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目光注視着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突然笑了一下,語氣一轉:“小張啊,你來這裡已經多久了?”
張天師沒料到他突然轉移了話題,想了想說道:“大概已經快十年了吧!”
“是十年零三個月又八天!轉眼間就已經十年了!我還清楚的記得你當時還只是一個流着鼻涕的毛頭小子,被你師傅帶來的時候,還滿山坡的打麻雀掏鳥窩,鬧騰得我們這附近幾年都沒有鳥來過!”劉和呵呵的笑着。
張天師想起自己的往事,也淡淡的笑了笑:“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劉和嘆了口氣:“是啊!可山中無甲子,眨眼已十年,真是太快了!”他擡着頭,眼神悠然,彷彿在追憶着當年往事:“我記得當時你來的時候就被人稱爲活神仙,不管什麼事情,言出必中,從不虛發,鬧得六處沸沸揚揚。那個時候我聽見你的事情時,還只是笑了一下,並不相信。可當我見到你時,你還記得你當時對我說過什麼嗎?”
張天師笑了笑:“我說,大肚子你今天出門的時候記得回家拿傘!”
劉和拍了拍自己的將軍肚,笑道:“我當時就想啊,這天氣萬里無雲,不可能要下雨啊!我當時根本沒有把你的這句話當回事,可當我出門的時候下樓下到一半,卻突然想起你的話,於是便又走回去,取了一把傘!”
“是啊,你告訴我,你當時取傘並不是相信我說的話,而是爲了證明我的話是錯誤的,所以纔回去拿傘!”張天師笑着接道。
“的確是這樣,當我拿了傘,坐上了車,滿肚子心思都是等見到了你,好好挖苦一頓的念頭。可誰料這個時候,在馬路上竟然橫衝出一輛車來,把我前面的車撞得粉碎!”劉和眼中閃過一絲驚悸“好險啊,前後也就相差那麼一點點的時間啊!我當時就明白過來了,如果不是我耽擱了那麼一點時間拿了傘,那開在前面的就會是我,而被撞的也就會是我!你要我去取傘,不是爲了避雨,而是爲了讓我避難啊!”
劉和扭過頭,眼神真摯地看着張天師:“小張啊,你救過我的命啊!”
張天師笑了笑:“不,劉處長!我沒有救過你的命,救你命的是你自己!其實,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無非給對方一個選擇而已,選擇相信,或者選擇不相信,都是你們的事情。如果你不肯做出回去取傘的決定,那我無論說了什麼都是沒用的,但是你選擇了這個決定,所以救你命的,不是我,而是劉處長你自己!”
人生,就是一道選擇題,在很多時候,我們面臨的是可有可無的選擇;而在一些關鍵的時候,我們面臨的則是足以改變我們人生的選擇。
就像唐川當日在博物館的時候,他如果選擇了將心中的委屈告訴周羣,那一切又會如何呢?
就像張天心當日心魔增長時,選擇發出的那一記飛劍!可如果他沒有這樣做,那一切又會如何呢?
“我只是給他們提供一個選擇而已,真正做出決定的是他們自己!”張天師垂着眼簾,輕聲說道。
“扯淡!”劉和冷笑了一下“你這根本就是強盜邏輯!我們活在世上面臨的選擇不單單是二選一,在更多的時候,我們面臨的選項多得我們自己根本都無法選擇。然而在這個時候,你將所有的選項都剔除了,只剩下兩個選項。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其實已經選好了心目中的答案,你只不過是在操縱着你所預見的未知命運而已!”
“不,不是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操縱未知的命運,沒有任何人可以!”張天師猛地擡頭,大聲反駁。
“不,你錯了!”劉和的聲音洪亮,鏗鏘有力“別人也許不行,但是我們可以!因爲我們擁有預言正確率百分之百的你,張天師!!”
張天師苦笑搖頭。
“小張,你想想,十年來你可曾有一件事情說錯過?預言失誤過?”劉和問道。
張天師沉默不語。
“沒有!一件都沒有!十年來,你言無不中,在你能預見到的世界裡面,你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劉和用力揮舞着胳膊,眼神狂熱而銳利“所以,這一次你也不會讓我們失望,而且,你也不能讓我們失望!”
十年,十年累積下來的每發必中的預言,這能累積成一股多麼強大而恐怖的慣性?這十年的歲月足以讓一個最頑固最固執的人變成他張天師的信徒!可當一個強大的暴力機關開始迷信一個人的一言一行,這又將變成什麼模樣?
張天師突然打了一個冷戰,他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其實誰都可以反對他,但唯獨他自己不行!因爲天底下的人可以因爲反對他張天師而錯一千次,錯一萬次,並不及於罪!而他張天師哪怕是錯一次,那他就徹底完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滿山腰打麻雀掏鳥窩的小孩子了,他現在代表的是一羣人,一個集團所代表的利益!
