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韓相領命,轉身離開了大殿。大司馬也猜不透,韓相爲何會推薦一個叫馮亭的人,行了禮,追了出去。
“韓相,等等。”
韓相聽見背後一道聲音傳來,轉過身去,見來者是大司馬。大司馬快步上前,來到韓相面前,氣喘道:“韓相,我有一事不明。”
“大司馬,請說。”韓相伸手示意,兩人共同出宮。
“韓相爲何要舉薦馮亭?”大司馬又道:“這馮亭又是何人?”
韓相一邊走,另一邊又道:“他是馮延的曾孫。”
大司馬聞言,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韓相,詫異道:“他是老國尉曾孫?”
韓相點了點頭,又道:“昭侯變法,魏國伐我之事,大司馬可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大司馬想起昭侯變法,因魏國伐韓,最終功虧於潰,微怒道:“若不是魏國,韓國豈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韓相也想起父親當年,談起昭侯變法之時的景象,與今相比,簡直是大相徑庭。他也曾想,魏國不伐韓,韓國保留了變法成果又會如何。然,已經發生的事情,除了傷感,也不能改變。
韓相嘆息少許,語調多了幾分感傷道:“當年,魏國伐我,我國五戰五敗。魏國圍我新鄭,齊國助我,我國才免於危難。當時的老國尉率軍抗魏,爲國而死。其子,又在宜陽之戰,爲國獻身。馮氏一族的地位,日落西山。”
“馮氏一族,我倒也聽過。”大司馬問道:“馮亭是什麼人?他有什麼能力,能獲韓相推薦去平定上黨之事。”
“宜陽被秦國佔據,馮氏族人遷到南陽。今,馮氏衰落,但後代子孫,勇武不減。”韓相頓了頓,又道:“我曾與馮亭見過一面,並與之對策。馮亭是有才華,也有膽魄,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赤誠爲國之心。這就是我舉薦他的原因。”
“上黨之事,很棘手。韓相舉薦人才不當,會殃及自身。韓相,可要考慮清楚。”
“秦國欺我久矣。今又攻我汾城,破我太行,佔我野王,要我上黨。韓國上下懼秦,不敢與之相爭。韓國有傲骨的男兒不多了。”韓相鄭重道:“我相信,此人的風骨,不弱其先祖。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人。”
大司馬聞言,也想見此人,問道:“馮亭,身在何處。”
“非我不願爲你引薦。上黨未定,我舉薦不當,王上怪責,會牽罪於你。”
大司馬見韓相還在爲他考慮,停了下來,行禮道:“我相信韓相的眼光,不會錯。上黨,就拜託韓相?”
韓相行禮,辭別道:“你、我就在這裡分開。”
“韓相,慢走。”
韓相登上馬車,來到一處庭院。此處庭院,人煙稀少,但也取了一個靜。馮亭下車命人送上拜帖,又打量此處居住的環境。
遙想當年,馮氏、申氏、張氏、公孫氏,這幾族是韓國名門大戶。因戰事不斷,申氏、馮氏、公孫氏,已經沒落。張氏雖是大戶,但影響力遠不及過去。
正在韓相感傷之時,馮亭一邊賠罪,另一邊笑臉走來。
韓相拾起心中的落寞,迎了上去。
馮亭問道:“什麼風,把韓相吹來了。”
韓相直言道:“我來找你,是爲了國事。”
馮亭伸手道:“韓相,外面風大。我們進去說。”
進入廳內,韓相語調凝重道:“實不相瞞,韓國局勢堪憂啊!這幾年,我們多次輸給秦國。秦國威逼,要我上黨之地。”
馮亭急色道:“韓國疆域本來就小,若割上黨給秦國。韓國的地位,猶如魯、衛。秦國得了上黨,擴充實力,便會覬覦新鄭。韓相,上黨,決不能割給秦國。”
韓相無奈道:“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可,韓國上下,人心不穩,皆怕秦國。我們不割上黨,兩國戰事,定無止休。”
馮亭問道:“韓相也贊成割上黨,以平定戰事?”
韓相長嘆一口氣,又道:“王上派陽城君去秦國請罪,並洽談上黨之事。割上黨,獻秦求和,已成定局。我也無力改變啊!”
