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顯榮

隨乾元帝往西山大營去的當日,謝顯榮也到了京都。

謝顯榮去年秋闈果然中了舉,雖不是解元,倒也不差,排在十七名。謝家前有個宮中寵妃的女兒,後有做了舉人老爺的長子,一時之間,謝家在陽古城可算是炙手可熱。連着未成親的謝懷德更是成了諸多奶奶太太們眼中的乘龍快婿,便是英孃的婆婆對她,也翻轉起臉皮來了。

謝顯榮中了舉之後,先是擺了謝師宴,而後就同謝逢春商議,要趕在年前到京,預備着來年的春闈,謝顯榮滿口答應,又同謝顯榮道:“你三妹妹孤身在宮中,我們家又幫不着她什麼,也是艱難。若是你能中個進士,做得官,你三妹妹臉上須也好看。”這回的謝顯榮滿口答應,回來就叫馮氏收拾行囊預備上京。

馮氏如今做得舉人奶奶,也自歡喜,對着謝顯榮已然改口稱“老爺”了,聽着丈夫要考春闈,便道:“妾父親早年間也中過進士,雖回了鄉,到底還有幾個同年,日常也有書信往來,未曾斷絕。老爺到了京,很該探訪下這些叔伯的。”謝顯榮滿臉堆歡,摟了馮氏的肩膀笑道:“這是自然,爲夫是晚輩,代岳父拜會下故人,也是應該的。”

當下先稟告了謝逢春,而後就往馮氏孃家走了趟,翁婿兩個在書房裡談了好一會子,纔出來,謝顯榮臉上帶着笑容,看着馮氏的眼光比之往日更溫柔些。夫婦兩個直用了晚飯纔回家。

謝顯榮倒是想着早些進京的,不想臨動身前馮氏又診出有身孕來,因前些日子來謝府賀喜的人多,勞碌着了,胎像有些不好,竟是躺倒了。雖謝顯榮名利心甚熱,待着馮氏倒也情真,也就多留了些日子,直呆過了上元,看着馮氏這一胎穩了,這才往京都趕。

謝顯榮到得京都,先是尋了家客棧住下,歇了一日,又沐浴更衣,又將馮憲給的幾封信拿出來看了回,略想了想,趁着小二進房送熱水之際,抓了把銅錢賞他,又問:“小哥今年多大了。”小二拿了賞錢,自是滿臉歡顏,回道:“回老爺話,小的今年也有二十了。”謝顯榮就又把小二看了眼,見他個子極矮小,團圓一張臉,連眼睛鼻子都是圓的,瞧着倒也喜氣,又問名字,小二笑嘻嘻地道:“小的姓高,賤名一箇中字。”

高中?謝顯榮聽着這個名字倒是哈哈大笑,因道:“這名字莫不是你自己改的罷。”高中因笑道:“這真真是小人爹爹起的。小人的爹爹倒也念過幾天書的,略認識幾個字,什麼上中下,東南西北,小人行二,所以叫高中。”謝顯榮哪裡會信高中這些話,笑道:“莫不是你還有個哥哥叫高上?”

高中笑嘻嘻接了道:“老爺果然了得,一猜就中。不瞞老爺,因小人這個名字兆頭好,往來會試的,只要聽着小人名字,就沒不打賞的,倒是小人那個弟弟,都不敢往客棧來。”謝顯榮一怔,忽而大笑起來,高大,高中,下一個可不是高下麼。謝顯榮因見這個高中言語詼諧,又是真喜歡這名字的意頭,倒是格外賞了他一塊碎銀。高中雙手接了,又說了許多奉承話,,謝顯榮哈哈而笑,這才道:“高中你可知往當今兵部樑大人府上怎麼走?”

高中得了謝顯榮兩回賞,知道這位舉人老爺手面闊綽,又要去尋兵部尚書,立時笑道:“老爺若是信得過小的,小的願給大人引路。”謝顯榮自然願意。高中出去在掌櫃跟前說了回,自然都推在了謝顯榮身上,只說謝顯榮要他引路。謝顯榮在客棧上住的是上房,又是來趕考的舉子,掌櫃自然不會去得罪他,滿口答應,倒還囑咐了高中幾句,高中喏喏,轉身回來見了謝顯榮,引着謝顯榮就往長寧坊去了。

謝顯榮因見高中擅談,暗念着岳父馮憲交了他的那幾封信,說不得又打聽些旁人,就有高中知道的,也有高中不知道的,這就說到了江若愚。原江若愚同樑醜奴,馮憲同爲延平二十二年的進士,這便是同年了。同年之間本就有些面子情,且三人年紀又相若,說不得便更親近些,雖馮憲因捲入奪嫡之亂叫削職爲民,永不錄用,然樑醜奴是個肯與人爲善的,江若愚同馮憲也說得着,故此常有書信往來。只是他休妻另娶惹來的禍事,哪有臉在同年跟前提及,陽古城離着京都又遠,是以馮憲只知江若愚因故降職,竟不曉得其中關竅。

