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這天馬師傅從哥們兒那裡得知,1號車的師傅劉平在活動,想來取代他的位置。這可不是個好事。他原來進地委辦,靠的是當時在農行當副行長的姐夫同張兆林的關係。但這種關係畢竟是下級同上級的關係,況且現在姐夫又調到外地去了。當初安排你進地委辦,已經是給面子了,還能指望人家長期關照你?人情有時同鈔票一樣,多大的人情只能辦多大的事,而且支出了就沒有了。誰知道那劉師傅有什麼背景呢?還真讓人擔心。吳秘書長他摸不着深淺,誰知道他同劉師傅關係如何?自己找張書記嗎?實在不妥。
馬傑似乎看出,張兆林對他並不滿意。有回下鄉,馬傑不知怎麼就說到關隱達了。關隱達隨和,平日待馬傑很客氣。馬傑說到關隱達,免不了讚歎之意。他正說着關隱達如何如何的能幹,突然感覺耳邊安靜得奇怪。原來,張兆林同孟維周誰也沒吭聲。馬傑立刻噤口不言了。此時,他感覺的再不是安靜,而是空調的噪聲。張兆林坐的這輛桑塔納很舊了,空調本來不太好,那天的響聲好像格外大。但製冷效果並不差,可馬傑脖子上汗涔涔的。同是這件事,馬傑同孟維周的心得並不相同。馬傑發現張兆林對自己不感興趣,孟維周意識到陶凡時代永遠過去了。從此,他閉口不談同陶凡有關的任何話題,自然從不說起關隱達。
馬傑想來想去,沒有別的辦法,還只有求小孟幫忙。他後悔自己原先不該對小孟那種態度。不知小孟是大度還是沒有察覺到,那小夥兒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不恭。
那天,也是在縣裡出差。馬師傅找了個機會同小孟說:“孟科長,我覺得我倆在一起共事很和諧哩!”馬師傅已好長時間不發牢騷了,而且開始喊孟科長。
小孟說:“是啊是啊,我也是這個感覺。”
馬師傅說:“人還是要多讀點書。張書記水平高,你同他說得來。我就不行,大老粗,你們談的有些東西,我聽了雲裡霧裡。”
小孟聽到這些,便明白馬師傅一定是有什麼重要事情要說了。他客氣道:“哪裡哪裡,張書記的水平才叫水平,我當他的秘書,只要不誤事就了不起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呀。”
馬師傅欽佩道:“你看你看,你這什麼功呀過呀,我就講不來。同樣一個意思,有水平的講出來,味道就不同了。”
小孟不想再聽他兜圈子,啓發道:“我就喜歡你的開朗直爽,有什麼講什麼。同你一道共事,也是福氣啊!”
馬師傅琢磨着小孟的表情,說:“張書記我很敬佩,跟着這樣的領導,辛苦一點也值得。只要張書記不嫌棄,又同你孟科長搭檔,再累也沒什麼。我們打工的,又不求當官,圖什麼?就圖別人看得起!”
小孟終於明白馬師傅的用意了。劉平意欲取代馬傑的事,小孟清楚。吳秘書長都有些鬆口了,但張書記不同意。他說都是地委辦的工作人員,誰都不錯,換來換去沒有必要。弄不好還會引起外面的不必要猜測。這事早已定下來了,不知馬師傅是否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小孟決計藉機行事,在這事上做些文章。他見馬師傅仍在打迂迴,便試探道:“你這個崗位最忙,責任又大,看起來簡單,卻也不是誰想幹就可以幹得了的。要真正按要求幹好,也是要花工夫的,辛苦呀!但盯着這個崗位的人還是有的。有些人動機不純,以爲跟着書記跑,就可以撈到好處!”
馬師傅心想,孟科長分明也知道這事了,只是不便說穿,在暗示自己。已經挑明到這一步了,他索性直接問小孟:“是不是有人在做我的手腳?”
小孟笑了笑說:“你自己其實都清楚了,何必瞞着我?”
