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榮將馮氏的話細想了回,他素知馮氏脾性,因而轉頭將她瞧了會,道是:“你可是做了甚殿下不喜歡的事?”馮氏聽着謝顯榮這話,臉上原帶着的淺笑就淡了些,手指不由自主地將帕子攥住。謝顯榮瞧着她這樣,便知道馮氏有事兒瞞着他,輕咳了聲,馮氏手上微微一抖,到底將自家辦岔的事與謝顯榮講了,講到最後,馮氏也委屈起來,含了淚與謝顯榮道:“您還以爲殿下是從前的玉娘嗎?雖還是一樣的容貌,連着說話聲氣也未變,不笑不說話的,可也太不肯動怒了。妾有過錯,殿下罵也罵得,罰也罰得,這一聲兒不出,妾心上沒底,只怕再辦錯了殿下吩咐的差使,更叫殿下失望。”
謝顯榮聽着馮氏解說,嘆了口氣,將馮氏的手握了握,道:“這事兒你當時如何不問明白?虧得殿下英明,不然真就叫那譚氏算計着了。殿下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你更該仔細纔是。”
馮氏翕了翕嘴脣,低聲答應了,因知道謝顯榮與謝懷德兄弟兩個聲氣相同,同心一致,到底沒敢將玉娘有意擡舉梁氏的話說與謝顯榮知道。不成想,謝顯榮竟是道:“依着殿下這回的口風,齊瑱必是不留的,二弟怕是也要外放了。”馮氏這才放了些心,接口道:“妾倒也想過。只是這在外頭,哪比得上在家舒服呢。”
謝顯榮笑道:“你知道甚,殿下到底不是初封的皇后,聖上爲着殿下又在當朝許下不再採選的諾言,盛寵如此,多少眼睛盯着呢。若是二弟一出來就在六部歷練,拔生的快,不免扎眼,叫人說嘴。所幸殿下這一胎十之八玖是個皇子,嫡出皇子,自然是個太子。歷來冊封太子,太子外家都有加恩。如今父親已是承恩公,我也是世子,已是加無可加。倒不如把二弟外放,積攢些政聲名望,到時格外加恩些,人也不好說嘴。”
馮氏臉上就帶了些歡喜,細聲細氣地問謝顯榮道:“聖上偏愛殿下,爲殿下思慮得這樣周全。”謝顯榮輕輕哼了聲,道是:“這多半兒是殿下自家的主意。她在家時就是個謹慎的性子,如今只怕更小心了。”馮氏不敢再說,又道:“上回郝文勝送來幾包雲霧茶,妾今兒試了試,果然清香,您要不要嘗一嘗?”
謝顯榮點頭,馮氏就笑道:“那茶嫩,丫頭們粗手笨腳的,還是妾親自去罷。”說了不待謝顯榮說甚就走了出去。一出得房門,馮氏就鬆了口氣,玉娘即預備着加恩謝懷德,自然不會再來動謝顯榮的世子位,一門雙爵不是更風光些嗎?
又說今兒馮氏開口說得那些話,雖是含混其詞,可謝顯榮在官場混了這些年,自然是聞絃歌而知雅意。他爲人雖有些兒功利,心思卻明白,知道以玉孃的聰明,若是要擡舉謝懷德,絕不會來動他的世子位,必是哄着乾元帝另賞個勳爵與謝懷德。
且謝顯榮更是明白,他們如今是皇后母家,日後憑誰是太子,他們都是太子外家,是以除着乾元帝,旁人要動他們家,絕非易事。可若是從自家亂起,旁人再來殺,就是事半功倍。是以從來不許馮氏對謝懷德夫婦不滿。只是今日馮氏說得含而不露,謝顯榮又與她從來和睦,也不好當面就訓斥,便假託着玉孃的意思將馮氏安慰了回,不想他那番言辭倒是與玉孃的心思不謀而合。
玉娘因見過馮氏梁氏幾回,親眼見着因她近日擡舉梁氏,叫梁氏與馮氏二人從言語舉止默契,到如今漸生疏離,知道是馮氏有些兒戒備的緣故,若是再相處下去,她們妯娌兩個之間生了罅隙還罷了,若是叫謝顯榮與謝懷德之間有了意見,就不好了,謝懷德還罷了,謝顯榮此人,名利心熾,到時行差踏錯起來,沒的連累她。
可爲了謝顯榮與馮氏可能不喜歡,就叫玉娘不要擡舉謝懷德夫婦,卻也不能。是以玉娘有意將謝懷德放出去,好生歷練一番,日後更能擔些事,到時再將他超拔起來,倒是名正言順。且謝顯榮與謝懷德兩個都是懂事的,一個肯退一步,另一個總會記些情分,到時謝懷德與謝顯榮互相制衡,又互爲依仗,也是好事。
