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坎負責光明神殿這一片區域的治安,他在這個位子上坐了二十年,也拿錢,也辦事,眼睛尖,但總是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閉上,所以,教廷、罪犯和上司都喜歡他。
因此,當他今天看到一個人從旁邊的餐廳四樓上跳下來還安然無恙的時候,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撲上去抓人,而是隱在一旁冷眼旁觀。
這是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長着一張註定要讓舞會上的貴婦名媛們害相思病的臉,而那一臉的陽剛之氣是那些娘娘腔的貴族們再塗脂抹粉也裝扮不出來的,只是……他的眼珠怎麼有些紅?而且他的膚色、髮色,無不表明這是一個外來人口。
作案的外來人口?正當杜坎這麼想的時候,龍嘯峰轉頭向他這裡冷冷地撇了一眼。身不由己的,杜坎背心的衣服一下子就被冷汗浸透了。
這個人!竟然察覺到自己在觀測他!一瞬間,杜坎馬上做出一個決定,這個人,自己今生今世絕不會主動去沾惹他,那是個長着兩條腿的大麻煩!
“我們走!”杜坎再也不看龍嘯峰一眼,沉着臉對身後的四個手下說道。他身先士卒,領着依舊懵然無知的四個白癡斜斜地繞過龍嘯峰,進了龍嘯峰跳出來的那家餐廳。
“如果這裡出了命案,我一點兒也不會驚訝!”進門之前,杜坎告訴自己。他偷偷回頭瞄了一眼龍嘯峰,那個挺拔如劍的背影正在步向光明教廷的總部。
一進門,就聽到一個胖大的廚師正站在一間包廂的門前一邊深鞠躬,一邊焦急地喊:“牧師先生!牧師先生!”杜坎驚詫於一個胖子竟然能如此輕鬆裕如地完成一個雜耍演員才能對付的高難度動作。
他的職業懷疑立刻敦促他把目光盯到了胖廚師的大肚皮上——這肚腩不會是假的吧?是不是隻是一個空包,裡面卻藏着人頭呢?
但事實很快推翻了他的論點,他的眼睛告訴他,胖廚師的大肚皮貨真價實,既非孕婦,也非作案工具,而是真正的一坨肥肉包着滿腔的脫脂豬油。
響應“牧師先生”的召喚,周圍的桌子上高高矮矮地站起了好幾位牧師來,他們是這家餐廳的常客,早被胖大廚喂熟了,這時自然是一呼即喏。
“發生了什麼事?”一位看起來最老成持重的牧師先生問道,這個問題同樣是杜坎想要了解的。
而牧師先生們雖然是神靈的侍奉者,一隻腳已經脫離了世俗的一等高人,但他們的舌頭還是同普通人一樣喜歡美味佳餚,他們的好奇心還是同普通人一樣喜歡花邊八卦——或者說,在光明教廷那個古板的地方呆久了,對這些能給人帶來活力的東西,他們比普通人還要加倍喜歡些。
那位包廂裡的客人居然喝了兩桶酒!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看胖廚師的樣子,難道醉死了不成?怎麼連這一片兒的治安官杜坎都來了?
牧師先生們被好奇心拉着,象牽線木偶一樣朝着包廂擁了過去,杜坎在後面跟着。
胖廚師擠着一張苦瓜臉報喪:“我們的老闆,好象被什麼邪惡的東西給詛咒了!牧師先生快來給看看吧!”
“啊!”“什麼?”“有這種事?!”牧師們腳步加快搶上,餐廳老闆平時對他們不錯,飯菜的折扣之外,畢恭畢敬的馬屁也讓牧師們的自我感覺得到了良好的滋養,今天,是他們投桃報李的時候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杜坎加快腳步也搶了上去。他惹不起龍嘯峰,但受害人還是惹得起的。
到了包廂門口一看,裡面的空間被幾位重量級的廚師佔據得滿滿當當,這些牧師和杜坎變身成稅務官也榨不出絲毫楔入的空間來。
杜坎把臉一變:“無關人等都給我出來!讓牧師先生進去施術!”胖廚師們乖乖出來了——他們的老闆都惹不起這位杜坎先生,更不要說是他們自己了。
微微一笑,杜坎向牧師先生們做個尊敬的“請”的手勢,牧師們矜持地含笑點點頭,一擁而入,杜坎也理所當然地跟了進去,他的四個手下則門神一樣在門兩邊一立。
餐廳裡的顧客們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邊的動靜——神秘的客人喝了兩桶酒後始終不露面,餐廳老闆被詛咒,現在連牧師和治安官都開始捲入——今天不虛此行啊!
