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送走趙君和君夫人回到屋內,見父親已經脫下胡服,問道:“父親怎麼將胡服脫了。”
公子成指着胡服,毫不在乎地回道:“你喜歡就拿去。”
趙英忙道:“這是君上賞賜的,孩兒消受不起。”
“我竟然會穿上了胡服。”公子成仰天長嘆道:“真是可笑啊!”
“孩兒以爲父親爲了堅持心中的信義,在胡服這件事情上,會與君上起爭執。孩兒怎麼也沒有想到,父親不但沒有和君上起衝突,還穿上胡服。一個時辰前,我不敢想象這件事情會是真的。”趙英好奇地問道:“父親爲何改變主意,接受胡服。”
“是啊!我怎會穿上了胡服。這件事情我也不敢想象。”
公子成走出屋內,擡頭注視着天邊的雲彩,看着隨風變化的雲層,“父親老了,沸騰的血液也冷了。但聽到簡襄之烈、先君被困之恥,我的血液又燃燒起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啊!簡襄之烈,這四個字是多麼令人熱血沸騰、鬥志昂揚啊!”
簡襄之烈激勵着趙氏一代又一代人,從危局之中挺了過來。
邯鄲之難,趙成侯鬱鬱而終。趙肅侯爲了國仇家恨,又在簡襄之烈的鼓舞下,登上趙國君位,征戰諸侯。
簡襄之烈,趙國家喻戶曉。趙英見父親說起這四個字,眼神雪亮,充滿鬥志。趙英此刻才明白,自己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父親。
“我是趙氏族人,更是嬴姓子孫。我曾想披甲上陣、征戰諸侯、爲趙氏子孫開疆拓土,建立赫赫功名。”公子成熱血上涌,“君上爲了趙國,爲了族人能夠在亂世之中存活下去。我也要做點什麼。”
“父親不怕留下罵名。”
“君上爲了不辜負嬴姓這個古老的部族。爲了實現先祖的遺志,血洗先君鄗城被困之恥。他不惜揹負罵名,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也要穿胡服,習騎射。我豈能用世俗之見,忽略胡服騎射之功。君上尚且不怕留下罵名,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趙英被公子成的神情感染,也道:“我國東有河、薄洛,與齊、中山共有之。君上說得不錯,沒有舟,如何才能守住河、薄洛之水。”
公子成嘆道:“他說行胡服,習騎射,就是爲了捍衛國土,防守燕、三胡、秦、齊、魏之邊。也是完成簡、襄遺志。一血鄗城被困之恥。他真的能守衛疆土?”
趙英答道:“趙國處於四戰之地,沒有一支令諸侯威風喪膽的鐵騎,我國就危矣。君上是爲了趙國,爲了趙氏,賭上了一切。”
公子成點了點頭,心緒難平,“先祖遺志、先君之恥。這八個字傳入我的耳裡,我豈能無動於衷。君上不計身後之名。我又豈能輸給他。”
趙英見父親散發出灼熱的眼神,已然明白父親說的這些話都是發自內心。
語言是一個很美的東西,他可以感染一個人,也可以改變一個人。先前的父親和現在的父親,果真是判若兩人。
趙英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喜道:“父親能夠和君上和睦相處,君夫人功勞居功甚偉。”
公子成問道:“你覺得君夫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趙英答道:“君夫人冰雪聰慧、賢良淑德、心思單純又活潑可愛。君上遇見她實乃一大幸事。”
公子成沉默了很久,方纔答道:“你啊!還是太嫩了。”
趙英問道:“父親,孩兒說的不對?”
公子成指着眼前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趙英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答道:“這是君上親自送來的藥。”
公子成搖了搖頭道:“君上的性格我還不瞭解。以送藥爲名來看我,這個主意定是出自於她。”
“君夫人聽說父親病了,與君上一同前來送藥這是好事啊!足以見得父親在君上和君夫人心中的地位是多麼重要。”趙英見公子成眉宇緊蹙,改口問道:“父親,孩兒又說錯了嗎?”
