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陪着尤勿去撈粑粑兄,我和副村長從祠堂出來後,也帶了幾個人去準備東西,抽空子,我低聲對他說了一句話:“老爺子,你放了文靜,我幫你對付老頭,行不?”
副村長問我嘀咕什麼?
我說我是真心的,只要答應我,我就反戈一擊。
他摸摸我的額頭,問我是不是燒糊塗了。
副村長的樣子不像僞裝,可即便僞裝了,也不是我能看出來的,只能慢慢想辦法。
劉爲民要的東西雖然多,副村長一聲令下,大傢伙分開了幹,倒是也不麻煩,惟獨野雞找不到。
我說找個人去山裡逮唄,總得碰碰運氣,副村長黑着臉說,那玩意是保護動物,私下裡搞兩隻還成,可現在半個村子都知道我們在找野雞,一旦找到了,肯定有人舉報,大把人盯着副村長的寶座呢。
只好用老公雞充數,村長的老孃正好養了幾隻,都七八歲了也沒宰掉吃肉,不知道養着幹啥,不過上午被村長活生生啃死一隻。
我以爲殺生弓比較困難,卻沒想到老族公重孫子聽到消息,捧着一張黑黝黝的大弓過來,說是老族公當年任提法使的時候,一位武官爲躲避罪責而賄賂給他的,據說這把大弓殺過不少人。
提法使相當於現在主管一省司法的最高長官,而老族公變成殭屍之後,他的後代每天提心吊膽不說,還被村裡人責難,所以那五十多歲的重孫子把大弓送我時,哭哭啼啼的求我,用這把弓幹掉他老爺爺。
其實我心裡對老族公頗有好感,不說他兩次向我示警,最刻骨銘心的,就是那晚見到他時,涌上心頭,難以言喻的悲痛,我覺得老族公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搞到全部的東西,就和副村長去村頭的茅坑看尤勿的笑話,順便問問他,究竟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遠遠看到尤大兄弟時,他穿着一身粗布爛衣,上半張臉被一副碩大的蛤蟆鏡遮住,下半張臉掛着兩層口罩,他坐在小凳子上,手裡擺弄着黃橙橙的東西,邊上還有個桶,那是村民撈出來,稍稍烤過之後,讓他捏人偶用的。
頭頂有蒼蠅盤旋,尤勿時不時側過身子,推起墨鏡擦擦眼淚,不知是委屈,還是辣眼睛。
這是一幅有味道的畫面。
我給他錄了像之後就喊了一聲,尤勿擡起頭,二話不說就將手裡的粑粑兄向我們砸來,提起桶,瘋了似的追着我們潑,顯然受了大刺激,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嚇得我們趕緊跑了。
回到祠堂後,圍在外面的村民還問我什麼時候抓鬼,我應付幾句,就帶着東西進去了,劉爲民的聲音從屋中傳來:“東西放下,不相干的人出去。”
等村民退出去,我和副村長正要進屋,劉爲民又說來了,帶着幾分不滿:“我說不相干的人出去,聽不到麼?”
也不知道這老頭髮什麼瘋,可誰敢得罪他呀,我暗罵一句就要走,劉爲民卻讓我留下,感情不相干的人,就是副村長。
將祠堂的門關好後,劉爲民才從廳裡探出個腦袋,這幅小心謹慎的模樣更讓我確信了,他在躲避什麼。
他檢查東西的當口,我趁機問他兩件事,一是爲什麼這副打扮,二是那天夜裡的雞血,誰喝了?
將龍眼核搗成粉末,劉爲民頭也不擡的說:“王震,泥人也有三分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不休是什麼意思?我早就說過,你可以轉身離去,如果尋到黃勁柏,我自然會幫你討要文靜的生魂,是你放心不下執意留在官賜村,如果你繼續這樣,咱們就分道揚鑣吧。”
我說您老別生氣,我就是好奇才問一問。
劉爲民說:“不要問了,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回答你任何一個問題。”
他平時不是這副樣子,我也不是第一次惹他生氣,以劉爲民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格,不應該說出這種賭氣的話,除非他來了大姨媽,或者此時的劉爲民心裡很煩躁,以至於沒了往日的氣度。
我四處看了看,找不到村長的身影,就問他是不是還在棺材裡?
劉爲民說不用管他,死不了,黑酸枝有安神的作用,悶得越久,對他身上的鬼越有害,今天夜裡再把他放出來,驅邪。
窮極無聊,我隨後問道:“老爺子,這村裡哪來這麼多怪物呢?”
劉爲民反問:“多麼?”
“當然多了,老族公和九哥是兩隻殭屍,男鬼女鬼兩隻鬼,馬臉怪人和那個跟我一樣的怪物,還有那口棺材裡的東西,那裡面到底是啥啊?”這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特別想知道:“是不是那口棺材鎮.壓了清朝的小截龍脈?我靠,棺材裡該不會是龍吧?”
劉爲民認真的說:“如果我說,棺材裡裝着你,你信麼?”
我搖搖頭:“不信,你要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想不通這小破村子,哪來這麼多鬼呢!”
