招了。他將地板、甩手舞、鎖舞、爵士一個個拿了出來，跟開寶箱一樣。儘管唐野除了震感舞以外，別的舞種動作不屬一流，但喜歡自己改音樂的唐野，對音樂足夠敏銳，在對音樂的理解上有足夠的優勢，這讓唐野在跳舞的時候，能馬上捕捉到陌生音樂的變化，使手上幾個舞種之間的轉換足夠出人意料，也足夠的恰到好處。以強大的感染力，讓全場的人歡呼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簡直就像是看以前的韓覺。”顧凡當時十分感嘆，然後拼命給唐野加油。
唐野的對手是一個德裔舞者，在世界範圍的街舞圈內頂有名氣，鬥舞是一把好手。而唐野竟能與這樣的強敵廝殺慘烈，難分難解，已屬相當厲害。
鬥舞一輪又一輪，跳到第三十輪的時候，雙方衣服都已經溼透，但唐野鬥舞經驗尚淺，體能早對手一步先到達了臨界點，動作也開始變得沒有了最初的力道。而德裔舞者則開始一鼓作氣，放大招，準備絕殺唐野。
就在大家認爲唐野止步亞軍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情景，發生了。
一年前的畫面再度出現。
只不過，當時的配角丑角，如今成了主角。
唐野迴光返照一樣，原先那沉重不堪的四肢涌入了一股生機，變得有力起來。他先是踱着步，然後指了一下某個圍觀的舞者，接着跳出了對方的招式。換個方向，指了另一個舞者，就複製出了另一個舞者的招式。
舞臺邊緣，圍觀的上百名舞者一下子沸騰起來。
那是唐野第一次來《街舞》時，遭遇鬥舞時遇到的情況。當時韓覺站他對面，指一個舞者，然後複製出對方的動作。如今，在《街舞》最後一個舞臺，唐野用了這一招，學着韓覺，複製出一個個舞者的招式。
他將曾經刺中他心臟的刀子，拿到了手上，用力地刺向他的對手。
唐野輪番複製了幾個舞者之後，在已經足夠猛烈的歡呼聲中，他添了一把火，使歡呼變得更加猛烈。他還原了韓覺的招牌動作——一心多用——左手抖出WAVE，右手作出埃及手的動作，同時腳上做着動作。
這個動作一出來，現場所有觀衆，所有圍觀的舞者，所有隊長，所有人都跟瘋了一樣地呼喊，尖叫。
冠軍誕生了。
是唐野。
在漫天的金色紙屑裡，唐野拿着冠軍獎盃，神情激動。脫了力的唐野，臉色是蒼白的，他站在舞臺上，拿着話筒，說：
“我首先要感謝顧凡隊長。沒有顧凡隊長，我絕對絕對拿不到冠軍，甚至走不到這裡。他是我心裡最好的隊長。我更要感謝他，在一年之後的現在，還肯收留我。
一年前，我從老家來到魔都，那時候我狂妄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要成名，但還沒走出第一步，就撞到了一堵牆。從那天以後，我成爲了一個小丑。我去加入任何舞團，沒一個舞團要我。當時也有人來找我簽約，但他們只是想讓我變得更好笑。半年後，我最後在一個幼兒舞蹈班找到了工作。”
隨着唐野的娓娓道來，現場都安靜了下來。
唐野的聲音不大，卻響徹在偌大的萬人體育館裡。響徹在一萬多人的心裡。
圍觀的舞者裡，有些感性的舞者們悄悄抹起了眼淚，而另有些舞者則一臉複雜。因爲他們在海選時看到唐野的時候，也沒少奉獻嘲笑。
唐野看了一圈，臺下。他說：“我現在這樣說，不是想要打那些人的臉。不是的。因爲他們是對的。”
“他們是對的。一年前的我確實是個自大到不知好歹的人，我的遭遇只不過是爲我自己的行爲買單而已。我當時不清楚這一點，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針對我。我當時已經快放棄舞蹈了。後來是韓覺老師點醒了我……我當時是去罵他的，但很快被他說得無地自容。因爲他說，這個世界沒有義務對我好，不要以爲自己有點天賦就以爲是主角。想靠跳舞成名，結果輸了一次就躺倒不動，那說明我其實也沒有多喜歡跳舞，既然不想跳舞的話，乾脆就乖乖躺好，放棄跳舞……”
唐野說到這裡，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他的眼圈紅紅的，但由於他的臉上全是汗水，不斷淌下，讓人分不清有沒有淚水流在其中。
唐野看着鏡頭，用不知是因爲力竭還是因爲心情而顫抖的聲音，說：“現在，我站在這裡，想跟他說——我是喜歡跳舞的，韓老師。”
說完，唐野緊抿着嘴，高高舉起冠軍獎盃。
此時舞臺背景響起了音樂，正是韓覺的那首《Believer》，也是唐野今年海選時用的伴奏。
【Pain! You made me a， you made me a believer， believer（痛苦之中！是你讓我成爲一名信徒！）】
……
……
關溢放下平板，關掉了最後一期的《這纔是街舞》。
唐野舉着獎盃的畫面隨一片片彈幕一起變成了黑色。
看完節目之後，特別是看完最後那段冠軍感言，關溢終於有些明白唐野爲什麼到了【祥雲】廣告的攝影棚之後，專心致志一絲不苟，用兩天時間就完成了所有替身工作。
原來不僅僅是因爲感恩。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當時心情激盪地說出那番感言，冷靜下來之後再看，必然會感到難爲情。尤其是想要隔屏喊話的人就生活在身邊，那感覺會更讓人羞恥。
如果小周聽到了唐野的擔憂，一定會哈哈大笑，然後想跟唐野講：你真是想太多了！老闆不僅不上網，他就連自己出演過的節目都不會關注，所以你那個感言根本不用擔心被老闆看到。
但韓覺在拍廣告的這段時間，小周已經既躊躇滿志又忐忑不定地去拍他自己那部短片了。所以唐野沒能聽到小周的安慰。
關溢儘管接下來還能見到唐野，但關溢也不會說。哪怕他現在暫時是唐野的經紀人。
現在的唐野，已經是韓覺工作室的一員了。
唐野在【祥雲】的廣告裡完成工作之後，猶猶豫豫地問韓覺，能不能把他簽下來。
韓覺覺得可行，因爲恰好接下來的演唱會需要伴舞。他問關溢怎麼樣。
關溢當然覺得可行。
從實用性來看，不管是外出表演，還是拍攝音樂短片，又或者開演唱會，擁有一支御用的舞團對韓覺來說，是很有必要的。唐野的舞蹈資質，毫無疑問是頂級的。再從商業性來看，唐野是《這纔是街舞》新出爐的冠軍，人氣正旺，不管是參加節目，還是拍廣告，又或者辦舞蹈巡演，派出去帶隊表演【忍者舞】和【假面舞】，那都是很容易賺錢的。這一秒簽下，下一秒就能賺錢，很有商業潛力。
綜合一番，簽下唐野也就順理成章了。
人生啊。
關溢心裡微微感慨。
關溢沒想到當初《街舞》的那個小丑舞者，現在會成爲工作室的一員。就像他當初也沒想到，他會和韓覺出來自己開設工作室。也沒想到一個不靠譜的臨時助理，會成爲韓覺的徒弟，如今更走在導演的路上。當然最讓關溢沒想到的是，他將以如今這番面目，去見接下來他要去見的那個人。
關溢離開辦公室，下樓，駕駛着公司配給他的價值不菲的豪車，來到了一處茶樓。
在這個茶樓的隔壁一條街，恰好是【金沙】大樓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