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見

說起高貴妃與李皇后的恩怨,可追溯至乾元帝在東宮爲太子時,若不是李皇后手上權柄握得緊,只怕在這未央宮裡連個站的地也沒有了。因此上,凡人凡事只要同高貴妃扯上關係,李皇后便不喜歡。是以李皇后雖有心要擡舉玉娘,偏玉娘叫高貴妃喊了去,又帶了厚賜一路赫赫揚揚地回了掖庭,李皇后心上就不快起來,也就絕了往掖庭再送賞賜。又怕真將玉娘逼到高貴妃那裡,又將玉娘叫了去敲打了回。

而高貴妃那裡,因景明的幾句話勾起了乾元帝對玉孃的興趣,高貴妃的心胸也不寬廣,便是她一手推上去的麗御女朱德音她也要打壓一二,何況是得了皇后青眼的謝采女,也不痛快起來。雖說以她貴妃的權勢,要打殺個小小采女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無奈景明這裡才提,她就將玉娘除了,叫乾元帝知道,倒是她不能容人了,反壞在乾元帝心中的分數。所以勉強忍耐,只想過段日子,等這事淡些,再下手將玉娘除去。

不想她們倆個各有盤算之際,承明殿裡的陳淑妃雖一沒宮權,二沒皇寵,到底也在未央宮裡經營了七年,手上自然也有人脈,趁着這幾日,就將李皇后同高貴妃兩個扯着謝采女打對臺一事摸明白了。

“怨不得這些年都叫那位壓得死死的,果然就是個蠢的,虧得有個好孃家,不然還不知道在哪裡呢。那位不過是個貴妃位,自家尚且是個妾,便是那位要擡舉,還得看聖上中意不中意。便是聖上中意了,依舊也是個妾,能妨礙到她什麼,?有道是,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那纔是春滿園呢。”

陳淑妃抿着嘴一笑,點手將瓔珞叫到跟前,因道:“我記着你也是東安州人士?無事時往掖庭多走走,謝采女許還是你老鄉呢。”老鄉見着老鄉,總是好說話些。陳淑妃雖也有借勢的心思,到底不敢做得明目張膽,李皇后,高貴妃兩個,她哪個也得罪不起。只不過宮女同采女因同鄉之誼說上那麼幾句話,從而有些交情,又能惹出什麼事來呢。

瓔珞心領神會,果然就往掖庭邊上走了幾趟。那日玉娘走在掖庭邊上的同玉娘搭上了話:“奴婢聽着采女彷彿帶着東安州口音。”玉娘臉上就露出些驚異之色來,極好地配合了瓔珞:“姐姐也是東安州人士嗎?不知姐姐是哪個縣的?”瓔珞不想玉娘如此乖順,倒也有些訝異,怔了怔才笑道:“奴婢是中陽城的。”玉娘臉上就露出些歡喜來:“倒是離着陽古城近呢。”

說到家鄉,玉娘臉上又露出些許悵然來。瓔珞見玉娘思鄉,便順着她的心思道:“奴婢進宮也有好些年了,也不知道家鄉父母怎麼樣了。”

玉娘寬解道:“姐姐總有歸鄉的一日,到時父母兄弟也就團聚了。”瓔珞接口道:“說起這個,倒不是奴婢誇口,奴婢服侍的淑妃娘娘最是心善,在承明殿裡服侍的宮娥們滿了年齡放出去的,娘娘總有恩賜,說是給我們出去了年紀老大,婚配不易,身邊多些銀兩也總是好的。”

宮女滿二十五出宮,大殷朝女子,早的十四五就定親了,再晚也不過十八十九,二十五,真是年紀老大,要尋年貌般配的,又不曾成親的,的確殊爲不易,多是爲人繼室續絃後母。只是一宮主位身邊的掌事宮女出去,只要不要想頭太高,要做原配夫妻還是不難的。

玉娘微微揚起眉頭,清泠泠目光在瓔的珞身上轉了轉,臉上露了些笑容,低聲道:“淑妃娘娘果然是心善呢。”有這句話足可向陳淑妃交差的了,瓔珞果然是心滿意足的模樣,又同玉娘說了幾句話,推着淑妃還有事使她去做就回了承明殿。

見了陳淑妃,瓔珞就將她如何同玉娘搭上的話,又說了哪些,玉娘如何答的,都回了陳淑妃。陳淑妃掩口笑道:“怨不得皇后和貴妃都想拿捏她,這樣綿軟的性子,當真是可憐可愛。”又說,“你這趟差事辦得好,下去領二十兩銀子。只要你們盡心辦差,我自然不能委屈你們。”瓔珞一副歡歡喜喜地模樣,磕頭謝賞。

自此以後,瓔珞無事就往掖庭跑,或是與玉娘說說東安州的風土人情,或是帶些陳淑妃賞的吃食與玉娘分,不過幾回,多少人都知道了掖庭的謝采女同承明殿的宮女瓔珞交好。就有笑玉娘果然是個傻的,不去奉承皇后同貴妃,倒是和個宮女交好;也有說玉娘聰明,皇后與貴妃,哪個得罪得起,倒不如兩不相幫,倒還妥當些。

