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成親了。
顏鳶艱難地把事實告知綁匪大哥。
楚凌沉就在她的身旁一聲不吭,她自己也彆扭得很。
誰知綁匪大哥卻無動於衷。
他鄭重點頭道:“何某知道。”
顏鳶:“?”
綁匪大哥重重嘆了口氣:“姑娘不必介意,何某也並非世俗之人。”
顏鳶:“???”
這位大哥真的聽懂她說什麼了嗎?
顏鳶徹底凌亂了。
楚凌沉已經在她身後站起了身。
她連忙擋住狗皇帝的身影,生怕他下一句就開口叫“拖出去凌遲”。
另一邊,妹妹何苑的已經嚇得就要跪下了,她拼命拉他的袖子:“兄、兄長,她真的已經成過親了……”
綁匪大哥冷道:“成過親又如何?”
他滿臉坦蕩:“姑娘人品貴重,能娶到姑娘是何某的福分,莫說只成過婚,即便已經生兒育女,何某也會視如己出。”
綁匪大哥越說越激動:“更何況姑娘如今落到這般孤苦無依的境地,何某也難辭其咎,若是還有膽量挑剔姑娘,那豈不是狗都不如?!”
顏鳶:“……”
顏鳶總算體會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綁匪大哥似乎是誤會了。
他不會以爲……她現在是下了堂在流浪吧?
綁匪大哥目光灼灼,臉上一片赤誠。
顏鳶只能更加吃力解釋:“何大哥誤會了,我沒有被休。”
綁匪大哥一愣:“沒有被休?”
顏鳶道:“……是。”
綁匪大哥顯然不信:“可何某明明記得,姑娘當日說過夫家乃是帝都城的高門……”
高門大戶家的夫人,都是籠子裡的金絲雀,哪個出門不是前簇後擁?
如若不是當初被綁的事情露了餡,遭了高門嫌棄下了堂,又怎會淪落到這邊陲苦寒之地?而且還是一身男裝打扮?
綁匪大哥的臉上寫滿了“我不信你不要硬撐”。
顏鳶只能生硬解釋:“我會入雪原是因爲夫家發生了一些變故,至於這身打扮……只是因爲雪原山路難行,才臨時扮了男裝,並非因爲婚姻有所變故。”
綁匪大哥凝神問:“真的?”
顏鳶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身後一個冷然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當然是真的。”
楚凌沉走到了顏鳶身前,擋住綁匪大哥望向她的目光。
何家妹妹愣愣看着楚凌沉,只覺得眼前這位男子透着說不出的熟悉,她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綁匪大哥皺眉望着他:“你又是誰?”
顏鳶:“……”
楚凌沉不說話,冷眼看着綁匪大哥。
氣氛陷入僵持。
事已至此,顏鳶唯有硬着頭皮道:“他是……我夫君。”
一句話出。
楚凌沉的呼吸頓了頓。
月色下,遠處篝火傳來細微的噼啪聲響。
一瞬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何家妹妹忽然間瞪大了眼睛,整個人發起抖來。
她終於記起來這個男人是誰了!
他、他是……
冷風吹過,綁匪大哥終於回過了神,瞬間整張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這……這……”
“對、對不住!是我魯莽了,我不知道……”
“我……我真是該死!”
綁匪大哥窘迫得無以復加,一想到自己剛纔居然是當着人家夫婿的面,挖人家牆角,他只差把腰間的刀給人遞到手上去,求人家手刃。
何家妹妹已經腿軟跪在了地上。
顏鳶連忙上前攙扶,一邊扶一邊低道:“別跪,別說。”
何家妹妹蒼白點頭。
綁匪大哥已經羞憤幾欲切腹。
他這樣的狀態,就算是楚凌沉也沉默了。
顏鳶道憋着笑道:“沒關係,何大哥,謝謝你的……咳好意。”
綁匪大哥連聲道歉,邊道歉邊往後退,眼見着就要逃竄離開案發現場,卻被顏鳶一聲緊急的聲音叫住了腳步。
顏鳶:“何大哥!”
綁匪大哥艱澀道:“什、什麼?”
顏鳶想了想道:“實不相瞞,我還有些事情想要向何大哥打聽。”
……
彼時沉夜還未過去,四周一片雪光。
顏鳶與楚凌沉跟着綁匪大哥走進了帳篷,與綁匪大哥圍坐在了桌邊。
綁匪大哥道:“姑娘想知道什麼?”
顏鳶道:“近來帝都城的情況。”
距離她們扶靈出帝都城已有將近一月,距離他們進雪原也有十數天,這段時間裡他們音信全無,也不知道楚驚御和太后到底作出了多大的幺蛾子。
綁匪大哥愣了愣。
他忽然意識到顏鳶說的“夫家變故”到底是什麼了。
他沉道:“帝都城變天了。”
帝都城裡發生的動亂已經不是秘密。
一個月多月之前,晉國的公主入晏商談和親事宜,卻不慎被奸人所殺。晉國的女王惱羞成怒,又苦於沒有證據,於是提出了讓皇后親自扶靈這樣的奸計。
扶靈只是一個虛名,女王派的奸細深入了皇宮,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方法,策反了禁衛軍的統領,而後趁着皇帝送行之際,竟然挾持了帝后。
那一夜火光滿天,帝都城裡一片狼藉,幸而暄王帶着自己的親兵策馬入城,才勉強保住了帝都城的安寧,只是帝后的下落就不得而知了。
綁匪大哥:“民間都在傳,其實帝后並非失蹤,而是已經被晉國的奸細殺害。”
綁匪大哥:“朝中的官員說,國不可一日無君,據說幾十個當官的跪在宮門口,懇請暄王登基。”
真是好一個楚驚御,這麼大口鍋子就推給了晉國。
顏鳶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問:“暄王答應了?