馮亭問道:“既如此,韓相,找我,又有什麼用。”
“你有所不知啊!王上一邊派陽城君去秦謝罪,另一邊派安陽君去上黨善後。然,上黨郡上下,皆不聽詔令。韓國局勢已經夠亂了,上黨再亂。韓國的社稷,那就危險了。”
“如此說來,割地,有辱先祖之風,不得人心。”
“話雖如此。”韓相話鋒突變,又道:“可,王上的苦衷,又有誰能懂。王上豈不知割地,上,對不起祖宗,下,不能安百姓。可,秦軍勢大,王上得罪不起。王上爲了保住新鄭,保住祖宗殘存的基業。唯有犧牲上黨,以全韓國。”
“既如此,韓相爲何還來找我?”
“我來此,是爲了上黨之事。我向王上舉薦了你。”
馮亭擡高語調道:“韓國能臣衆多。韓相爲何要舉薦我。”
韓相就猜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看着對方不解的眼神,慨然道:“因爲你,還有韓氏男兒的傲骨。”
馮亭聽了這句話,怔了少許,方道:“韓相,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國難當前,誰是尸位素餐,誰又是精忠衛國。我還分得清楚。你啊!就不要在我眼前裝了。”韓相深深出了一口氣,又道:“韓國能否解除國難。上黨能否成爲韓國的疆土,就看你了。”
馮亭見自己的心思,卻沒能瞞過對方那雙眼睛,問道:“韓相怎知,我會有辦法。”
韓相道:“國難當前,挺身而出的人不多。而你,就是少數之人。身爲韓國男兒,總要爲國做點事。”
馮亭默唸着最後一句話,心裡涌現出一團火熱。既然,他瞞不了對方,開誠佈公道:“韓相知我,我也不多說了。韓相舉薦我去上黨,我答應了。”
韓相也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爽快,問道:“你不用急着答覆我。”
“韓相說得對。”馮亭眸色堅定道:“身爲韓國男兒,總要爲國做點事。雖不能名留青史,遺臭萬年,又有何妨。”
“好,好,好。”韓相聽着這句鼓舞人心的話,稱讚道:“這纔是身爲男兒該做之事。我代替韓國,謝謝你。”
“韓相,這個使不得。”馮亭見韓相起身行禮,忙站起來制止道。
韓相行了一禮,問道:“你去了上黨,打算如何善後。”
馮亭不答,反問道:“上黨之舉,韓相從其中讀懂了什麼。”
“上黨明知,王命難違,也打不過秦國。卻也不願做秦國之民。”
“論天下諸侯,誰能獨自抗秦。”
韓相聞言,便知道對方這句話的意思。他的眸色閃過一道精光,語調平穩道:“你是想把趙國捲進來。”
“不錯。”馮亭語調不高不低,態度卻是異常堅定,“我打算將秦禍移趙。”
韓相看着他,輕聲道:“這就是你的策略。”
馮亭點了點頭,以示回答。
韓相沉默少許,問道:“此計,萬一不成功,又該如何?”
“當年,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中原諸侯,莫不譏諷。皆說趙武靈王將會爲禍趙國?結果如何,不用我說,韓相也知道。”馮亭又道:“我相信,事在人爲。有些事,不去試一試,又怎麼會知道結果。”
韓相感慨道:“趙武靈王是個了不起的男兒。他不顧世俗的眼光,敢於打破華夏貴、胡族卑的觀念。主動學習胡族,舉國推行胡服騎射。他不僅證明了華夏男兒,騎射不弱胡族,還將華夏男兒的足跡踏上了胡族羣居之地。並以胡服騎射之功,擊胡開疆。我三晉男兒,多幾位趙武靈王這般男兒。秦國豈能欺我三晉無男兒。”
馮亭道:“三晉男兒,素有傲骨,豈能不戰割地獻秦。”
韓相讓自己冷靜下來,又道:“你將趙國捲進來,這個計策是不錯。萬一我們輸了,那該如何?”