這也就是劉和爲什麼說要他說話做事要負責任!爲什麼說他張天師不會讓他們失望,也不能讓他們失望!
幾個政治集團爭鬥下所涉及到的渺小人物,微末生命,又算得了什麼?
當年的花滿堂和她的女兒玉蘭是這樣,現在又輪到那個喊她***青澀少年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運之神存在,那他又是一副怎樣的面孔俯視着他所掌握控制的臣民們呢?
張天師知道,這個計劃在進入到第二階段的時候就已經完全無法逆轉了,這個由他親手提出來,制定的計劃已經被一絲不苟的佈置並執行下去了。
可,身在計劃中心的少年,他又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在一開始就被一羣人所佈置好了麼?
張天師再神通廣大也無法知道這個答案,可他如果認識古德里奧,他一定會聽到古德里奧狂放而不屑的大笑聲:“命運?對於那些凡夫俗子來說,命運只是他們從出生到死亡的時候,安慰自己碌碌一生的無聊墓誌銘,僅此而已!而對於我們死靈法師來說,命運只在我權杖指引的方向!”
沒有人能夠掌握未知的命運,可偏偏爲什麼那麼多的人企圖掌握命運之神的權杖呢?
“好吧,我知道了!”張天師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他想再次接觸一下那個少年,再一次確定一下他的預言,他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那我只請求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不,哪怕是五天的時間也好,行麼?”
劉和凝視着面前年輕人,他實在是不明白爲什麼張天師突然會提出質疑起自己的預言來,他沉默了一會,深處三根手指:“三天,你只有三天的時間!”
張天師嘆了口氣:“好吧,三天就三天!”
劉和鬆了口氣,笑了笑,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張啊,我看你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好好休息下吧!”
張天師走出劉和的辦公室,他用手在額頭上做了個遮陽板,擡頭看了看刺眼的太陽。太陽並不算厲害,可他已經是汗流浹背,衣透重衫。
……
血!鮮血!遍地的鮮血!漫山遍野的鮮血!彷彿能夠連接天與地滔天蔽日的鮮血!!
天空陰霾無光,大地滿目瘡痍,空氣中每一個遊蕩的空氣分子似乎都浸透了刺鼻的血腥味!一顆枯樹獨臂撐着破碎的天空,一輪被烏雲埋葬的紅日隱隱透過一抹昏黃的暮光,烏鴉在空中盤旋着,呱噪地圍着滿地的屍體打着轉,它們根本不用爭食,地上的腐爛屍體多得一望無際!
在鮮血遍地的曠野中,無數的骷髏頭堆砌成一座高高的骨塔,上面站着一個滿頭長髮在腥風血雨中飛舞狂歡的人,這個背影印在滄桑的夕陽中,揹着光,看不清面容,像一道精心剪裁的剪影。
這個人手裡拎着一個人頭,鮮血斷斷續續地滴落,從一個頭顱流到另外一個頭顱,鋪就一張血腥的紅色地毯,鑄造了一個可怖的猙獰地獄!
這顆人頭被人拎着頭髮,在空中微微晃動着,臉龐緩緩轉過來時,藉着淡薄的夕陽,那一剎那,那張死不瞑目的面孔,赫然竟是:
張天師!!
“啊啊啊啊!!!!”張天師一聲慘叫,猛然在入定中醒來,渾身大汗淋漓!
又開始了,又是這個夢境!
張天師滿臉冷汗,大如黃豆,他只覺得自己後背心發涼。
我會死麼?我會死在這個人手裡麼?他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毀滅與死亡麼?
我的預言不會錯的……
難道,那個少年真是一個可怕的魔王?
張天師緊握着自己的拳頭,控制着身上每塊顫抖的肌肉,他擡頭看了看鐘,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聲音沙啞:“喂,霽萍嗎?我是張天師!師弟他還好麼?”
電話裡面卻傳來一個近乎**而狂野的聲音:“咯咯咯咯,是張天師呀,呵呵,天哥她還好啊,怎麼,找我有事麼?”
張天師皺了皺眉頭,是高寄萍,一個瘋狂而可怕的女人。他問道:“你現在在哪裡?方便麼?我想找你聊聊!”
“哎呀,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聊什麼呀?有話就在電話裡面說嘛!”高寄萍的聲音雖然動聽,可是語氣中卻總是透着一股病態的瘋狂。
張天師緩緩說道:“我想和你說說那個打敗了師弟的少年的事情……你想聽麼?”
“呵呵呵……”一陣刺耳的笑聲傳來“你說說那個毛頭小子麼?哈哈哈哈,我已經見到他了!”
什麼!!!
張天師猛然擡頭,看了看日期,憤然一拳砸在地上:“他答應我給我三天時間的!!”
“哎呀,那個少年還真有趣哪,是個多情種子,卻不是個好對手,不過……”高寄萍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語氣突然變得無比陰冷,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時間都停滯了走動,她緩緩而詭異的笑着“你想和他說話麼?我已經把他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