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妹妹,賈政在房間踱着步,算着剩下的日子。
王夫人問道:“你妹妹的嫁妝雖說早就準備好了,可一直是老太太在管着,我也沒仔細看過,究竟是怎樣的排場,可以讓我開開眼嗎?”
賈政道:“你的嫁妝就算是驚呆了滿城看客了,折算成現銀的話,我妹妹的大約是你的六倍,這還不包括沒法算錢的南海夜明珠、進貢的珊瑚樹之類的。”
王夫人張大嘴:“這麼多?都帶去林家,豈不是太虧了!”
賈政道:“母親就這一個嫡親的女兒,怎麼都不爲過吧?不像你,嫡出的姐妹就有三個,庶出的還有一大堆,自然就只能收斂着點,但也是風光無兩了!”
王夫人嘆氣道:“再怎麼金尊玉貴,跟你妹妹一比,我也就只算得一個平民丫頭了!”
賈政有點不高興了:“你總跟她比什麼?自己過自己的不好嗎?”
王夫人道:“我既然嫁到了賈府,自然事事爲我們賈家着想,妹妹這一下子就要帶去我們這麼多家產,府裡一下子就空了一大片啊!嫁出去了也就是外人,何必好了林家呢?當然咯,面子是要的,但是也不能這麼鋪張啊,再說林姑爺仕途大好,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哪裡需要咱們家的錢財!”
賈政冷笑道:“我妹妹平日裡吃點什麼用點什麼,你就不高興,多幾個丫頭婆子,你就背後說壞話。如今她要出閣了,你也不忘最後壓榨她一下,我就問你,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知道林如海是什麼人?探花!將來未必比你哥哥差,你糊弄林家,把人家當什麼?不說這些,我的親妹妹嫁那麼遠,一生也沒有幾次面能見了,多留點念想給她怎麼不行?這家當就算母親都給她,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王夫人道:“我不過是這麼一說,常聽人說福不可滿,我是怕這樣太張揚,折損妹妹的福氣。歸根到底我都是爲了賈家,你怎麼就一味的歪曲我的意思呢?”
賈政道:“你安的什麼心你自己最清楚,你要是覺得太過了,去叫母親裁剪,看看是不是碰一鼻子灰!”
花朝節是林如海和賈敏的婚期,整條榮寧街都擺滿了賈府置辦的嫁妝,老百姓只敢遠觀不能靠近,卻仍然是嘖嘖連聲,歡呼笑鬧聲響成一片。
各式各樣的翡翠、玉器琳琅滿目,珍珠、琥珀、珊瑚、沉香堆積如山,寶石耳墜、珍珠項鍊、金枕頭、玉鐲子、白玉杯一箱一箱往外擡,幾百雙繡花鞋和綾襪,整車整車的綢緞……
還有許多是老百姓沒見過更不認識的,比如貂皮啊、鐘錶啊、琺琅器啊、天鵝絨啊,就連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只能拼命按捺住驚歎的神色,裝作見慣不怪的樣子。
賈敏陪嫁的刺繡布匹,是足足準備了十年的,有松鶴圖的,有福壽圖的,有雙喜字的,有牡丹花、海棠花的,繡工都是京城最上乘的。
不光如此,賈母還給賈敏配備了七個陪嫁丫頭,一張雕花牀,連帶着賈敏素日裡喜歡的書和筆硯也帶上了。
這天也剛好是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林如海接了賈敏,到了江邊等着家僕們將嫁妝運上船隊,賈母不顧衆人阻攔,親自和賈赦、賈政一起送至江邊,賈敏隔着蓋頭,嗚咽不止,林如海好言相慰,向賈母跪下拜別。
賈母顫抖着攙扶起女婿,一再囑咐道:“要好生對待我女兒!”
林如海道:“母親放心,我一定會一輩子對她好!”
回到賈府,賈母和賈政失魂落魄一般,榮禧堂的丫頭婆子們卻還沉浸在這次見了天大的世面的興奮裡:
“二十八個金項圈啊!這麼粗這麼大!”
“蟒緞的被褥你見到了嗎?兩尊大金佛!”
“你們可真是不知輕重,這些明面上的可算得了什麼呢?聽說四姑娘還陪嫁了幾個莊子的租銀、好幾個當鋪呢,真金白銀的沒露出來,還不知道多少萬兩呢!別的不說,當鋪和莊子是年年生錢,用之不盡的呀!”
……
這樣熱烈的議論持續了半個月才稍微平靜,王夫人也總是故作鎮定地豎着耳朵聽着,心裡一個又一個驚歎號!
緊接着又是一件大事來了:賈政就要出發赴任了!
和忙賈敏的嫁妝不一樣,賈政要遠行,帶給榮國府甚至寧國府的,是未知的恐慌。人人都知道,賈政離了家,一個掌事的都沒有,賈母是個能幹的,可也漸漸老了。
賈政心裡也很迷茫,對家裡的擔憂、對前途的沒有把握,都籠罩着他。
蕊兒卻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悅,走路蹦蹦跳跳,進出都哼着小曲兒。
王夫人問賈政:“你是打定主意要帶蕊兒去嗎?”
