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走後,趙盾閉上雙眼,回顧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
申時剛過,趙盾已經整理好儀容,穿戴整齊的出門。
待他來到宮中,時間尚早。几案才準備就緒,正在擺放點心。
這不是趙盾第一次和靈公共進晚膳。之前,他與士會、郤缺、臾駢、荀林父一道,接受過靈公的款待,也是在這座大殿。
今日這裡顯得有點冷清,偌大的地方只擺了三張几案。正中一張朝向正南,自然是國君使用。在它左右各擺放一張。由於是單獨宴請趙盾,趙盾被安排坐在主座的右手邊,是爲上座。左手邊的几案則是備用,盛放菜餚、調製品和水果之用。
趙盾帶上車右提彌明,一同前來。晚宴還未開始,趙盾只得先坐下,不時打量四周,偶爾和提彌明聊上幾句解悶。
他們一進門,看到的侍衛人數不過是日常配備。待他們坐定之後,留守在殿內的侍衛少了一半。趙盾想起,上一次來的時候,似乎侍衛要多些。他也不在意。畢竟此次僅他一人赴宴,撤掉一些侍衛也是常理。君臣二人用餐,自然不需什麼戒備。
主僕兩人正說話,靈公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屠岸賈。
看到靈公,趙盾馬上起身。提彌明作爲侍衛,一直都是站着的。兩人一起作揖拱手,齊聲道:“國君在上,微臣有禮。”
靈公招呼趙盾坐下,笑容滿面,“趙將軍久等了。”
“是微臣嘴饞,來得太早。打擾君主了。”趙盾早到本是爲顯重視,這會說起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似乎自己真是個貪嘴之徒。
“趙將軍提前赴宴,足見對晚膳的重視,何打擾之有?”靈公刻意打扮過。頭髮鬢角修剪得很整齊,衣服也很隆重。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說話也莊重許多。
君臣二人正在客套,侍者端着酒走上來。離開之前,還對靈公耳語幾句。
“實在事不湊巧,”靈公開口,很是抱歉,“近日天氣有些潮溼,柴火受潮,火不夠旺。可能要烹煮久些鹿肉才能入味。不如,我們先喝酒等等?”
“也好。”趙盾舉起酒杯,對着靈公,一飲而盡。
接下來,陸續上了些茶點、果脯、新鮮水果,主菜仍未上。
於是,兩人又閒話朝中的逸聞趣事。中途,靈公又向趙盾勸了兩杯酒。等趙盾喝完第三杯酒,一直隨侍左右的提彌明注意到,殿內的侍衛已經全部撤出。撤出去之前,他們還跟站在國君身邊的屠岸賈打了個眼色。雖然他們的眼神交流很短暫,提彌明還是捕捉到了。
提彌明馬上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尋常。身爲車右,行軍打仗時,趙盾作爲主帥居中執掌旗鼓,御者在左,他則緊貼主帥右側,執干戈以禦敵。如果地勢險阻需要下車助推,也由他出馬。車右之職,需要勇力之人擔當。除此之外,此人還要機警過人才行。因爲他還身負主帥安全,作用非同小可。
身爲大將軍的車右,他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對周圍環境變化保持高度敏感。如果只是簡單的撤除侍衛,爲何不在他們到達之前完成?既然是君臣宴飲,那就是基調已定,多少侍衛應該是早就確認好的,何必還要點頭示意?