馮亭道:“韓相,我們已經輸了。”
“也是。”韓相嘆道:“我們已經輸了。”
馮亭道:“我們已經輸了,爲何不選擇奮力一搏。”
“你打算怎麼做,我不過問。但,我要告訴你。你的做法,有可能會成爲千古罪人。稍有不慎,家族的名譽就會毀在你的手中。”韓相看着他的雙眼,問道:“你可想好了。”
馮亭沒有半點猶豫,“我已經想好了。”
“如此,甚好。”韓相放下心中最後一點擔憂,也相信對方是值得信賴和託付之人,許諾道,“無論事情,能否成功。我都與你,共進共退。你若有不測,你的子孫,我負責。”
馮亭感激道:“多謝韓相。”
韓相朝着王宮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願,我們的努力還能守得住韓國。”
馮亭送走了韓相,便被宦者令用馬車,接到王宮。上黨之事,關係重大。韓王雖將此事,交給韓相。但,他還是想要看一看,韓相舉薦之人,是否有能力善後上黨。
馮亭進入宮中,面見韓王,行禮道:“臣,拜見王上。”
韓王關心上黨局勢,免去了繁文縟節,走下來,打量對方,問道:“你去了上黨,打算怎麼做?”
馮亭琢磨不透韓王心裡的想法,不答反問道:“王上想要臣怎麼做?臣,就怎麼做?”
韓王見對方回答嚴謹,想必是顧慮重重。韓王不說出心裡所想,此人也不能爲他辦事。韓王想起秦國欺他,上黨反他,以及諸臣之中,無一人可用,語調悲涼道:“寡人不想割地給秦國。寡人又怕秦國伐我,守不住祖宗的基業。”
馮亭見韓王表露心跡,忙道:“王上苦衷,臣,明白。”
韓王看着他,問道:“你真明白寡人之心?”
馮亭與韓王對視,瞬間覺得一股壓力襲來,低着頭,厲聲道:“割地,有辱先祖之名,易失去民心,還會留下千古罵名,更會有失男兒的風骨。王上,還有選擇,豈會做這些事。”
“你說說,寡人爲何不顧這些罵名,還是選擇割地?”韓王又道:“擡起頭來。”
“我國與秦對戰,數戰數敗。我們失了野王,戰局對我國不利。我們繼續與秦國打下去,恐怕會危害江山社稷。”
“還是你懂我。”韓王吐出一口氣,拖着步伐,走向王位,“朝臣,不懂寡人?上黨,反對寡人?他們都說寡人膽小懦弱。可,又有誰知,寡人心中所想。寡人想要保住祖宗基業,難道選擇錯了嗎?”
“王上,臣有句話,不知當講否。”馮亭見韓王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足以見得韓王不是軟弱無能之人。
“你說。”韓王轉過身來,坐在王座上。
“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之時,趙國很多大臣反對他,不理解他。都說趙武靈王之舉,將會爲禍趙國。趙武靈王爲何還要堅持推行胡服騎射。”
“爲什麼?”這件事,韓王也想不明白。
“因爲,趙武靈王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寡人割地,與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豈有對比性。”
“臣用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之事是想要表達一個態度。”馮亭見韓王聽得仔細,又道:“君子,注重取捨。王上認爲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那就堅定去執行。然後,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寡人…”韓王也沒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他沒有趙武靈王的決心和魄力。他身邊也沒有趙武靈王身邊匯聚的賢臣。趙武靈王之舉,稍有不慎就會身敗名裂。趙武靈王敢賭,他能賭嗎?
馮亭琢磨出韓王想要表達的意思,忙道:“王上已經做出了選擇,還擔心什麼?”
“寡人擔心身前事,更注重身後名。”
“事到如今,王上,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韓王無奈道:“是啊!寡人還有其他選擇?”
“王上已經做出選擇?做出了君子的取捨?王上何苦給自己增添苦惱。王上不如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你說的不錯。寡人做出了選擇,何必庸人自擾。”韓王心中的結,也因爲這句話,解開了,“聽君一言,我心甚慰。你去了上黨,如何善後哪裡的局勢。”
“臣,雖有計。但,不能說。”
“爲何不能說。”
“深宮耳目衆多。臣,說了,泄露出去,將會壞了大事。”
韓王也知,言不過六耳之事,也不過問,又道:“寡人給你透個底。將上黨割給秦國,寡人不甘心啊!”
馮亭見韓王開始交代他做一些事,迎合道:“王上將上黨交給臣,臣不會讓秦國得償所願。”
“若如此,大快我心。”韓王笑道:“寡人不能擊秦復疆,忍受罵名。你讓秦王不能得償所願,也算是爲寡人出了一口氣。”
馮亭琢磨韓王之言,是讓他放手行事,忙道:“臣,不會辜負王恩。”
韓王與馮亭說了些話,心情好了很多,擡高聲音道:“寡人就將上黨,託付給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