綁匪大哥搖搖頭:“半月前還沒有,但邊關消息遲緩,眼下就不知道了。”
這可真是變了天了。
顏鳶回過頭望向楚凌沉。
楚凌沉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似乎並不驚訝聽到的一切。
綁匪大哥猶豫問:“姑娘的夫家……難不成是受了此事的牽連?”
顏鳶想了想,老實點頭:“是,我夫家與暄王向來不合,所以……”
她沒有撒謊,只是摘了一些能說的說。
綁匪大哥已經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暄王登基已經是個時間問題,那舊臣當然是沒有好果子吃了。
怪不得他們如此狼狽,只怕是被挾私報復追殺,被逼無奈才只能逃出京城,到這荒郊野外謀生路。
綁匪大哥道:“姑娘儘管放心,我們不會泄露姑娘行蹤。”
顏鳶感激道:“多謝何大哥。”
綁匪大哥臉色一紅,狼狽往帳篷外退:“天亮還早,姑娘與……先安心在帳中休息吧!”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遁走了。
帳篷裡就只剩下了顏鳶與楚凌沉。
沉默蔓延。
小桌上的茶壺還有餘溫。
顏鳶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入口才發現這似乎不是普通的茶,茶裡頭還有一股奶味兒,味道十分香醇。
於是她又倒了一杯給楚凌沉。
楚凌沉屏着呼吸,低着頭淡道:“皇后倒是知交滿天下。”
顏鳶:“……”
這狗皇帝不提還好,一提顏鳶心中的鬱卒火苗瞬間萌芽。
她乾笑道:“我和他不過一面之交,陛下是他的債主,與他的緣分可比我深。”
楚凌沉皺眉擡頭:“何解?”
顏鳶緩緩道:“我入京之前,曾遭山匪劫持,那羣山匪說是接的是宮裡人的活,沒承想接了活之後接頭的人就銷聲匿跡了。”
楚凌沉:“……”
顏鳶慢條斯理:“陛下打算什麼時候把他們的賬給結了?”
楚凌沉久久沒有出聲。
帳篷裡的燭火映襯着他的臉,他欲言又止,表情居然是少見的侷促。
顏鳶忍了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低頭笑了出來。
楚凌沉的神情越發狼狽:“你……”
“楚凌沉。”顏鳶輕聲叫他的名字,“我若不是寧白,在回帝都城的路上,就已經死了。”
楚凌沉的呼吸一滯。
他想要辯駁,卻說不出話來。
無法否認顏鳶說的就是事實,倘若她不是寧白,按照洛子裘的計劃,她輕則閨譽受損,重則性命不保,絕不可能從山匪的手裡全身而退。
這樣的假設,讓他的胸口宛若壓下巨石。
他看着顏鳶,忐忑不安。
顏鳶收斂了笑意道:“我因爲好幾次差點死了,也算是你的債主。”
她盯着他的眼睛,低聲道:“你問我後悔不後悔,楚凌沉,你說我後悔不後悔?”
楚凌沉僵直地站在原地。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做夢了,輾轉無眠的時候,就連做噩夢都是奢望。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清晰地感覺到,噩夢在這一刻轟然降落。
她會後悔嗎?
她已經後悔了嗎?
後悔在雪原救下一條陰暗的蛇。
後悔在懸崖邊牽了他的手。
她原本……
原本是可以久居光明之中,因爲一念之差,因爲被迫接受的任務,就墮入了深淵。
深淵之下什麼都沒有。
只有他。
早就爲人捨棄的,萬劫不復的他。
他從不懼怕噩夢,可在這一刻卻清晰聽見了自己心中的戰慄,他逼自己張開口,一字一句問她:“所以,可曾後悔?”
……
帳篷中燭火明滅。
照進楚凌沉的眼睛。
他只凝望着她,彷彿沒有自己的靈魂。
顏鳶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楚凌沉,彷彿承載着巨大的希望,又彷彿是正在死去,血肉寸寸剝離,露出一節節枯骨。
顏鳶忽然意識到,這纔是他真正的心情。
他追着她出宮,隨扶靈使團一路西行,進雪原逃生,挨曾經捱過的凍,受曾經受過的傷,牽着她的手蹚過漫山遍野的蜘蛛……
在他沉默的那些漫長的時間裡。
盤踞沉壓在他心頭的,竟是一句可曾後悔。
只有一句可曾後悔。
……
顏鳶不知道此刻碾壓過心頭的是什麼感覺。
也許是酸澀,又或是惱怒。
她看着他的眼睛,在揍他和擁抱他之間徘徊,最終嘆了口氣:
“這些年我過得確實不太好,入宮後也總無安寧。”
“總覺得很快就要死了。”
楚凌沉的眼瞳瞬間黯淡。
顏鳶上前輕輕擁抱住他僵硬的身軀。
“可是楚凌沉,我喜歡你,所以雖有抱憾,卻無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