他低下頭提醒趙盾:“大將軍,依君臣之禮,喝酒只喝三杯。禮數已盡,不可再飲。”
三杯酒下肚,趙盾已經有些上頭,面龐酡紅。雖然平日裡他喜歡招呼郤缺他們到府上喝酒湊趣,不過是應景而已。偶爾小酌還能承受,多了就會腳步虛浮,只能臥牀休息。他的酒量歷經多年仍然長進不多,何況此時是空腹飲酒,一飲就是一大尊,三杯已是極限。
“好。”趙盾的意識還很清醒。提彌明跟他說話時還衝他眨了眨眼睛,兩人配合多年的默契告訴他,提彌明在向他釋放一個信號:一個警示信號。
隨侍一旁的侍從見趙盾已喝完,立刻把酒杯斟滿。趙盾擔心國君再勸酒,率先解釋道:“酒過三杯,臣不勝酒力,還望君主見諒。”
靈公點點頭,表示理解。
主菜遲遲未上,中間的沉默尷尬,令人生疑。
提彌明留意到,靈公和屠岸賈有過好幾次眼神交流。他們似乎在等什麼,十分焦急,卻又苦苦壓抑,強自鎮定。
“屠岸賈,你去看看,皰人是怎麼了?做事如此拖宕,讓大將軍餓着肚子空等。”靈公突然發話,屠岸賈飛一般的衝出去。
趙盾只得連稱“無妨”,心中叫苦不迭。此時,肚子裡火燒火燎的。三杯酒下肚,剛入口時甘甜清冽,沒想到後勁如此有力。
提彌明看向門口。大門緊閉,整個殿內沒有任何值守。他在心中暗想,假如真有什麼陰謀,對方只是國君和姦詐歹毒的屠岸賈,大將軍對國君不至於失了下風,自己對付屠岸賈則是綽綽有餘。
正在衡量力量對比,突然,傳來“汪汪”的狗叫聲。
靈公背後竄出一條青黑色的狼犬。耳朵豎立,面龐黝黑,身形矯健,尾巴上揚。嘴巴咧開,舌頭外露,一路衝過來,氣喘吁吁。
提彌明條件反射的衝到趙盾面前,雙手張開,整個身體擋住趙盾。他的眼睛死命此着狼犬。一人一狗四目相對,狼犬明顯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朝提彌明連着幾聲怒吼。幸好後面有繩子牽引,他才無法靠前。
“誰養的惡犬?爲何會衝進大殿?”趙盾雖被驚嚇,還沒失去冷靜,努力維持鎮定。
“我養的。” 屠岸賈神情淡定,不慌不忙。
“爲何不約束你的狗,讓他跑到此處?”趙盾非常生氣。一個小小的侍從,態度竟如此倨傲。竟敢放縱畜生,破壞他和國君的晚宴,這是誰給他的膽子?
“是寡人養的狗,他只是代爲看管而已。”靈公搶先開口,嘴角帶着一聲冷笑。“大將軍反對寡人養狗,還將寡人的狗全部殺死。畜生也有靈。所以,今日寡人邀請你來,就是要讓你見識畜生是怎麼把人咬死的。好叫你知道,欺負寡人的狗,會是什麼下場。”
“你瘋了!”趙盾大喊。他聽得糊里糊塗,什麼殺狗,他聽不懂。他不過是勸說國君,不準縱狗傷人而已。於是開口辯解,“我沒有——”
“夠了!”屠岸賈大聲喝止。一旦趙盾解釋清楚,他的陰謀就會敗露。“你的報應來了!”說完,他對狼犬大喝一聲“去”,右臂順勢前伸做個向前的指示,同時手上繩子一鬆。登時,狼犬便直直朝提彌明狂奔而去。
面見君主,除了侍衛,所有人都不許帶兵器進殿。提彌明沒有使慣的刀劍在手,只得徒手跟惡犬搏鬥。
那惡犬一來就往提彌明身上撲。只見它高高躍起,眼看就要抱住提彌明的腰。提彌明擺開架式,往下深蹲,突然右腳一個側踢,直中惡犬的胸口。惡犬往後一退,側翻在地。
提彌明大喝:“你這昏君,竟敢放狗咬忠臣,不配做一國之君!”
話音剛落,狼犬又站了起來。腳步雖有點趔趄,仍然鬥志昂揚。這次,他換了進攻方位,低頭往提彌明的小腿肚而去。頭一歪,嘴一張,便要咬下一塊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