劉爲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陰仄仄的說:“多麼?今晚,你會見到更多。”
他將裝着童子尿的陶罐放在我手裡,又將龍眼核的粉末與雞蛋攪渾,盡數倒進陶罐中,鄭重囑咐道:“今晚你就站在院子裡盯着尤勿做出的人偶,我讓你澆哪個,你就澆哪個,我不說話,無論人偶怎樣哭嚎求饒,你都不能住手,明白了麼?”
童子尿是克鬼的,又混合了鳳凰膽和龍眼核,我大概猜出來有什麼用,趕忙問他到底要做什麼,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嚇死。
劉爲民摘下帽子,掃了掃頭髮,輕飄飄的說:“招鬼,招盡方圓十里所有鬼。”
我驚駭道:“如果把老族公招來,你能打得過不?”
劉爲民拍拍地上那張黝黑大弓,說了一句:“惡因招惡果,古人誠不我欺。”
劉爲民不再搭理我,自顧自的將九丈長的白綾撕成一條條,隨後咬破中指,每條白綾上都畫了幾個我看不懂的符號,等他在給幾百條白綾都畫好後,臉色白的可怕,卻透着一股病態的紅光。
他讓我把白綾發給每家每戶的村民,拿回去在火爐子裡燒掉。
我問他這是啥?
他說是不傳秘術。
我說你總得給我透個底,否則我沒法跟村民交待啊,小天師也不是皇帝。
想了想,劉爲民說道:“這叫殄文,也叫水書,鬼書,專門給死人看的文字,我在布條上寫的是自己的名號,你對村民說這是你畫的符,拿回家燒掉,可以保家宅平安。”
這事簡單,我直接交給副村長去辦了,然後就跑回來向他打聽水書。
早就聽說過,水書是水族的特有文字,這種文字記載了許多神乎其神的內容,但是水族中人,只有水書先生認識水書,而且認不全。
水書先生是尊稱,國家叫他們水書師,跟會計師,律師一個道理,能評初級,中級,高級的職稱,當然,國家只承認他們是考古人員,可知道的人都知道,水書師也叫鬼師,他們掌握的水書文字,就是與鬼神通話的橋樑。
鬼師很厲害,不比道士差了分毫。
周代的《易經》在道教被譽爲大道之源,羣經之首,而易經只在三易之中排老三,另外兩本奇書,夏代的《連山》,商代的《歸藏》,漢朝時期就已經失傳了,但是有人說,水族人得到了這兩本,學會了上面的文字。
每一個認識水書的人,就是在學習連山,歸藏這兩本神奇的書。
此時的劉爲民在我眼裡就是一座人形金礦,我用那種甜得發膩的嗓音問他:“老爺子,您認識水書哈!”
劉爲民點點頭,我又問道:“您認識多少個字?”
劉爲民輕鬆道:“全認識。”
一股熱血涌上大腦,我差點激動地昏死過去,語調的顫抖起來:“全認識?那您豈不是神仙?能教教我麼?”
“當然不行了,你想什麼呢!”劉爲民嗤笑兩聲,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也不是不能商量,我這一身本事總要找個傳人,等處理了這裡的事情再說吧,如果你是可造之材,我願意教你。”
有了這句話,我簡直想像尤勿那樣認他當幹爺爺了,恰巧此時,尤勿也端着個案板回來,案板上擺着幾十個巴掌大小,做工粗燥的黃色人偶,我趕忙躲開他好遠,尤勿有氣無力的說:“老爺子,你看看夠不夠,不夠我再做。”
劉爲民說夠了,便讓尤勿在人偶的後背上刻字,有咪咪的刻男,有**的刻女,他說這樣做是爲了陰陽顛倒。
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村民早就各回各家了,天黑之後,劉爲民讓我和尤勿將整整兩麻袋買路錢灑在祠堂周圍。
也不知道劉爲民做了什麼,白天還風和日麗,入夜便忽然間冷了許多,而我將一把之前灑向天空的那一剎那,起風了。
最初只是平地裡揚起一層灰,漸漸地,風大了起來。
我和尤勿出了祠堂便一左一右的繞着撒錢,在祠堂後面會合時,已經狂風大作,一張張白色的紙錢漫天飛揚,風沙吹得我倆風不開眼,不時有紙錢糊在我的臉上,目不能辨,可詭異的是,我竟然聽不到任何聲音,就好像置身於一場沉默的啞劇之中。
不敢再呆,我拖着尤勿跑回祠堂,將木門關上後,擡頭就能看到漫卷的紙錢,卻照舊聽不到風聲。
不知何時,劉爲民已經將老族公的棺材搬到了院子裡,棺材敞開着,村長站在棺材裡,穿着我的六品官袍。
而劉爲民卻穿着村長的衣服,手持大弓,搭了一根我採來的樹枝做箭,面無表情的對準了村長。
尤勿捏出的人偶擺在棺材四周,每個人偶的身上都裹着白布,就是下午村民拿回家燒掉的那些。
我倆貼着牆根走到劉爲民身後,他仍與村長對峙,偏偏村長滿臉呆滯,好像被人打傻了似的,劉爲民冷笑一聲,歪頭問我:“王震,你猜猜上了他身的鬼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