“你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公子成注視着送來的藥,“這是君夫人給我的暗示。”
趙英不解地問道:“君夫人暗示父親什麼。”
“君夫人想要表達的意思很簡單。”公子成頓了頓,語調蒼涼,“它,可以是治癒百病的良藥,也可以是毒藥。我順從君上之意,支持胡服騎射,就是良藥。我若反對,這藥就會是毒藥。君夫人是想用藥讓我識時務,不要做糊塗之人。”
趙英想了想,囁嚅道:“父親多心了。”
“這個女人沒有一點手段,她豈能獨寵後宮。豈能讓君上對她不離不棄。”公子成佩服道:“一個女子想要憑藉自己的容顏,降服君心,那是最愚蠢的。再美的女人,也總會有一天老去。這個女人,不僅擁有美貌,還有智慧。假以時日,不簡單啊!”
“父親之言,孩兒不敢認同。”趙英又道:“君夫人心思單純、活波機靈,纔會深得君上寵愛。君夫人能夠獨寵後宮,正說明了君上和君夫人伉儷情深。他們是一對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後宮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方。我不說,你也聽過後宮之事。後宮就像一個大染缸,任何人進去了都會變色。久而久之,就會失去本心。最終變成一個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人。”
“父親……”
公子成見他想要辯駁,淡淡又道:“秦國看上去是諸公子之亂。實則不是,秦惠後和羋八子之間的較量。女人,溫柔的時候是一隻綿羊。一旦,女人不溫柔就會變得可怕。女人的可怕和恐怖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孩兒不懂。”
“等你懂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公子成見一臉木訥的兒子,也沒心思談論這個問題,嘆道:“女人啊!既可以是紅顏,也可是禍水。多少豪傑、多少英雄,最終都栽倒了女人的手裡。”
趙英問道:“父親的意思是說君上也有可能栽倒在君夫人的手上。”
“也許吧!是我多心了。”公子成又一次注視着天邊的雲彩,“君上雖然說服了我。但阻攔他推行胡服的人還有很多。胡服騎射這條路,他能夠走多遠,就要看他的決心和意志。如果胡服騎射沒有讓趙國強大起來,短時間內沒有看到胡服騎射的功效。君上離危險也就不遠啦!”
……
推行胡服牽扯的因素太多,要考慮的事情也很多。雖然有了肥義等人的支持,但沒有華夏大臣的支持。趙國也許就因爲胡服一事,陷入內鬥,導致國家分裂。
趙雍推行胡服騎射的本意是爲了讓國家強盛,如果出現分裂,自弱國力。這個結果自然不是他想看到的。趙雍有說完公子成,趁勢讓擁護華服和支持胡服的大臣,在大殿之上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兩方爭論激烈,互不退讓。
每一方舉出例證,另一方就會用犀利的語言反駁。
宦者令韓忠見朝堂局勢不可控制,上前低聲道:“君上,形勢繼續發展下去,大臣們就該大打出手了。臣,建議終止這場辯論。”
“這件事情早晚會發生,就讓他們爭辯吧!爭辯不一定是壞事。”趙雍看着大殿上的場面有些混亂,也沒把握能夠控制住局勢,“你去告訴司馬望族和屠都尉,喊他們給寡人維持好秩序,不能讓大臣血濺朝堂。”
趙雍想了想又補充道:“去把太醫令也叫過來,以備突發的狀況。”
“喏。”韓忠拜別,領命而去。
胡服之爭,從日出一直爭論到日落,雙方都精疲力竭。然,肥義等人擁護胡服逐漸佔據上風。不出意外,一個時辰之內,便會分出勝負。