果然如這人所料,瓔珞再同玉娘說話時,玉娘偶爾就會流露些皇后貴妃都勢大,她左右爲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意思。瓔珞得了這個消息,就去回了陳淑妃知道,又獻策道:“奴婢看着謝采女對娘娘有仰慕依靠之心,娘娘不若宣了來,再加些恩典,不怕謝采女不對娘娘死心塌地呢。”

陳淑妃卻搖頭道:“若我要除了她,這會子就好叫她過來了。我要用她,便不能。”如今皇后同貴妃正爲着她較勁呢,只怕輕舉妄動,便宜了對方,所以不好動作。若是自家再添了一腳,別說皇后同貴妃會拿着謝采女下手,便是自己也討不了好去。左右自家在謝采女心中已有了分數,他日循着機緣推一把,不怕她不記着自己的情。

陳淑妃要的情分,不幾日就到了跟前,這日乾元帝忽然就擺駕了承明殿。

原來乾元帝這日接到一本奏本,是工部郎中杜世美之母今年七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杜世美要告假給杜母做壽。看着這個奏本,乾元帝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答應了要陪淑妃過二十八歲生日的事,所以下朝後就到了陳淑妃這裡。

陳淑妃見乾元帝不告而至,心中先是十分歡喜,不過片刻就拿了主意,覷着乾元帝不留心,招了瓔珞過來,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

瓔珞有一樁非常叫陳淑妃喜歡,便是無論陳淑妃叫她做什麼匪夷所思的,瓔珞再不明白也會先去做了。今日也一樣,雖說瓔珞聽了陳淑妃的話臉上一片猶疑,還是覷着空兒走了出去。

瓔珞從承明殿出去後半個多時辰,在承明殿殿門外當值的小太監陶鬆在殿門前回道:“奴婢叩見聖上,叩見娘娘。聖上萬安,娘娘金安。瓔珞在掖庭那兒扭了腰,這會子怎麼起不來了。”陳淑妃心上狂跳,臉上卻是若無其事,瞅了眼乾元帝,見乾元帝可有可無地模樣,故意道:“好好地,跑去掖庭做什麼!真真胡鬧!再者,她即起不來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陶鬆自是回道:“回娘娘的話,是瓔珞請託掖庭的謝采女來回的。”陳淑妃便嗔道:“謝采女也是有品級的,哪裡是她一個宮女指使得的,真真胡鬧!”

乾元帝本不在意,忽然聽着謝采女三個字,驀然想起景明那皺着的小臉來,因向陳淑妃問道:“掖庭裡有幾個姓謝的?”

陳淑妃打聽得再仔細,也不知道景明同乾元帝說得那些話,所以不料乾元帝有這一問,倒是怔了怔,索性接口笑問:“妾也不知道,聖上若是想知道,宣了謝采女進來一問便知。”乾元帝就道:“就宣進來罷。”陳淑妃巴不得有這句忙道:“是。”又對陶鬆道,“你們宣謝采女進來見駕罷。”這是給玉娘透口風的意思,也免得這個嬌怯怯軟綿綿的采女驟然見着乾元帝,舉止慌張,失了分數。

陶鬆領了口諭,轉身下去,見着玉娘就堆了一臉的笑:“謝采女大喜,謝采女好福氣。聖上在裡頭呢,金口玉言地宣采女進見。”早在瓔珞摔在掖庭邊的小徑上,點着她的名要見她時,玉娘就知道陳淑妃必有謀劃,不想竟是要將她推給乾元帝。

自打玉娘拿定了主意要進宮,她就知道面見乾元帝是早晚的事兒,只不想來得如此之早,更不想,竟是通過陳淑妃的手。她這一去,且不說乾元帝那關過得順不順,便是乾元帝這關過了,也是徹底將高貴妃一系得罪了,李皇后那裡也要不快,自家便只能攀在陳淑妃這條船上。

好一個光風霽月的陳淑妃。玉娘笑眼彎彎地答道:“是。”她平日也是一副嬌怯怯得好模樣,只是總笑得清清淺淺,這時笑開,雙眼中彷彿汪滿了水,嬌媚橫溢,陶鬆就是個太監,不由得看得呆了。

玉娘緩緩踏上承明殿前的臺階,一步一步一步,正殿中那個穿着黃櫨色常服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就象從前模樣。

“奴婢采女謝氏,參見聖上,聖上萬安。”那個在景明口中和他母妃分不出誰好看的謝采女娉娉婷婷,楊柳迎風一般地在乾元帝眼前拜了下去。

“起來罷。”乾元帝一手掂着陳淑妃剝得的松仁,漫不經心地道。“是。”玉娘本本分分地答話,本本分分地站了起來。

陳淑妃倒也是頭一回見玉娘,前頭知道李皇后同高貴妃爲着她相爭,只以爲是個狐媚的,不想倒是清麗婉轉,舉止也合宜,倒是放心了些,見乾元帝並不是很上心得模樣,有意幫襯就道:“如何瓔珞扭了腰,你要替她傳話呢?你們從前認識不成。”

玉娘從善如流:“回娘娘,前些日子奴婢在掖庭前遇着瓔珞姐姐,瓔珞姐姐聽出奴婢口音與她是同鄉,多說了幾句,就此認識了。”

乾元帝聽着這個謝采女如此老實,倒是一笑,擡頭瞧了玉娘一眼,臉上的笑瞬間就凝住了。

這眉,這眼,分明是阿嫮!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