即使是吃飽喝足的客人,也開始重新要酒要菜。大家都是體面人,白佔着座位看熱鬧,不符合一個有品味的帝都子民的身份。
“不是詛咒!”一位牧師誇張的權威聲音從包廂裡傳了出來。所有人的心中都嘆惜了一聲,雖然大家對餐廳老闆並無成見,但如果是詛咒的話那就更精彩了。
“這只是因受到太大的驚嚇或驚喜時,引起的暈厥與迷亂。當然,有幾位牧師先生在這裡,這點小症候又算得了什麼呢?”杜坎不同於普通的馬屁精只在需要時拍馬屁,他是隨時隨地隨人隨事地進行馬屁普及工作,即使是面對權貴的遺體,他也會本能地利用馬屁去騷擾一下。
但顯然牧師先生們很享受這種騷擾,隨着一陣愉快的笑聲,神術的白光在包廂中亮起。
光明神術的療效果然不是蓋的,光華一斂,餐廳老闆立刻神完氣足地跳了起來:“我的媽!我的光明神!”
幾位牧師先生對望了一眼,他們對餐廳老闆把“我的媽”放在“我的光明神”之前表示了有限的不滿和默契的無視——如果大家不熟的話,只憑這一句褻瀆,足以把餐廳老闆舉報進宗教裁判所裡去,不交個千兒八百的“贖罪費”,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親愛的宋教友,你怎麼會突然變成了剛纔那個樣子?難道是那個喝了兩桶酒的客人賴帳,對你施加襲擊後,他逃走了?”一位牧師先生開始在杜坎面前弄斧,賣弄起自己的推理能力來。
“不不不!這個……怎麼說呢?……你們大家來看!”已經清醒過來的餐廳老闆還顯得有些語無倫次,然後他以與他身材不相趁的敏捷撲到龍嘯峰坐過的那張桌子前,指着桌上的那張魔晶卡,再次陷入了呆滯狀態。
幾位牧師先生根據視力的高低把頭不同幅度地伸了過去,然後杜坎就聽到了類似閹雞打鳴一樣,幾位牧師先生異喉同聲地發出了極盡驚詫的噎氣聲。
“我的光明神!”與其說是幾位牧師先生對他們信仰神靈的讚美,不如說是藉助對神明的召喚來抵禦他們自己內心中突然涌起的邪惡誘惑。
杜坎帶着幾分好奇和更多的蔑視——當然,蔑視被他完美地掩飾了——他也把自己的眼光投注了過去。但馬上,他瞳孔的焦距猛地一凝,甚至連呼吸都一時間爲之停頓!
見多識廣的治安官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這間包廂的狹小,偏偏又擠進了這麼多人,愈加連呼吸都施展不開了。
和他抱持同樣想法的大有人在,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想要退出去,去外面廣闊的天地裡去呼吸新鮮空氣。大家的眼睛象着了魔似的,以全部心神貫注進那張熒熒生光的魔晶卡里去,好象那就是光明神親手頒下的神諭一樣。
他們很願意這樣永遠看下去,如果沒有人打擾的話。
“大人,您沒問題吧?”杜坎一個機靈的手下聽到包廂裡半天沒動靜,適時的以關心來表忠心了。
因被打擾而感覺受到冒犯的杜坎心中一股邪火猛地騰了起來,他決定回去以後立刻提拔這個機靈的手下去那個喝水都困難的山區當警備隊長,那可是一個很重要的崗位。
那個即將得到特級提拔的傢伙不識好歹,居然又詢問了一聲。那忠心耿耿的語氣似乎在證明,如果再得不到反饋,他就要破門而入了。
這回連牧師先生們都痛恨起這個沒有眼色的門衛來,他們開始互相使眼色,無聲地商量要不要把這個該死的傢伙以“干擾祈禱神靈儀式”的罪名送進宗教裁判所裡去。
杜坎壓着火氣,冷冷地道:“這裡沒有你們的事,都給我回去!現在就走!”
四個手下急忙灰溜溜地溜走。那個機靈的手下在同伴們幸災樂禍的目光下,苦苦思索自己的馬屁究竟在哪個環節上出了錯誤?
可惜,以他的想像力,就是想上一千年,也搭不上真相的邊兒。
——在包廂裡的那張桌子上,那張璀璨的魔晶卡上,正有一串串游魚一般的數字緩緩地流過那紫色的深淵,那優美的身影,勾引着所有人心中最貪婪的慾望。
兩億!
一個天文數字!即使在場的這些人都是見過錢的,但乍一看到這張魔晶卡上的數字,還是該失神的失神,該抽氣的抽氣,該失魂落魄的失魂落魄。
可笑這麼多人,竟然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這張魔晶卡被一掌鑲嵌進了桌子裡面,就象一張嬌小的名畫,配了個碩大的畫框,以另類的風格,對世間無所不在的三俗進行着辛辣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