就在這時,一人高呼道:“太傅到。”
太傅費遊通是趙國有名的大儒,也是趙君的老師。費遊通在趙國藏書閣專研學問、修史編撰。十幾年,也不見費遊通踏出藏經閣一步,也不見他和任何朝臣交好。
此人雖然年過八旬,白髮蒼蒼。但這個老人精氣神仍在,健步如飛。
費遊通突然來到大殿,足以說明是有人將胡服騎射這個消息泄露給他。是何人泄露,又是何人請他來的。這些疑惑,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費遊通的身份和他滿腹才學,上了朝堂任何人都要禮遇有加,包括趙君。如果費遊通反對胡服,這場辯論的結果就會不言而喻。
趙君想要推行胡服,也就多了幾分阻力。
趙文、趙炤等宗室之人見了,露出了詭譎地微笑。
肥義等人見了,也是憂心忡忡。
趙雍深知這位老師崇尚禮,崇尚華夏文化。一時間,他心底深處涌現出隱隱不安。千算萬算,最終還是忽略了這位老人。
且不說肥義等人有沒有實力說服這位老人。若是這位老人因爲辯論之事,一時間想不開,氣急攻心,死在了大殿之上。趙君想要推行胡服騎射就會遇到更大的阻力,也會面對更加強大的壓力。
趙雍見費遊通踏步而來,起身行禮道:“太傅,一切可好。”
費遊通回禮道:“臣,一切安好。”
“來人。”趙雍喊道:“給太傅賜坐。”
“君上,不用這麼麻煩。”費遊通制止道:“臣說幾句話就走。”
趙雍皺眉道:“太傅想說什麼。”
費遊通撫摸長鬚,直接問道:“我聽說君上打算推行胡服騎射,不知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是。”趙雍簡潔地答道:“太傅是特意來勸阻我?”
“非也。”費遊通拜道:“我是來支持你的。”
費遊通是個大儒,恪守禮制,孑然一身傲骨。胡服代表着什麼,他豈能不懂。費遊通竟然也贊成推行胡服騎射,向野蠻人學習。這個回答,不僅令趙雍感到很意外。也令在場所有人感到意外。
費遊通沒有在意旁人送來的詫異神色,也不理會那些叱罵他的人,續道:“我的一生,沒有什麼作爲。我最大的成就,就是成爲君上的太傅。感謝先君,讓君上成爲我的學生。君上身份高貴,什麼也不缺。我就贈送幾句話給君上。”
趙雍聞言,五味雜陳,太傅還是偏愛自己啊!
趙雍收拾好心境,拜道:“太傅請說。”
“想要看到無限美好的風光,就要勇於攀登險峻的高峰;想要以觀滄海,就要東臨碣石。君上欲建曠世之功者,必爲俗人之所累。胡服騎射,利國利民,非愚者所能明白。君上推行胡服騎射,必將造就萬世之功。”費遊通說完,拱手行禮,轉身瀟灑離去。
趙雍眸色明亮,厲聲道:“恭送太傅。”
衆人也行禮相送。
費遊通高唱道:“萬世之功兮,俗人所累兮。聖賢教萬物兮,必被庸人所怨。若爲天下先兮,豈怕天下人笑。”
費遊通離開後,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沉默。
趙雲舒挺身而出道:“臣贊成胡服騎射。”
趙歇高喝道:“臣,贊成胡服騎射。”
趙固朗聲道:“臣,贊成胡服騎射。”
趙雲舒、趙歇、趙固,這三個人的聲音,代表晉陽郡、上黨郡和代郡的聲音。有了這三個人的擁護,局勢也朝着向趙雍預期那樣發展。頓時間,很多人也表態,擁護胡服騎射。
這時,一名將士急色來到大殿,送上來一份緊急軍情。趙雍看了看,拔出佩劍,一劍將案几劈成兩半。衆人皆不明白其意,也不敢發問。
趙雍胸膛急劇起伏,語調悲涼,“中山國攻破鄗城,公孫璞等多位將軍爲國戰死。”
衆人聞言,大驚失色。
趙雍終於下定決心,發出強硬地詔令,“胡服騎射,寡人勢在必行。誰敢違背詔令,拒絕不穿胡服入殿者,休怪寡人手中的長劍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