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見着玉娘身影,心上就是一鬆,示意了偏殿中服侍的衆人不許說話,自己輕手輕腳走到玉娘身後,注目往書桌上一瞧,玉娘默着《心經》,正寫到“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槃字最後一筆落下,乾元帝就笑道:“你這一筆捺無力了,字無力則不立。”就在玉娘身後握住她的右手,順着繼續寫下去:“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雖說默寫心經不過是玉娘做給乾元帝看的,但乾元帝這般做,到底太輕慢了,玉娘欲要掙扎,無奈整個人都叫乾元帝攏在懷中,動彈不得,只得看着由着乾元帝握着她的手將《心經》寫下去,忽然聽着乾元帝在她耳邊道:“今兒有人到你跟前說了酸話?”不然好端端地寫什麼心經?
玉娘就遲遲疑疑地道:“妾只是想靜一靜心,並沒人委屈着妾。”玉娘越是如此說,乾元帝便越是疑心着玉娘受了委屈,她身在椒房殿,哪裡有人敢來生事端,若真有不長眼的,怕也是李皇后默許的了,乾元帝想着李皇后的打算,就道:“你放心,朕不會委屈你。”玉娘詫異地轉過頭去,櫻脣恰從乾元帝臉頰上擦過,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痕,乾元帝臉上不禁一笑,手上寫着“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一面道:“若是她生下個兒子,朕就交給你養,好不好?”
玉娘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乾元帝的意思,無非是凌蕙身份太低,不好自己養孩子,若是交給李皇后養,護國公府無疑是多了一大依仗,以乾元帝的性子,如何能肯,放眼宮中,得他意的高貴妃膝下已有兩子一女,乾元帝自然不能將孩子給她,就是陳淑妃也有了一子,剩下的大都不得他意,倒是隻剩自己即得他的意,又沒孩子,更妙的是,自家出身寒微,是禍是福都在他一念間,倒是隨他拿捏。玉娘心跳如擂,就道:“妾不敢。妾身在椒房殿,哪有越過殿下的理。再者殿下爲天下母,小皇子交在殿下手上,對小皇子也好。”
乾元帝將筆擲在桌上,狼毫在紙上滾了兩滾,將一篇默得的心經染上了一道墨跡。“連你都知道養在皇后身下對皇子好?”說着輕輕彈了彈玉孃的鼻子,俯下身在玉娘耳邊道,“皇后會不知道。真是糊塗孩子。”玉娘這才道:“只怕凌采女心上不願。”乾元帝又笑道:“這事兒由不得她們。”說了牽起玉孃的手走回寢宮,自己在美人榻上坐了,又將玉娘攬在懷中問她:“你閒着無事就在宮裡轉一轉,有幾處屋子空着,你喜歡哪處說給朕知道,朕叫人收拾去。”
依大殷朝規矩,婕妤以上方能獨居一殿,乾元帝話中意思便是要將玉娘晉爲婕妤了,玉娘飛快地擡起眼來,瞧了乾元帝一眼。乾元帝因見玉娘看他,就道:“朕知道你恭順,不過白囑咐句,這些日子只怕還有人在你跟前放肆,你也忍一忍,日後朕自然替你做主。”
又說玉娘自打承寵以來,一直榮寵不衰,與高貴妃有分庭抗禮的勢頭。高貴妃身爲貴妃,膝下又有兩子,妃嬪們便是吃醋也不敢到她面前放肆。玉娘不過是個五品才人,初初進宮,就如此得勢,瞧不慣她的人自然不少,只是礙着乾元帝是個偏心的,不敢拿玉娘如何。這回聽着椒房殿的凌蕙倒是先有了,自然歡喜,難免會想奚落玉娘幾句,而今夜乾元帝依舊歇在玉娘這裡,可見她隆寵不衰,只要蠢得不是太厲害,就輕易不敢起釁。這樣的道理,任誰都明白,而乾元帝卻說有人在你跟前放肆,分明就是囑咐玉娘不可將乾元帝要將凌蕙的孩子交她養說出去。
玉娘果然十分恭順地道:“妾明白了。”說明白,而不說知道,便是表示她聽懂了乾元帝深意。
這便是玉娘進宮前,孟姨娘告訴了她知道,憑是哪個男人,都喜歡自己的女人柔順些,可又不能太蠢。若是長得花容月貌,偏是聽不懂人話,在新鮮頭上也就罷了,日子一久也就厭了。何況乾元帝這樣的身份,又日理萬機,絕不能耐煩和個蠢貨周旋。所以見玉娘這樣聞絃歌而知雅意,乾元帝果然笑了,道是:“傳膳吧,朕餓了。”
果然到得次日,妃嬪們來給李皇后請安,大多堆着笑臉來恭喜李皇后,也有幾個心胸狹窄的,礙着乾元帝,不敢挑釁玉娘,到底還是酸了幾句。中間就有個劉美人,倒是笑吟吟道:“謝才人也不用心急,兒女緣這回事可是說不準的,指不定明兒就來了,也指不定就慢慢地過個十年八年的再來,急也是無用的。”說了抿嘴一笑。
