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看着阿嫮落淚,擡手擦去阿嫮臉上淚水:“爲甚雪了沈如蘭的冤屈您那樣喜歡,可您偏偏又不喜歡沈氏,爲甚您那樣關切四十餘年前的嚴勖案,娘,兒子想了幾日,總是想不明白。您能告訴兒子麼?”
阿嫮嘴脣動了幾動,慢慢地挺直了腰背,雖臉上還有淚痕,眼中卻已收了淚水,正色道:“左右你已下了旨,難道你還能朝令夕改不成!問它作甚?你若是執意知道,我不妨告訴你 ,我心虛羞愧哩,我是爲着贖一贖過往罪孽,你可滿意了?”
景晟哈哈笑得兩聲,立起身來,張開雙臂道:“娘,您還當我是孩子呢。您心虛甚?您羞愧甚?您是想說,您從采女走到如今,手上諸多人命麼?娘哩,從前我或許不明白,可如今,我也是皇帝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便您做了皇后,母儀天下,無有父皇默許縱容,您以爲您能成甚事?李庶人便是前證!”
阿嫮不意景晟竟能說出這段話來,頓時目瞪口呆,又聽景晟繼道:“譬如如今,您是太后,這天底下再沒比您更尊貴的人了,便是兒子,也要與您屈膝問安。可是前朝事,若是兒子不答應,娘,您又能做甚?娘哩,兒子都退到這步了,您還不能與兒子說個實話麼?”
阿嫮叫景晟這幾句說得臉上忽青忽白,卻依舊緊閉雙脣不發一言。
景晟閉了閉眼,點了一旁的案卷道:“這裡是嚴勖與沈如蘭兩案所有卷宗,兒子用了五日將將看完。固然朝廷有對不住嚴勖與沈如蘭之處,可實情說來,他倆也並不好算得十分冤枉,各有取罪之道。”景晟話音將將落下,就看着阿嫮抓起手邊的茶盞擲在地上:“閉嘴!”
說來景晟也明白李庶人、陳庶人等人被廢身死與自家孃親脫不了干係,而景和、景明兩個哥哥之死只怕也有孃親手筆,如今大事底定,孃親又病過一場,心生懼怕也不是一點子沒有道理,是以故意說那幾句話來刺探,若是自家孃親真只是爲着修贖從前罪孽,聽他這兩句也就罷了,不想孃親勃然大怒,景晟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
雖殿中服侍人等都叫景晟在阿嫮的默許下攆了出去,可聽着這聲,顧不得景晟方纔有旨,都涌到殿門前,雖不敢就進門,卻也叩問:“太后娘娘,聖上。”阿嫮已怒聲道:“滾遠點。”聽着衆人退走之後,阿嫮又頹然坐在鳳座上,將手支了額頭,胸前起伏了會,終於道:“當年你在我腹中時我就想着,左右我已有了景寧,便是我無子,你父皇爲着保我後半世安泰,也要將景寧立爲太子。可我還是想要個有我血脈的皇子來做皇帝,日後揭破,才能叫你父皇不喜歡呢。”
景晟聽阿嫮說到這裡,只覺得根根頭髮都炸了起來,將手撐在案几上才能站穩。
阿嫮卻連着眼皮也不擡下:“傻孩子,你以爲我是誰?東陽州陽古城謝氏玉娘?哈!哈!一無知無識商戶女能揣摩準明帝劉熙的心思?能哄得他將我放在眼裡心上?哈!劉景晟,你打小也是受名師大儒教導的,你能喜歡個從小兒在庵堂長大,甚也不懂,只長了一張面孔的女人麼?”
景晟聽在這裡只覺得口中發乾,頓時後悔不該逼母后說出真情來,待要出聲阻止,卻又不想開口,竟是想聽一聽真情。
又說阿嫮雖一意報復,可到底也是爲人母的,對景晟景琰總有幾分母子情分,是以不忍叫他們知道真情,固然爲沈如蘭與嚴勖昭雪時才大費周章。不想景晟不獨不領情,反而苦苦相逼。這一逼就將阿嫮隱忍了二十來年的委屈又勾了起來。
那些委屈阿嫮雖在乾元帝病榻前曾吐露一二,到底未竟全情,這會子叫景晟激怒開出了口,便再收不住。“好孩子,我不姓謝,我姓沈哩。”
景晟聽着這句,再站不住,跌坐在椅上。
阿嫮聽得動靜,擡眼瞟了眼景晟,嘴角微微帶了些笑來:“猜着了?你外祖父是沈如蘭哩,我纔是沈昭華,我纔是沈氏昭華。”阿嫮臉上雖笑着,眼淚卻簌簌而下,“你也知道,你父親雖是嫡子,可惜他生母敬賢皇后早亡,你祖父又有意立萬貴妃爲後,萬貴妃有個兒子比你父皇年長哩。若是真叫她做了皇后,無論是立嫡還是立長,都輪不着你父皇。那時你外祖父爲着扶你父皇登上儲位,費了許多心思,終於叫你父皇得償所願。你外祖父本以爲君臣相得,不想你父皇不想要個有把柄在手的臣子,所以明知你外祖父不可能通敵,還是順水推舟斬了他。”
景晟隱約也猜着些,可親耳從自家孃親口中聽着,還是心神激盪,啞了聲道:沈氏一族年十六以上男丁處斬,女眷沒入教坊司,那些女眷自盡的自盡,叫孃親祖母殺死的殺死。”
阿嫮向景晟傾過了身子:“元哥兒,娘好看麼?”景晟不意阿嫮忽然問出這句來,莫說在兒女眼中,自家孃親總是好看的,更何況阿嫮本就生了一張我見猶憐的面孔,不然也不能叫乾元帝念念不忘,驀然見着肖似的謝玉娘,就有得而復失的歡喜,是以點了頭。
