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交出帥印和趙王丹賜的長劍,走出大帳,騎上一匹高大、威武的白色良駒,策馬而去。
仇皓問道:“馬服君就這樣放廉老將軍走了。”
馬服子不答反問道:“你想怎麼辦。”
“廉頗若心生反悔,對我們不利。我們不如…”仇皓手勢做出了一個咔嚓的動作。
馬服子搖頭道:“廉頗一諾千金,他做的事,說的話,定會實現。傳令下去,何人敢對廉老將軍無禮,斬之。”
仇皓見馬服子這般處事,太過簡單,追問道:“馬服君,我們要不要派人跟蹤廉老將軍。”
“不用了。”馬服君看着廉頗揚長而去的背影,“臨陣換將,乃軍中大忌。王上不顧藺相如等人反對,以我爲將,換下廉老將軍。王上之舉,犯了兵家大忌,已經令太多的人心寒了。我們若派人跟蹤廉老將軍,反而還會引發新的變故。”
“喏。”仇皓見馬服子說的對,連忙躬身領命,轉身離開,前去傳達馬服子的將令。
馬服子處置好廉頗之事,率領部將,來到行軍大帳,接管大軍。廉頗舊部見了,問道:“廉老將軍何在。”
馬服子拿出帥印和廉頗攜帶趙王丹出征時賜的長劍,高聲道:“我封王上之命,取代廉頗。從現在起,我就是全軍最高統帥。如有不聽將令者,殺。”
廉頗舊部,你看我,我看你,議論不已。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廉頗會如此痛快交出手中的兵權。
馬服子見自己不能鎮住北地之將,但也不能殺雞儆猴,震懾諸將。馬服子也知道,臨陣換將,殺將立威。此舉不但不能樹立威信,反而是最愚蠢的行爲,更容易激發兵變。
馬服子知道這些人效忠廉頗,不會聽自己的將領,也不願強人所難,又道:“廉老將軍已經啓程回到邯鄲。諸位若不服我,也可自行離開。”
幾名部將見了,行了一禮,轉身走出大帳。
馬服子見留不住的人已經走了,留下來的人,都是聽從他將令之人。馬服子對着衆人,大聲道:“很好。你們都做出了選擇。以後,你們都要聽我將令,聽我部署。若有不聽號令,殺之。”
衆人齊聲道:“我等謹遵馬服君將令。”
“好。”馬服子見權力交割出奇的順利,平息了軍中的隱患,高喊道:“我們衆志成城,守衛疆土,報效君王。”
諸將齊聲道:“守衛疆土,報效君王。”
馬服子見局勢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真臂高呼道:“此戰,我們必勝。王上萬歲,趙國萬歲。”
諸將高聲道:“王上萬歲,趙國萬歲。”
廉頗騎上良駒奔馳,返回邯鄲。趙國百姓和上黨軍民認識廉頗,高喊道:“廉老將軍。”
廉頗見狀,左右回禮。
一人問道:“廉老將軍,這是要去哪裡。”
廉頗不願把自己被換的消息,說出來,以免亂了士氣,騎着馬快速奔馳。行了十幾裡,廉頗才發現自己仍舊頭戴將帽,身披甲冑,足蹬戰靴。想起曾經的輝煌,又看着落魄的自己。頓時,心中涌現出一股悲涼。
廉頗見自己已經成爲了落魄之人,不再是趙國最高的將帥。廉頗深吸了一口氣,落寞道:“何苦徒增傷悲。”
於是,廉頗摘掉將帽、卸掉甲冑、脫了戰靴。
廉頗疾馳十幾裡,沿途軍民皆拜。廉頗想抽身而去,看着這些熟悉的面孔,不得不放慢腳步。廉頗每走一段路程,聽着軍民的呼聲,心亂如麻,越走越不放心。
廉頗擔心馬服子年少氣盛,戰陣經驗不足,輕視秦軍。若馬服子改變戰術,率軍主動出擊,定會中了秦軍設下的計謀。一旦,戰場失利。長平數十萬男兒,就會成爲秦國刀下之魂。再加上軍民的愛戴和擁護,讓他走的心,又多了點猶豫。
念及此處,廉頗勒住良駒,停了下來。
廉頗又想重返戰場,與諸將並肩作戰,守疆擊秦。可,一想到自己已經被馬服子取代,趙王丹對他疑色很重。是走,是留,廉頗拿不定主意。廉頗徘徊許久,也不曾瀟灑離開。
就在這時,數十騎快馬,快速而來。
廉頗心想,“莫非是馬服子不放心,讓這些人來監督自己。”
快馬轉瞬即至,等到看清來者。廉頗見這些人,都是追隨自己的部將,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衆人翻身下馬,行禮道:“末將,拜見廉老將軍。”