她便是玉娘摔下高臺時,阻止乾元帝去看玉孃的那個美人,當日她叫乾元帝當着全宮的妃嬪們打了掌,顏面盡失,不敢恨乾元帝,自把玉娘恨上了,這回看着玉娘叫凌蕙佔了先,自然得意,忍不住就出言諷刺。不想這話說得失了分寸,竟是將李皇后也牽連了進去,還渾然未覺。不想李皇后正好從寢宮裡出來,聽個正着,膝下無子原是她的心病,臉上微微有些紅漲,禁不住就冷笑道:“劉美人看來對兒女緣上心得很。”劉美人還渾然未覺,聽着李皇后的話,還笑問:“殿下,凌采女怎麼沒出來?這等大喜事,我們也該恭喜恭喜她纔是。”一面拿眼角去瞥玉娘。
玉娘黛眉微蹙,正要說話,就聽着身後有人道:“知道的,是劉美人心善勸解謝才人幾句,不知道的,還以爲劉美人是鐵口直斷的算命先生呢。”說了,也是笑了幾聲。說話間就走過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麗人,生得一張瓜子臉,一雙水杏眼,嘴角帶了顆美人痣,竟是王婕妤。
王婕妤從來以高貴妃馬首是瞻,高貴妃笑她便笑,高貴妃說是她便點頭,這會子忽然出來替玉娘說話,瞭解她的都有些驚詫。所謂反常即妖,宮中女子都不是太笨,且高貴妃她們得罪不起,謝才人麼,也是得罪不得的。可若是高貴妃同謝才人自己鬥起來,乾元帝也不能怪在她們頭上,倒是有志一同地噤了聲,笑吟吟地看着王婕妤走到了玉娘身邊。王婕妤笑眼彎彎地同玉娘道:“你不用理她,她是叫聖上打了一掌,遷怒在你身上呢。”
劉美人叫王婕妤一語道破心思,臉上漲得通紅,待要說什麼,就聽着李皇后道:“你們一個個的將女誡宮規都忘記了嗎?”李皇后雖不得乾元帝寵愛,乾元帝倒也不曾如何下過李皇后臉面,她在未央宮中還有威信,這話出了口,衆人不敢再說。
倒是高貴妃笑了聲道:“殿下說的是。有的人莫說是將女誡宮規都忘了,怕是自己是誰都忘了呢。”說了目光就在王婕妤身上溜了兩溜,這幾乎就是明着說王婕妤看着玉娘得寵,所以身爲婕妤,反向個才人示好。王婕妤臉上自是漲得通紅,將玉孃的手放開,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玉娘臉上也是一紅,高貴妃抿着脣將玉娘上下打量了會,哈哈笑了兩聲,道:“謝才人不要多心,我不過與王婕妤說着玩的。你纔來,不知道,她從前是跟着我的,我們這樣鬧慣了的。”玉娘雖已坐下,聽着高貴妃同自己說話,說不得站起身來,淺笑着應承。
在場諸妃們原以爲兩個寵妃說不得要對上,不想高貴妃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謝才人這裡更是避其鋒芒,都覺着無趣。還是陳淑妃笑道:“說來凌采女腹中這孩子倒是有些運氣,日後降生,少不得要殿下多費心了。”李皇后聽了陳淑妃這話,臉上就笑了,因道:“他們母子住在我這裡,說不得我要費心些。”
說話間凌采女也過來來,要給李皇后行禮,李皇后命人扶住了,又笑道:“我說了你身上重就不用出來了,如何又過來了?”凌蕙輕聲道:“殿下不叫妾來,是殿下體恤妾,可禮不可廢。”她沒來前,無子無寵的妃嬪們中有羨慕她的,可真見着了人,羨慕之意倒是少了許多。凌蕙臉上施了脂粉也蓋不住眼下微微的青痕,想來她有了身孕,乾元帝不光沒加封,昨夜更是睡在謝才人處,這般沒臉,憔悴些也是有的。
想在這裡,諸人不免又去看玉娘,玉娘依舊花貌雪膚,是個美人態度,顯見得對凌蕙搶在她前頭有孕毫不在意,謝才人之所以能毫不在意,無非是乾元帝依舊寵她。想明白這個道理,諸妃們各自心中滋味難言。
又說李皇后不耐煩乾元帝的這些鶯鶯燕燕在自己跟前久坐,聽着她們說了幾句,也就打發她們回去,諸人告退。玉娘正隨着衆人要出去,卻叫李皇后叫着了:“謝才人,你且站一站。”玉娘無奈,只得站下腳,聆聽李皇后訓話。李皇后只不做聲,看着人都走沒了,這才笑微微地道:“我知道聖上愛重你,若是平日我也不說什麼。可如今凌采女將將有了身子,正是不穩的時候,若是聖上能安慰幾句,倒是比吃藥還好些。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想來也該知道怎麼做。”
這便是要玉娘在乾元帝來時將乾元帝往凌蕙處推了,一來,左右凌蕙是有了身子的,便是乾元帝多去她那兒,也不過是說說話,倒是玉娘這裡,侍寢就少了;二來,如今乾元帝不將凌蕙看在眼裡,可真去多了,未必不將她的孩子看在眼裡,真是一舉兩得。
玉娘只做不懂,滿口答應了。不想李皇后竟又道:“我知道你的性子,答應得好好的,未必肯用心做。”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大家都去過聖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