賈政面無表情道:“是的,我一開始就決定了。”
王夫人道:“這次和以往不同,不是去遊玩,是去赴任,而且是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帶着她這樣什麼都不會的潑辣丫頭,只會每天生閒氣,什麼也搞不定。你就算帶她,也把周姨娘帶上吧!”
賈政冷臉道:“不必了,就帶蕊兒足夠了,我是去吃苦的,不是去當老爺的!”
王夫人嘆氣道:“兩個孩子還小,我還要親自照顧他們,實在是走不開,不可能讓孩子們去那窮鄉僻壤,只能辛苦你了!如果你執意要帶蕊兒,最好確認一下,母親真的放心嗎?蕊兒想好了嗎?這可不是什麼享福的事,搞不好要丟命的!”
賈政道:“母親知道了,蕊兒也很樂意,你就別操心了。”
臨出發的前三天,賈母遣人請蕊兒去榮慶堂,拉着蕊兒的雙手千叮嚀萬囑咐:“這一去只怕是苦日子長着呢,你切不可像在我跟前那樣任性懶散,在外面要事事以二爺爲重,照管他的起居,安慰他的愁悶,必要的時候,你甚至要保護他,知道嗎?”
蕊兒點頭:“就算爲了二爺去死,我也在所不辭!”
賈母笑道:“好孩子,難得政兒喜歡你,你也對他一片赤心!出發之前,我要給你一個名分,免得你太委屈,你們就今天圓房吧,反正也沒什麼需要準備的。”
蕊兒低下頭,紅着臉不說話了。
賈母又叫人喊賈政來,把這話再說了一遍。
賈政笑道:“本來鈴兒那次的機會就應該是蕊兒的,早就該給她名分了!”
消息傳出去,榮禧堂的僕婦們都忙着準備起來,王夫人知道,事已至此,做什麼都是徒勞。她只能做出賢良的樣子,指揮着衆人。
賈母親自到榮禧堂,問趙蕊兒:“你這次去,帶兩個丫鬟吧,你喜歡誰?”
蕊兒笑道:“我喜歡沒有用,她們都沒人喜歡我呀!這樣吧,起碼和如煙、枕墨我還沒打得很厲害,就她們了。”
賈母問:“如煙,枕墨,隨二爺外任很辛苦很危險,比不得咱們府裡,你們願意去嗎?”
枕墨和如煙一起點頭:“願意!”
賈母道:“我知道你們和蕊兒不睦,但從今晚起,她就是正兒八經的趙姨娘,你們再也不能由着性子和她鬧,往後要幫襯着她好好的服侍二爺!”
枕墨和如煙齊聲道:“是!”
賈母問:“蕊兒,你願意住哪裡?”
蕊兒笑道:“我過兩天就要隨二爺出遠門了,住哪裡都不要緊。”
賈母道:“那也有回來的時候呀,要不你就住西廊這兩間耳房吧!”
蕊兒笑道:“很好!”
這天晚上,嬉鬧的衆人散去後,賈政和蕊兒在被子裡相擁,蕊兒笑着說:“沒想到我真的成了趙姨娘!”
賈政親了她的額頭:“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和你廝守在一起了,這一生再也沒有人能管我跟你雙宿雙飛。”
蕊兒在賈政的臂彎輕輕問:“以後我就真正成爲你的女人了嗎?”
賈政輕聲道:“是的!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唯一愛着的女人!”
初二那天,打點好行裝後,想着第二天清早便要出發,趙蕊兒決定提前去向賈母和王夫人告辭。
賈母見蕊兒挽起髮髻,梳起劉海,彷彿一夜之間成熟不少,舉止也似乎端莊持重了,左看右看,很是滿意。她笑着說:“那些囉嗦話我就不重複了,以後你跟着二爺在外面,沒有淑惠在跟前,你也算半個當家主母,凡事多動腦子,少任性,歷練歷練也是好的。”
蕊兒撒着嬌挽着賈母的手臂:“我可以喊你娘嗎?”
賈母笑道:“你小時候可是喊過我祖母的,如今又喊娘,豈不差輩兒了!”
蕊兒笑道:“我不管,我私下喊娘,有人的時候不會亂喊的,我知道自己僭越了!”
賈母一臉愛憐地說:“去跟淑惠道個別吧!她對你一直有意見,我心裡清楚,可她纔是我的正經兒媳婦啊,我還能說她嗎?反正你就要出門了,以後也不用長期相處,今天就做小伏低,把她哄開心,到了明天,你就自由了!”
蕊兒蹦蹦跳跳出門去:“放心吧!我會哄得她合不攏嘴!”
回到榮禧堂,王夫人正在榻上靠着,見蕊兒來了,招手道:“趙姨娘,來坐坐呀!別有了自己的房間,都不進我這個門了!”
蕊兒道:“哪裡哪裡,夫人還是叫我蕊兒吧,有事照樣喊我去做。”
王夫人笑道:“你現在有了身份,又是二爺的心尖寵,誰還敢指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