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莫涼僵硬着, 擡起另一隻手,慢慢地壓在蔣星臨的脣上,脣軟軟的, 脣線分明, 莫涼沿着脣線撫下去。只見蔣星臨的睫毛一動, 莫涼手停了, 屏住呼吸。
還好, 蔣星臨沒醒來。
莫涼伸直了胳膊,轉向牀頭櫃,勉強夠着那面鏡子, 拿來一照——系統紊亂了嗎?中等偏上含眼屎嗎?算了,男人嘛, 不要臉的活着更開心!
莫涼不喜歡勾心鬥角, 累得慌。
他每有心思就愛胡逛, 逛着逛着又到了霽府門口,恰見霽府管家出門, 得知霽寒數日都忙碌,每天很晚才能回來,莫涼意興闌珊。上次見霽寒,還是跟虞弘他們在一起,都沒說上幾句話。
管家將他拉進霽府, 三公子沒在, 大公子在啊。
賀雲望疑惑了:“你怎麼上霽府來了?你我派別不同, 不能太近, 否則三皇子那邊不好交代。”
賀雲望是親三派, 要避嫌疑。
不過,總這麼也不是事, 哪天賀雲望忽然倒戈,落下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賀雲望聞言一笑:“正在慢慢疏遠,好些天沒跟三皇子那邊廝混了。”
“三皇子沒在意?”
賀雲望支着太陽穴說:“爲商者與爲官者,關係大抵如此。他們需要的時候當成寶,不需要時就是無奸不商。欸,也不想想,他們享受糧食時是什麼嘴臉。”
士農工商,商在最後呢,歷來是被打壓的對象。這種境況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雖然上次出力多,三皇子對賀雲望卻沒有什麼表示。賀雲望是商人,有付出必須有回報,難免失望。
蔣星臨則完全不同,他對賀雲望拉攏得緊,手裡沒實權時就想着法子給他尋生財路,如今有了點實權,更是對賀雲望關照得不行。賀雲望點子清,心想,與其倚靠一個沒心沒肺的三皇子,還不如扶持知恩圖報的蔣星臨來得踏實。既然沒人注意,偷偷換了旗幟也就不算什麼。
開門做生意,本就是廣納天下客。
莫涼倒挺贊同賀雲望,識時務者爲俊傑。瞅見賀雲望眼圈有點黑,面有疲色,不如平常神采奕奕。
賀雲望鬱悶地說:“真宛人打過來時,我提前得了消息,就在南邊各州低價囤了幾萬斤糧食。因爲耽擱了那一季的糧食,糧價果然大漲,現在我要高價出售,卻被官府壓制了。”
“……”莫涼也想罵一句無奸不商,發國難財啊!
“壓制也就算了,還要比平時低的糧價售出,否則就要扣下投機的罪名。”賀雲望越說越怒,“我覺得這事很怪,就去查,果然是元陵城最大的糧商錢德球作祟,他想把我的糧全部買下,再高價賣出去!”
咦?這個錢德球什麼來頭?竟然能跟官府勾搭上!
錢德球富得跟賀雲望有一拼,標準的官商,根系扎得很深,跟各大官員均有來往,他的背景是太子——雖然有錢的程度不相上下,可勢力的深淺有別,賀雲望拼不過他的勢力。錢德球見賀雲望勢頭這麼猛,打壓過幾次,被賀雲望給閃開了,這一次,他鐵了心要狠狠整賀雲望一把。
賀雲望本可以找三皇子,但是旗幟悄然轉向蔣星臨,再跟三皇子攀上關係就又牽扯不清了。也可以借霽寒的關係,可霽寒心善,說不定會讓他開倉賑災呢。
這種境地,很爲難。
不爲蒸饅頭就爲蒸口氣,賀雲望寧願讓糧食爛在穀倉裡。
莫涼比較冷靜,想動錢德球,撬動的是太子這個版塊,不能輕舉妄動。現下,怎麼保住賀雲望的利益不受損失:“你們富商這個圈子,有沒有二皇子這一派的,而且跟錢德球絕對不會聯手?”
當然有了,陳丁就是,陳丁也是賀雲望的死對頭。
莫涼大膽建議:“你跟陳丁商量,把糧食平價賣給他。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他肯定願意,你多少能收回點本。把矛盾轉移給錢德球和陳丁,讓他們兩人鬥去!”
“讓陳丁白得便宜,我也不情願。”
“錢德球肯定會用相同的招數對付陳丁,陳丁肯定會讓二皇子的勢力出頭,這樣,就成了太子跟二皇子之間的爭奪了,咱們坐等這這事情鬧大。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他們兩敗俱傷時,你從中瞄準機會。”莫涼停了一停,“若真的把糧食爛在穀倉,別人參上一本,更夠你受的了。”
再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這麼幹了。
賀雲望忍痛割肉,坐山觀虎鬥,不久,消息接二連三傳來:賀雲望與陳丁交易了;陳丁陸續接手糧食;錢德球大怒,與陳丁交涉;陳丁寸步不讓,怒罵錢德球仗勢欺人;陳丁和錢德球狗咬狗了;這事鬧得滿城風雨,朝官都呈奏摺了……
事情鬧大了,陳丁不能高價賣糧,錢德球就算接手這也不能高價賣,大家都只能掙個平常的錢!