阿嫮繼道:“你父皇將我單獨接進宮,叫了他的皇后來勸我,叫我從了他哩。好孩子,你猜我與他說甚了?我與他道:‘他就不怕他睡着時,我一刀殺了他麼?’你那父皇呀,到底還是惜命的,是以賜了我毒酒呢。可惜的是天不肯亡我,叫我揀了一條命去。又與你姨婆嚴佩瓊重逢。”
景晟雖知自家孃親是個活人,可聽着父皇賜她毒酒時,還是嚇得直立起身來,待聽着阿嫮稱嚴佩瓊是他姨婆時,臉上又白了層,卻是道:“娘又怎麼知道她不是哄你呢?她自家不能爲嚴勖報復,哄您出頭也未可知哩。”
阿嫮卻道:“你道李源爲甚陷害沈如蘭?他的女兒李庶人原是你父皇登儲時,永興帝指與他的太子妃。可惜不得你父皇喜歡。你父皇踐祚後遲遲不肯立她爲後,倒有擡舉高氏的意思。偏巧西南夷狄作亂,李源與你外祖父領兵出戰。也不知李源從哪裡得知你外祖母是嚴勖的長女,是以以此請求你外祖父暫緩兩日出兵,好叫他們父子得個頭功,如此,你父皇便不得不立李庶人爲後。”
景晟聽到這裡點了頭,想到前情往事這樣糾結,口中滿是苦澀,又道:“原來如此,這也難怪了。”難怪那崔徵見着他竟是滿口誇讚,又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來。若他是嚴勖,嚴勖曾外孫便合情合理。
阿嫮又說:“我冒了謝玉孃的名進宮,你父皇一看這臉便十分喜歡哩,把我當成了沈昭華的替身,哈哈,他把我做了替身哩。“
景晟聽在這再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道:“兒子旁的不知道,可從兒子懂事,父皇常叮囑兒子要孝順您,不許惹您不喜歡,便是兒子日後做了皇帝,也不能逆您的意思。再問問五哥與四姐,父皇與他們說過不曾!娘,您捫心自問,這話說着您心中無愧嗎?”
阿嫮指尖都在顫抖:“我愧甚?我作甚要愧?!你曾祖父殺了外祖,你父親殺我父滿門,我要愧甚?!若我不肖似他賜死了的阿嫮,若不是我曲意奉承,他會如此待我?!你做夢哩!你看看李庶人,你看看陳庶人,你再看看高貴妃,愛者欲其生,惡者欲其死,說的就是他!”
景晟閉了眼,又問:“前護國公府也是孃的手筆罷?”阿嫮便道:“是!他即害我沈氏滿門,我自也要他一家死絕,有何錯處?!那巫蠱案,一樣有紕漏哩,便那小唐氏收買道婆要行巫蠱,並無實證證明李源涉案,若不是劉熙厭惡李氏一門已久,又怎麼會輕易就定了罪。哈哈哈,李源當年屈害我父時,可曾想過有此報應!”
景晟聽到這裡,禁不住發起抖來:娘心上這樣痛恨而父皇倒得那樣忽然哩。父皇愛重娘,同寢同食,全無防備,娘要對父皇做甚,可說是輕而易舉,易如反掌。景晟身上抖得連牙關也輕輕叩響,卻是不敢開口詢問,只怕他一開口,他那狠心意決的孃親會得開口說聲:“是哩,劉熙即下旨殺我滿門,又將我賜死,我要他一條命,有何錯處,有何不可!”
景晟抖得一回,終於道:“娘,您方纔哄兒子說您爲沈、嚴兩家昭雪是爲着贖一贖過往罪孽,因此,因此您原是不想叫兒子知道這些的麼?”景晟這話問得極之小心翼翼,他生爲中宮嫡出,出生就得着乾元帝看重,週歲即封太子,這十來年可說時十分得意順手,便是對着乾元帝也不曾有這樣心驚膽戰的時候,可這時對着自家母后,這幾句話問得實在好說是戰戰兢兢。
阿嫮聽景晟問出這句來,頓時怔住,好一會才吐出一口氣來,將景晟看了會,緩緩閉上眼,又慢慢地點了點頭:“我若不想瞞着你們,何苦費這些手腳。我只消將真情一說,再以死相逼,你能不從麼?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也不能將這些告訴你。”
景晟聽在這裡臉上要笑,眼中淚水卻是不住地落下,也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他的娘心上到底還有他們,這才大費周章;悲的卻是,若不是娘想要嚴勖的曾外孫、沈如蘭的外孫坐劉家的江山,就能捧着五哥上位哩,依着五哥的孝順,娘哪用這般辛苦,只消開個口,五哥再沒有駁回的,原來,他與四姐的不過是他孃親的手段罷了。
阿嫮看着景晟這樣,心上也後悔不該與他說得這樣明白,又慶幸起不曾將乾元帝之死的真相告訴景晟知道,不然只怕母子之情蕩然無存,正懊惱慶幸之際,忽然聽景晟說了句話來,直叫阿嫮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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