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乾元帝在元哥兒滿月後就命禮部籌備太子冊封大典,因元哥兒年紀太小,到週歲時未必能自家行走,乾元帝已預備着到時要由保姆抱着元哥兒成禮。可不想今兒元哥兒倒是給了他個偌大驚喜。元哥兒如今已走得幾步,再過兩三月自是更爲強健,想來若無意外,從輦車上下來走至前殿一段多半已能自家行得。且元哥兒如今已這樣有主意,把小臉兒一板,已頗有端肅模樣,到時也好叫天下臣民知道皇六子景晟天生聰慧,鍾靈毓秀,是以十分得意。
元哥兒哪裡知道乾元帝得意的是甚,見乾元帝將他高高舉起了回,十分喜歡,直要乾元帝再將他舉一回。雖他聰明過人,到底不足週歲,說不來“舉高”兩個字,一面張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盯着乾元帝瞧,一面把個小手舉起指着頭上,衝着乾元帝“啊,啊”了兩聲,意思是叫乾元帝再舉他一回。
乾元帝看着元哥兒這般舉動,自然更是歡喜,順着元哥兒意思又將他舉了回,元哥兒方纔滿意,嘻嘻笑着在乾元帝懷裡去找玉娘。乾元帝笑罵道:“真是有事有爹,無事找娘。”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將元哥兒交在了玉娘手上。
元哥兒彷彿知道乾元帝笑他,把個腦袋埋在了玉娘肩窩,小屁股高高撅起,正對着乾元帝。乾元帝輕輕在元哥兒臀部一拍,笑道:“真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玉娘因見元哥兒折騰了這一回,爬是累了,先伸手在元哥兒後心一摸,果然黏黏的有汗,便將元哥兒交於保姆帶下去擦身更衣。元哥兒見保姆要來抱他,十分有怒,小手把保姆的手拍掉,嚷道:“要娘,走開。”小胳膊復將玉娘脖子摟住,保姆無奈,只得退在一旁。玉娘無奈,只得親自抱着元哥兒往後殿去。
看着玉娘母子去了,乾元帝方看向竇淑妃母女,竇淑妃也就罷了,乾元帝從前就不曾將她看在眼中,如今更是平常,信口道:“你來與皇后請安的?”
說來竇淑妃年少時對乾元帝有情,可過得這些年也淡了,聽着乾元帝問話,曲了曲膝道:“回聖上,柔嘉要來看元哥兒,妾是陪着她來的。”
乾元帝這纔將眼光在柔嘉身上轉了轉,見柔嘉身形纖秀,面容端秀,落落大方,倒也點頭,與竇淑妃道:“這孩子你教得好。”這話便是將竇淑妃與柔嘉母女都誇了。因乾元帝速來偏心,除着皇后母子們,眼裡等閒瞧不見人,得着這句考評也算難得,是以母女們歡歡喜喜地謝恩告退。
竇淑妃母女退下不久,玉娘也從後殿出來,卻是空了手兒。乾元帝因笑道:“元哥兒倒肯放你出來。”玉娘笑道:“這孩子也不知像了誰,精怪得很,若不是這會子他餓了,我還出不來呢。”乾元帝哈哈笑道:“要說任性,你且想想,是哪個人我不遂她的意思就要與我臉色瞧,攪得人哭笑不得的。”玉娘笑着啐了口:“您說什麼我不知道呢。”
乾元帝吃着這一嬌嗔,也不以爲忤,哈哈一笑,過來挽了玉娘要回去,玉娘又道:“聖上稍候,我還有幾句話吩咐。”乾元帝聽說,便與玉娘分上下坐了。
玉娘將殿中餘下的乳母保姆宮人都拘到了面前,道是:“元哥兒即愛走,你們不許攔着他,只仔細看顧就是。男孩子不摔打幾回,如何成器!”