矛盾轉移給陳丁和錢德球,此事還沒完,陳丁和錢德球算是針鋒相對上了,鬥了整整一年多,兩敗俱傷。賀雲望漁翁得利,藉機得了不少機會,比如趁這倆人惡鬥時他把目光瞄向綢絲、藥堂、鐵器、礦業,糧食沒掙的錢全從這些地方撈回來了——這些都是後來的事。
拔起蘿蔔帶起泥,太子跟二皇子的矛盾激化,暗爽了三皇子和蔣星臨。
榮長府裡,賀雲望心情舒暢:“莫涼,這個方法好,讓那兩個王八蛋爭去,反正誰都別想佔便宜。昨天,蔣星臨跟我說,一個月后皇帝祭祖,這事情交給我了。”
祭祖是禮部的大事,鋪場子的事交給賀雲望。畢竟“大破真宛”,務必要大肆奢麗熱鬧一番。祭祖,是所有皇家成員及朝臣都要出動的時候,也是重大事件發生的重要契機,不出亂子是不可能的。
莫涼說:“千萬不能讓皇帝有事。”
賀雲望說:“這我管不了,是御林軍的事了。”
莫涼搖了搖頭說:“他這要一死,太子上來,咱們都夠嗆。最好是有點事情,然後救駕的人是……蔣星臨。”除了私心,莫涼更顧慮的是那個夢,夢中亡朝的就是太子,堅決要扼殺這種結果。
“說來說去,還是爲了蔣星臨。”
莫涼沉默。
沉默即是默認了。
賀雲望看着窗外的秋色,眼眸深邃如濃秋。莫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是生意,也許是祭祖,也許是風雲變幻中四個皇子的前途。
“有人喜歡一樣東西,會表現得很執着,很熱切,一定要得到,你似乎正好相反。”賀雲望慢慢地說。
“爲什麼這麼說?”
“我一直以爲你喜歡霽寒,因爲所有人中你只會看他的背影。可是,我好像猜錯了,也許,是蔣星臨纔對。”賀雲望的目光移回莫涼的臉上,逡巡着,“爲什麼,給人的錯覺會這麼大?”
莫涼薄醉,失口說:“在我最不堪的時候遇上了霽寒,所以我不甘心,總想讓他看到最好的我。可直到現在,也沒有實現。”
賀雲望默默地說:自卑往往導致錯過。
“而蔣星臨,在他最不堪的時候,遇上了我,只能依賴我。男人,一旦被依賴、被信任、心理就會膨脹,會想,他要是沒了我,該怎麼辦,能生存下去嗎——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莫涼輕笑。
“可蔣星臨並非那麼弱的人啊。”
“他在我面前一向脆弱。”
“示弱,未嘗不是一種攻無不克的戰術。”賀雲望大笑,忽然又有些傷感,“無論是何種理由,若是不作爲,就一定會錯過,我當初不該因顧忌而止步不前。”
莫涼笑了笑,沒有作答。
兩個大男人談論這種事情,未免有點怪異,兩人心不在焉地喝了幾杯,賀雲望酒勁上來,靠着涼涼的竹椅睡着了。莫涼猶豫是將他抱回房子裡,還是呼喚他的隨從。
咯吱一聲,院門開了,蔣星臨風塵僕僕進來,額頭細汗。
莫涼疑惑地問:“怎麼了?”
蔣星臨掃了賀雲望一眼,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整理好因疾行而微亂的衣裳,兀自取了一個杯子,一飲而盡:“路過,順便來看看,還是你的日子過得自在。”
風起,賀雲望的長髮被吹亂。莫涼嘆了一口氣,打了個響指,兩個霽家隨從聞聲進來,把賀雲望送回去了。
院子裡,面面相覷。
莫涼問蔣星臨夜半過來是想幹什麼,蔣星臨挑他一眼:“賀雲望可以深更半夜過來,我就不能?還是說你跟他喝酒更有滋味?”
莫涼更醉了,索性閉眼裝睡。
蔣星臨一邊喝酒,一邊用手指戳了戳莫涼的臉,莫涼打死不醒來。不久,手指就劃到莫涼的嘴脣,一遍遍地撫摸,摸着摸着,大有伸進去的跡象。莫涼忍無可忍,張口咬住。
蔣星臨嗤的笑出聲:“繼續裝啊,我倒要看你裝到什麼時候!”
莫涼睜開眼:“你這動作太猥瑣了。”
“那你大清早不也……”
“……”
蔣星臨飛快轉移話題:“我一天應付那麼多事,就不許來這裡透透氣?早晨老大跟我抱怨,說老二狼子野心,連個小小的糧商都要袒護;下午老二就來了,說老大欺人太甚,爲個破糧商還鬧得滿城風雨……欸,不聽都不行,呵,估計這倆不久就要撕破臉了!”
莫涼說:“賀雲望割肉了,你一個坐享漁翁之利的就不要唧唧歪歪了!”
蔣星臨不滿地說:“你護了弟弟護哥哥,什麼意思!”
“……”
“你還想了小的想大的,要臉不要!”
莫涼怒了:“你會讀心術啊!我什麼時候想了?什麼不要臉了,我跟霽寒能有什麼,有你在中間堵着能有什麼!”
蔣星臨看着看着,笑得心花怒放:“你還想跟他有什麼?早說嘛,我給你們牽線搭橋!”
你一掐一個滅,誰信!
莫涼閉眼,裝睡,裝着裝着,真的睡着了。有人從背後擁上來,背後暖暖的,在初秋的院子裡,暖得真合適,他本能地伸出手,把交叉在腰上的手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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