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賈的欲擒故縱有效了,他心下暗喜,表面卻不動聲色。“君主說,沒有把奴婢當奴才,即是朋友了?既然如此,就不必擔心奴才把這些說出去。奴才保證,今天在這屋子裡說的話,只有君主知奴才知,天知地知,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說完,他還鄭重其事的舉起手,做發誓狀。
“不用,不用。好了,我相信你就是。”靈公對屠岸賈十分依賴,完全信任,不作他想。
“君主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問奴才。奴才一定據實以告。”屠岸賈很認真的迴應。
“好。”靈公認真的點點頭,他對這個遊戲很有興趣。“這個遊戲需要準備什麼嗎?”
“只需小小道具即可。”屠岸賈命人拿來一根木棍,有成年人手掌那麼長,命人在一頭塗上紅漆,再放到外面晾乾。
“這是何意?要木棍做什麼?”木棍再次拿進來時,靈公又問。
“我們兩人面對面的坐着。把木棍放在中間,開始旋轉。木棍的紅色一頭轉到誰,誰就可以向對方發問。無論什麼問題,回答的人必須說實話,不得撒謊。”屠岸賈一邊解釋遊戲規則,一邊觀察靈公的反應。
靈公拍手大笑道:“好玩,現在誰先來?”
“從君主開始轉,接着是回答問題的人來轉,依此類推。”屠岸賈精心設計的心理遊戲,緩緩拉開大幕。
靈公接過小小木棍,放在手中,仔細端詳。他笑了笑,把木棍放在桌面上,拇指和食指一扣,木棍便開始旋轉。轉了好幾圈後,慢慢要停下來。
兩人都伸長脖子,死死盯住木棍的一舉一動。好容易等木棍停了下來。誰知紅色一頭,既不是指向靈公,也沒有指向屠岸賈。
兩人都傻眼了。制定遊戲規則的時候,可沒想到這種情況。不過也難怪,畢竟只有兩人玩。如果多人玩這個遊戲,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因爲要聽真話,又不可能邀請太多人來玩。最後,屠岸賈想了個主意。他命人搬來一張小桌子,桌子小,活動範圍小,輪空的機會就變少了。
“剛剛還怕說真話,現在看來,想說真話還不容易啊。”換了小桌子之後,靈公又轉了一次。這一次,紅色那頭還是停在他們倆的空檔,差一點才指向屠岸賈。開始還有點排斥遊戲的靈公,因爲期待落空,竟抱怨起來。
“不如這樣,命人在圓桌中央劃一條線,將桌子分爲兩半,每人各佔半邊。紅色指向哪半邊,就由佔據那半邊的人發問,如何?”爲了說真話,靈公急中生智。
“如此最好。如果一定要轉到本人,怕是天黑了,我們還在轉木棍。”屠岸賈連聲附和。
果然,遊戲規則改良後,命中率就是百分百了。
第一輪,靈公轉,紅頭竟指向自己。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支吾了半天才問道:“大寶,你最怕什麼?”
屠岸賈不假思索的回道:“怕挨餓受凍。”過去的經歷太過慘痛,他答得很快。
“啊?怕這個?可是在這裡,吃飽穿暖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不知人間疾苦的靈公,大爲不解。
“奴才來服侍君主之後,的確如此。可是,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宮裡事情多的時候,人手不夠,什麼活都要幹。犯錯被責罰,一不小心就錯過了飯點,過了就沒飯吃了。”回想從前,真是恍如隔世。
“大寶不怕,以後你就一直跟着我,我一定讓你吃好喝好的。”靈公拍拍胸口。
“謝過君主。”屠岸賈很感動,拿起木棍,在上面呵了口氣,笑着說道:“呵了這口氣,保佑我能轉到我自己。”
果真是心想事成。屠岸賈這一轉,紅色不僅指向自己所在的半邊,而且直指自己胸口。
“哈哈,心想事成。”屠岸賈興奮不已,“君主,請問你最喜歡誰?”
“我?最喜歡?讓我想想啊——”靈公愣住了,想了好一會才說道:“最喜歡大寶。”
“哦?爲什麼?君主喜歡我什麼?”屠岸賈受寵若驚,想不到自己竟能成爲“最”。
靈公歪着頭,想了想,說道:“因爲你天天陪着我,有什麼事情都站在我這邊。想盡辦法,發明各種遊戲讓我開心。對我一心一意,百依百順,從不忤逆。”
“你是一國之君,國家都是你的,誰敢不從?”屠岸賈刺探道。
“唉呀,怎麼不會?上次我們用彈弓在樓臺射平民,還被太傅說了。說是太過頑劣,朝臣都議論紛紛。太傅還跟我說,身爲一國之君,要嚴加約束自己的行爲。”想起這事,靈公覺得挺委屈。
“他們是小題大做。君主正處玩耍好動的年紀,如果不四處活動,天天只知搖頭晃腦的背詩吟誦,日子久了,豈不會變傻?以後怎麼治理國家?”那個遊戲是屠岸賈出的主意。也是從那天起,他們的遊戲越來越大膽。靈公與正常君王之路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真是這樣?”被太傅勸誡之後,靈公曾反省自己。由於是元宵節,前來觀燈賞月的人流如織,彈弓往人羣中一射,被射的人抱頭鼠竄,險些造成踩踏,好像確實是不對。可是,聽大寶這麼一說,似乎也有點道理。
“他們都是一羣老朽,要用條條框框把你困住。你規規矩矩的,就可以任憑他們擺佈了。”屠岸賈對太傅什麼的,本就沒什麼好感。這些人滿嘴仁義道德,不過是假裝清高,骨子裡個個都是慾壑難填的投機分子。
“原來是這樣。”靈公若有所思起來,“但是,他們口口聲聲都說是爲了我好,爲了晉國將來好。我要恪守祖訓,要循規蹈矩,成爲表率。”想起太傅的唸叨,靈公不禁頭皮發麻。
“君主既然最喜歡大寶,那大寶說的話,你信嗎?”屠岸賈擔心,靈公受太傅影響太深,對他不利。於是,趕緊轉移話題。
“相信。”靈公用力點頭。
“其實,太傅也好,那些大臣也罷,他們所說的,都是爲了束縛君主。君主聽進去了,遵照而行,才能方便他們操控。您是一國之君,因爲年幼,暫時由他們代你處理一些事情而已。但是,有一天,等你長大後,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至於玩樂,遊戲,本就不應該是他們該管的範圍。只要你喜歡,你願意,他們都無權干涉。下次有誰再提,您就請他們專注國事,不要再來干涉國君的生活。”
屠岸賈一不做,二不休,借題發揮,徹底給靈公洗腦。他將遊戲和政事區分開來,離間衆大臣和靈公,一步步的將他跟自己捆綁起來。將來靈公主政,他便可以順理成章的介入政治。通過增加自己的影響力,聚斂更多的財富和權勢。
“嗯,大寶說的有道理。政事是我交由他們暫時替我處理而已。我反正也沒什麼事幹,遊戲玩樂他們還來管東管西的,那就是逾越本分。如果下次他們再來干涉,我就直接把他們懟回去。”靈公笑了笑,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終於放下,曾經有過的內疚感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