高中聽着江若愚的名字,倒是笑了會。他是做得店小二的,從來逢人面帶三分笑,拿着客人賞時,笑得更奉承些,可這回哈哈幾聲倒是帶些諷刺:“江大人的事,滿京都怕沒有不知道的。真真比戲文還好看些。”說了就將江若愚趙騰父子間的那段恩怨說與了謝顯榮知道。

這等苟富貴棄糟糠這等事原就是市井上的談資,更何況,叫那負心人拋棄了的原配所出的兒子臥薪嚐膽,一朝復仇,比戲臺上的戲文更精彩些,是以人人口中都有一個版本。高中是個店小二,原本就口舌靈便,講起這等故事更是眉色飛舞,豐富生動得恍若身歷一般。

謝顯榮臉上神色不顯,只道:“那如今那位趙大人如何了?”高中又道:“當今聖上看着趙大人孝順,倒是肯重用,如今領着神武營呢。只是小人多句嘴,這樣的人心腸也硬着哩。”謝顯榮不意高中這個店小二有此見識,因笑道:“你倒是有見識。”高中嘿嘿幾聲:“哪是小人有見識,娘是娘,爹就不是爹了?爹不是東西,橫豎不認就完了,只爲爭一口氣,倒叫自家爹爹家破人亡,可不是心狠,也怨不得沒人敢將女兒嫁他。”

謝顯榮心中卻是另有計較,乾元帝能準下趙騰的狀子,只怕趙騰早入了乾元帝的眼,這樣看來,這位江若愚江世叔倒是不好去拜訪了,很不必得罪爲着個從六品奉議郎去得罪乾元帝新寵。

說話間已到了長寧坊兵部尚書樑府前,高中就回去了,謝顯榮令自家小廝沉水上前拍門。少刻,邊門就開了,裡頭走出個五十來歲的老頭來,將沉水上下瞧幾眼,又擡頭將立在階下的謝顯榮看了看。見謝顯榮生得閤中身材,面目端正,身上衣裳又清楚,看着倒也體面,臉上就笑了:“什麼事?”

沉水就賠笑道:“老哥哥好,小人打陽谷城來的。下頭是我家老爺謝顯榮,我家老爺奉了親家老爺的命來拜會樑大人。”一面說着,一面將馮憲的信遞了上去。老頭只把信瞧了眼,並未伸手去接。謝顯榮在下頭看着,心知肚明這是門房要好處,只得親身過來,從袖中摸出一個紅封來,笑微微地遞過去:“老家人,我們從陽古城來,不知道京中風俗,不敢帶土儀,些許零碎,老家人自己買茶吃。”

老頭捏了紅封,裡頭有錠碎銀,總在三四錢上下,倒也滿意,就將信同紅封一起接過,笑道:“謝老爺稍候。”轉身進去,片刻之後,復又出來,臉上笑得越發客氣些,只道:“謝老爺,我家老爺請您進去。”

謝顯榮聽着樑醜奴有請,心上一鬆,拱手相謝,隨着老頭走了進去。

樑醜奴爲人十分和氣,等閒不肯得罪人,又同馮憲有二十來年的交情,是以對謝顯榮倒也和藹,見謝顯榮要行大禮,忙親手扶住了,因笑道:“時敏與我有同年之誼,他的女婿,便也是我的世侄,不必如此多禮。”謝顯榮知道自家岳父馮憲的字是時敏,樑醜奴稱馮憲的字,可見兩個之間果真是有些交情的,愈發地恭敬起來,雖樑醜奴不叫他行禮,還是做了個長揖,笑道:“是,世叔擡愛,小侄愧領了。”

樑醜奴因見謝顯榮樣貌端正,舉止大方,又是馮憲女婿,也就有些另眼相看。因馮憲信上交代,謝顯榮是來參加會試的,不免要拿試試謝顯榮學問。說來謝顯榮雖不是人才出色,論起制藝來,倒也有些門道,尤其破題承題,頗有些見解,就肯提攜,只不放心謝顯榮爲人,因閒閒問道:“你此番進京赴試,除了我這裡,時敏可曾交代你往你哪位世叔世伯處去?”謝顯榮聽了這話,便猜着是爲江若愚那裡,暗道聲好險,臉上笑道:“小侄進京前,岳父大人叮囑着小侄務必要來拜訪世叔,倒是沒提着旁的世叔世伯,小侄不敢貿然。”

這話說得樑醜奴又將謝顯榮打量了幾眼,倒是在書房裡說了好一會子話,又留了謝顯榮用了晚飯,謝顯榮見樑醜奴肯留飯,便知道這回來着了,自然應承,席上樑醜奴又以世叔身份,提點了謝顯榮該去拜訪哪幾位世叔世伯,只略過了江若愚不提,謝顯榮也只做不知有此人,倒是相談甚歡。

謝顯榮到京的第三日,乾元帝攜玉娘回京。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說過,陽古城那點戲份不是白寫的。

劇透下,乾元帝會證明自己對玉娘好,同時,謝顯榮也會考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