玉娘這話出了口,引得乾元帝對她看了眼,卻是這話正是乾元帝心上想的。原是乾元帝有六子,除着早夭的四子,其餘五子中,景寧雖不甚聰明,勝在溫和穩重;景淳與景明兩個兒時也有些聰明樣子,因嬌慣太過,以至於景淳養成經不住事,沉不住氣的性子,倒是景明好些,偏是折在了景和手上。如今好容易有了元哥兒,雖還不足週歲,可聰慧過人,若是也養得嬌慣天真了,豈不太可惜些。原本乾元帝還憂心玉娘偏愛元哥兒,她又是個心軟的,只怕他慈母敗兒,不想她倒是有此見識禁不住向她看去,見玉娘身形嫋嫋婷婷,雖是不施脂粉,依舊面如凝脂,眉分翠羽,更顯出一雙動人秋波來,哪裡像是兩子之母,依舊是綺年玉貌。
元哥兒冊太子大典的一個月前,謝懷德奉聖旨回京,因乾元帝急召謝懷德進宮,梁氏自帶幼兒回承恩公府。梁氏原本以爲元哥兒即將立爲太子,謝氏滿門自該歡歡喜喜,不想進得馬氏正房請安時,馬氏見着久別的幼孫臉上雖帶着笑容,到底看得出雙眼有些兒紅腫,彷彿狠哭過一回一般。這般大喜的時候,馬氏竟還哭了,莫不是家中出了甚事,想及此梁氏不禁向馮氏瞧去。馮氏因看梁氏看她,悄悄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直至晚間梁氏才從馮氏口中聽說,卻是遠在陽古城的英娘出了事兒。
卻是英娘與李鶴成婚將近十年,可說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倒也好算對好夫妻。只可惜膝下空虛,多年來只得着一子,還是個多病的。李家曾有爲李鶴納房妾室,他日生下一兒半女來養在英娘膝下。因有孟姨娘的先例在,英娘心中自然大喜歡,可看着李鶴有些心動的樣子,到底怕壞了夫妻情分,又想着若那妾實在不安分,去母留子也就是了,這才答應。
還不等李家動作,玉娘已進宮得寵,又一步步地從才人做到了賢妃,那時李家已暫緩心思,待得玉娘立後,英娘得着縣君誥命,李家更是絕了這個心思,只當命中如此罷了。不想在李家絕了心思之後,英娘倒是有了身孕,且是雙胎,這原是天大的喜事,不想英娘不慎早產,雖英娘掙命一般地生下雙生兒來,可自家傷了身子日後不能再生也就罷了,雙生兒更是孱弱,比只貓兒也大不了多少,十分可慮。前些日子從陽古城捎來消息,道那對雙生兒已沒了,連着滿月也沒熬過去。馬氏聽說自然心疼女兒外甥,這才痛哭了場,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梁氏聽馮氏這番說話,不禁十分詫異。卻是謝懷德任職之處與陽古城相距不足百里,英娘是個慣會做人的,謝懷德也素來愛惜家人,是以兩家常有走動,因此梁氏倒也知道些英娘情形,他們夫婦領着旨意進京前英娘還好好兒的,且是懷胎待產,離着生產且有三個月呢,便是雙胎早產,也不能早了這許多去,如何好端端地早產了不說,連着孩子也夭折了?
只梁氏也知謝顯榮與馮氏爲人,若是自家貿然將疑問說出,他們夫婦雖不至於偏幫着李家,可在元哥兒立爲太子的當口,只怕也不肯生事的,是以只把疑問隱在心中,到得謝懷德回房,又屏退了丫鬟們,這纔將自家疑竇與謝懷德說了。
謝懷德正拿着帕子擦臉,聽梁氏講完,他從前就是個機敏的,做得這些日子親民官,見了好些個陰私齷蹉事,更是老練,聽梁氏說完,又問道:“書信上可有姐姐手跡?”
梁氏有些赫然:“我只聽嫂子提了這事之後就有些不安,這句倒是不曾問過,是我不周到了。老爺即問,我明兒問過嫂子就是。”謝懷德只道是:“這事很不用你,你且歇上兩日,預備着皇后召見。”梁氏自然答應。
到的次日,謝懷德給馬氏請安之後,只做個不知道的模樣,閒閒地把英娘提了一筆。馬氏素來疼愛信重謝懷德,聽得他問英娘,頓時放聲大哭,扯了謝懷德袖子道:“皇后殿下與榮王殿下大喜事在前,你父親與哥哥連着哭也不許我狠哭,怕人聽着,說我們家恃寵而驕,不知進退,連累了兩位殿下。我也知他們說得有理,到底英娘和孩子們可憐。”
謝懷德在馬氏身邊坐了,把個帕子替馬氏拭淚,又哄道:“是姐夫來信的麼?姐姐可說甚?她身子如何?”馬氏哭道:“你姐姐身子弱得那樣,如何拿得動筆!不過是你姐夫來的信,他倒是有愧,可有愧又如何!只可惜了我一雙外甥!”聽着馬氏這話,謝懷德眉頭不由得揚了揚,繼問道:“姐夫有愧?”又道:“姐夫的信在哪裡?”
馬氏聽謝懷德不住地問李鶴來信,倒是止了哭,擡頭將謝懷德瞧了眼:“你要看信做甚?”謝懷德笑道:“事涉我姐姐與兩個外甥,我做弟弟舅舅的問個明白也是應該的。”馬氏聽說,也覺得成理,便道:“信在你哥哥手上哩,你要看,問他要就是了。”
謝懷德盯着要英娘書信,是他與梁氏一般心存疑問,是以要從書信上窺探一二。李家與承恩公府報信時,多半是李鶴執筆,依着英孃的周到性子,多半兒會在丈夫書信上添上幾句。若是她不曾添得,要麼是病得拿不動筆要麼便是她早產另有蹊蹺。前者,病成那樣,李鶴若是在信上提了,馬氏不能不說;若是李鶴不提,瞞着英娘病情與他們有甚好處?要麼便是她早產另有蹊蹺,是以李鶴纔不叫她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