廉頗壓制住心中的悲涼,問道:“我不是交代你們,要以家國爲念。你們怎麼不聽馬服子將令,也跟來了。”
一人道:“廉老將軍走了,也不通知末將一聲。末將曾說過,廉老將軍在哪裡,末將就在哪裡。末將誓死追隨廉老將軍。”
衆人也齊聲道:“末將誓死追隨廉老將軍。”
“好,好,好。”廉頗看着這些效忠他的將士,深受感動,“多謝諸位看得起我,廉頗深受感動。你們走了,戰事又該如何。”
一人道:“馬服君年少氣盛、驕傲自大。他不信廉老將軍,更不相信我等。我等留在軍中,也無用武之地。”
廉頗看着這些熟悉的部將,欣慰道:“好,我們一起回邯鄲。”
這時,一快馬趕來,來到廉頗面前,高呼道:“王上有令,請廉頗,速速回邯鄲。”
廉頗見趙王發來詔書,督促他速速回邯鄲,足以見得,趙王丹對他猜忌之心甚濃。廉頗何曾受過這些氣,胸中涌出一股怒意。這時,又一騎快馬,來到跟前。
廉頗見來者是藺相如的門客,問道:“你怎麼來了。”
那人道:“廉老將軍,藺上卿,快不行了。”
廉頗聞言,朝着邯鄲的方向看去。如今,他已經被人取代,徒留在這裡也沒用。藺相如與他是刎頸之交,怎麼也要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面。廉頗哀嘆一聲,高呼道:“回邯鄲。”
廉頗見趙王丹詔書催發、藺相如病危,去意十足。廉頗卻沒想到,沿途的軍民總會認出他,總是問他很多問題。廉頗心想,“他與這些人交往不深,他們總能認出自己。走走停停,何時才能抵達邯鄲,見藺相如最後一面。”
廉頗從一人口中得知,這些人能夠認出他,除了廉頗白髮、白鬚,最顯眼的就是自己胯下這匹良駒。廉頗爲了隱藏身份,趕回去見藺相如最後一眼,也不讓自己有太多不捨和痛苦。暗中換掉了坐下良駒,繼續前行。
諸將見廉頗連心愛的良駒都捨得換掉,也唏噓不已。
廉頗晝夜兼程,一刻也不曾停歇,過了漳水,少許路程,一座城池就映入他的眼前。廉頗看着邯鄲城,傷感不已。曾幾何時,他帶着趙王丹的期望和使命,率領二十萬大軍,前去馳援上黨,擊秦復疆。那時的他,深受君**任,將士愛戴,百姓擁護。可,如今卻落得這般不堪。
廉頗不願多想,徒增傷悲,快馬進入邯鄲城。
廉頗進入邯鄲,沒有進宮覆命,而是來到藺相如的府邸。廉頗見府邸依舊,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
廉頗翻身下馬,大步走進府邸,卻見藺相如擺好酒宴,正在等待他。廉頗怒色地看着他,問道:“你爲何騙我。”
藺相如擡手示意對方坐下,問道:“我騙你什麼。”
“你來信告訴我,大限將至。”廉頗坐在位置上,看着他,“我還以爲…”
藺相如很大方地將對方沒有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死了。”
“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廉頗端起酒樽,獨自喝了一樽。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藺相如舉起酒樽,“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來,我敬你一樽,就當賠罪。我不該欺騙你。”
“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喝酒了。”廉頗見藺相如神色比離開的時候,更差了些。
“不礙事的。”藺相如道:“這樽酒,我一定要喝。若不是爲了騙你回來,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廉頗見藺相如還活着,能夠一起喝酒,還能鬥嘴,笑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蠻不講理的人乎?”