只當着乾元帝的面,玉娘卻是將齊瑱比出來說話,只道是既然她嫡親兄長也外放了,齊瑱再外放,哪個還能說甚?自也不能傷了乾元帝美名。乾元帝聽着玉娘勸說,反勸玉娘道:“這人心從來都是偏的,古人還有個舉賢不避親呢,難到我是個皇帝,反要避諱了嗎?若這樣,宗親們還封什麼王,做什麼官呢。”玉娘又道:“我家人哪能與宗親相比呢。且我那二哥哥,素來想做個循吏,做些兒實事的,叫他外放,他許還歡喜些,妾日後召梁氏進來問一問,,若是他想留在京中孝順父母,自然也是好的;若是他願意出京,您就遂了他的心意罷。”
乾元帝雖也看重謝懷德,可看玉娘意堅,到底不忍逆了她的意思,也就點頭答應。玉娘轉天就將梁氏召進了宮。
說來梁氏也是個機敏的,早察覺馮氏待她不若往日親近,她是叫平安大長公主教養過的,也熟讀史書,自然知道馮氏是爲着什麼,這時聽着玉娘這裡漏出口風要將謝懷德外放,日後自然有一步高升時,心中就拿定了主意,滿臉是笑地道:“殿下問得妾好愧,外子即是臣子,自然首當忠君。若是外子舍不下父親母親,妾願留在京中侍奉父母,不叫外子憂心。”玉娘見梁氏這樣知機,自然喜歡,更將梁氏高看一眼。
說來梁氏與謝懷德,倒真好說個夫婦同心,謝懷德聽着要將他外放,也是一絲怨言也沒有,私下還與梁氏道:“大哥倒是個明白人,不肯忌諱我。然,嫂子略有些淺見,他們夫婦又素來和睦,若是因着我叫他們夫婦離心,倒是我的罪過。可要哥哥聽了嫂子的話,我們家就有禍事,倒不如我們出去避一避的好。你這樣回殿下,我很是喜歡。”梁氏笑道:“老爺不怪妾擅作主張就好。”謝懷德半真半假地與梁氏做了揖:“日後少不得叫夫人陪下官吃苦,下官先謝過了。”梁氏忙側身避過,道是:“妾嫁與老爺,自是榮辱與共,甘苦同嘗,不敢當老爺謝字。”謝懷德聽梁氏此言,自是滿心歡喜,自謂得着了賢妻。
又說到得四個月後庶吉士任滿,謝懷德果然也叫放了外任。然與齊瑱不同,齊瑱去的玉山縣雖算不得偏僻,卻也不是個富縣。謝懷德是皇后嫡親兄長,又有乾元帝暗示,吏部哪裡敢爲難他,將他放去了東安州蘭溪城,雖一般是個縣令,因蘭溪是個大縣、富縣,是以民風算得上溫厚,官員在這裡要得個考評優,絕非難事。這還罷了,蘭溪離着陽谷城近,快馬加鞭不過大半日路程。爲着將謝懷德安排過去,原蘭溪縣縣令還叫吏部扔去了樂平州大餘城,也算是頗費了些心思。
謝顯榮果然不是糊塗人,知道若是謝懷德自家若是不情願出去,任命接也不能這樣順利歡喜,而謝懷德肯出去,無非是知道馮氏對他們夫妻有所忌諱,念着與他的兄弟情誼,是以故意退讓,倒是暗自感佩。謝懷德出京那日,謝顯榮直送出了三十里,還是謝懷德再三請返,謝顯榮方纔回城。
馮氏這裡去了謝懷德夫婦,倒是歡喜,只是因馬氏捨不得謝懷德,當日狠哭了場不算,一連十數人都不開顏,是以馮氏面上一點子歡喜也不敢露出來,反得露個愁容來陪着馬氏說話。倒是謝顯榮之子謝驥乖覺,看着祖母與母親連着這些日子都不喜歡,這日下了課,就過來相勸,又哄馬氏道:“祖母,您別難受。二叔這回出去,一定是要做大事的,日後必定風風光光地回來,祖母還要多個誥命呢。”
馬氏如今已是一品的國公夫人,便是謝懷德能爲她請封誥,也越不過國公夫人去,朝廷也不會封。若是要再往上升,除非是做王妃,大殷朝也沒有封異姓王的先例,是以謝驥那話不過是哄人的,馬氏雖心知肚明,聽着到底喜歡,滿眼是淚地笑道:“你這張嘴兒,一點子不像你父親,倒像你二叔,哄人的時候抹了蜜一般。”
馮氏聽着馬氏又把謝懷德比出來,心中不大喜歡,還得強笑道:“這也是母親疼他的緣故。”馬氏一面兒擦淚一面道:“他是我謝家長子嫡孫,我不疼他疼誰?你別看我平日疼着阿德,我心上一樣疼大郎呢,只是他爲人穩重,這纔不顯。”
馮氏聽着馬氏這話,這才真正喜歡了些,又拉了謝驥與馬氏背書,馬氏雖聽不懂謝驥背得甚,可看着謝驥背得流利,倒是喜歡,將謝驥拉在懷中,摸了他的頭道:“祖母有了你,可還看重誰呢。”馮氏臉上也有些喜氣,正要奉承馬氏幾句,忽然聽着門外腳步急響,卻是洪媽媽跑了進來,這樣的天氣,竟是一頭一臉的汗,還不曾進到內室,已喘了粗氣道:“夫人,夫人,殿下發動了。”
馬氏與馮氏聽着這句,都顧不得扮個婆慈媳孝,雙雙站了起來,齊聲問道:“殿下幾時發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