馬師傅便將從別人那裡聽到的話說了一遍。小孟一聽,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知道馬師傅聽到的真的是過時消息。孟維周的算盤是:馬師傅如果不知道事情早已定下來了,他就說去做做工作;如果馬師傅知道已平安無事了,就說他同張書記講過這事。不管怎麼說,都要是一種輕描淡寫的表情。這會兒他心裡有了底,更加賣起關子來:“馬師傅,這事我本來不應同你本人講的,這是違背原則的。不過反正你自己也知道了。詳細情況我不講,你聽見了怎麼個情況就算怎麼個情況。我建議你自己也不要去打聽,也不要去活動,那樣反而不好。我可以做做工作,相信不會隨便動你的。”
馬傑立即表示感謝了。在外頭那幾天,馬傑在孟維周跟前格外殷勤。當然,只要張兆林在場,兩人的眼珠子只跟着張書記轉的。他倆單獨相處,自然就分出尊卑上下了。
過了幾天,馬師傅問小孟:“事情怎麼樣了?”
孟維周很神秘地說:“最後還沒有定下來。吳秘書長有意思讓劉師傅來,不過你莫急,最後還得張書記定。你千萬別去找吳秘書長,他的脾氣你知道,弄不好問題更復雜了。我今天就同張書記說說。”
馬師傅當天夜裡心急如焚,幾次想爬起來跑到小孟的單身宿舍去問消息,還是忍住了。太急性了,面子上不好過。說到底不就是給地委書記開個車嗎?什麼大不了的?講出去是個笑話。可這對他的確太重要。
第二天一早,馬傑照例把車開到孟維周的單身樓下,一長兩短地按着喇叭,比平時早了五分鐘。自從張兆林當一把手,馬師傅都是這樣,每天早晨七點四十準時來接小孟,再同小孟一道去接張書記。一般趕到張書記家裡是七點五十。小孟接過張兆林的包,向張書記夫人道聲舒姨再見。張兆林第一次接受這種服務時沒說什麼,小孟小馬就這麼堅持下來了。今天小車到小孟樓下時,小孟還在喝稀飯。小孟把頭伸出窗戶,示意等一下。
小孟一上車,馬師傅就想問,卻止住了。小孟有意慢條斯理,等了片刻,說:“我同張書記說了,沒問題。”
馬師傅立即鬆了口氣,連說謝謝。小孟卻又說:“不過今天上午最後定,張書記要同吳秘書長通一下氣。你放心,張書記定了,通氣只是過套。”馬師傅相信這話,心裡卻仍是忐忑。
中午送張書記回家後,小孟在車上同馬師傅說:“現在最後定下來了。”
馬師傅滿心歡喜,不知怎麼道謝纔好,不停地問:“是嗎是嗎?”
“不過我要告訴你,”小孟說,“你不要有任何流露,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就當沒有發生這回事。我也只當不知道這回事。這牽涉到領導意見分歧問題,說開了會惹麻煩的,尤其對你不利。”
“那當然,那當然。”馬師傅感激不盡,一定要孟維週上他家吃中飯,喝幾杯。小孟反正是單身,吃食堂,也就不怎麼推辭了。
馬師傅愛人小荷手腳麻利,飛快地弄好四菜一湯。小孟說:“中午中午,簡單點簡單點,就喝幾杯啤酒吧。”
馬師傅笑笑,說:“是簡單,是簡單,四菜一湯,廉政建設的標準。”
馬師傅幾乎是每喝一口酒,都要說一聲謝謝孟科長,感謝話成了他的下酒菜。小荷也是個裡手人,不停地奉承小孟,說:“孟科長年輕有爲,前途遠大。過幾年下縣鍍金,再上來不又是地委領導?到時候我們小馬就給你開車算了,還要你關照哩。”
小孟道:“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我小孟何德何能?我與馬師傅是好搭檔,一起爲張書記服務,就要盡好職責,處處爲領導着想,處處維護領導形象。就說這回的事,馬師傅特別要注意同劉師傅處理好關係。你就只作不知道這件事嘛。這牽涉到張書記同老陶書記的關係,不可大意。”
馬師傅很恭謹地聽着,連聲稱是。他已從內心把小孟當做自己的領導了。自此,馬師傅對孟維周敬服有加,言聽計從。他對吳秘書長卻心裡有了一本賬,只是奈何不得他是頂頭上司。
一樁本來就不存在的事,竟這樣被孟維周演繹得一波三折,驚心動魄,讓馬師傅惶恐了好幾日。事情看上去越是周折曲拐,越說明孟維周做的工作難度大,馬師傅便越心懷感激。這件事多年以後都讓孟維周暗自得意,他發現自己搞政治原來天賦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