“難道不是?”
“你高興就行。”
兩人共同舉樽,一飲而盡。
廉頗放下酒樽,謝道:“謝謝你。”
藺相如問道:“我騙了你,你還謝我。你不會是糊塗了吧!”
“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能回來,我着實高興。”藺相如道:“王上以馬服子換你,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這裡沒有其他人,有什麼不滿,朝我發泄。”
“我在邯鄲,沒有什麼朋友。認識你,是我三生有幸啊!”廉頗見對方不惜以性命欺騙他,就是爲了家國之事,也是爲了他,“我剛得知趙王以豎子換我,我火冒三丈。我恨不得起北地之兵,與豎子一戰。我倒想知道,豎子有何能耐,竟然能取代我。還好,你阻止了我,否則,我將會成爲趙國的罪人。”
“不是我阻止了你,是你戰勝了自己。”藺相如道:“國難當前,人人有責。先王對我們有知遇之恩,我們豈能辜負先王。說實話,我還真怕你與馬服子一戰,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廉頗見藺相如話語之中雖是輕描淡寫,卻也是用心良苦。廉頗被換在前,回到邯鄲又得知,門客離他而去。趙王丹換他,令他想不明白。趙王丹以豎子換他,更讓他想不明白。他一心爲國,效忠趙王,爲何會被趙王猜忌?
馬服子善兵法,有才氣,這是他知曉的。但,一想到自己征戰四方,靠軍功,才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如今,卻比不上趙王丹的一句話。
廉頗頓時感到心寒無比,端起酒樽,喝了一口悶酒。他要把憤怒和不平之事,全部喝進肚子裡。
藺相如本以爲廉頗會有很多話要說,卻沒想到對方變得如此安靜。這些年過去了,那個脾氣火爆的廉頗,他再也看不到了。藺相如想起當年的往事,感慨不已。隨着時光的流逝,他們都老了,也都成熟穩重了。
藺相如見了,愧疚道:“都怪我身體不爭氣啊!不能規勸王上。想當年,我主內,你主外。先王任人唯賢,我們攜手,才能逐鹿中原,爭霸諸侯。現在的王上,只聽得進去宗室的意見。趙國長期這樣下去,豈不毀於一旦。”
廉頗道:“王上沒有先王的胸襟,也沒有先王用人的雅量,更沒有先王任人唯賢的氣度。趙國落在王上手中,早晚會落敗!”
藺相如見廉頗喝了些酒,竟敢說無禮的話,提醒道:“王上辜負了你,你有恨意,我能理解。這些話,對我說之尚可,切不可對外人說。否則,傳到王上哪裡,對你不利。”
“怕什麼。王上撤了我,門客也離我而去。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王上要降罪我,不用我。大不了,我做個孤將,離開趙國。”廉頗能夠說出這些話,一是,發泄心中的不樂;二是,他認爲藺相如是值得信賴的人,有什麼話,他也不會藏着。
“先王和威後對我們的恩情,難以報答。你怎能說這些胡話。王上年少,容易犯錯。我們要規勸王上,揚我國威名,報答先王之恩。”藺相如知道對方說的是氣話,趙國跟他們有三十幾年的感情,突然離開,心中豈能割捨。
廉頗見藺相如氣急,忙道:“我不過是說了些氣話罷了。你也不要當真。否則,豎子換我,按照我的脾性,豈能忍之。”
“是啊!我得知王上以馬服子換你,很是擔心。”藺相如話鋒一轉,又道:“你爲了家國,犧牲了自己的榮耀,着實令我佩服。”
“你身體不好,國事也不要操勞了。你要好好養病。”廉頗又道:“朝中有我廉頗,還要有你,才能完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還要一起再建功業。”
“我的身體如何,我豈能不知。”藺相如看淡了生死,淡笑道:“我啊!活不了多少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