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心胸

景和獵着的這頭鹿確實好看,四蹄細長,毛色金黃油亮,脖頸修長,那雙溫柔溼漉漉的大眼,也對着景琰瞧。景琰哪裡見過鹿,烏黑的眼睛睜得老大眨也不眨地與鹿對瞧了會,又對了抱着她的保姆鄧氏叫了兩聲,鄧氏倒也好性,且她也是頭一回見着活鹿,便笑盈盈地與景琰道:“殿下,那是鹿呀,好不好看?”也是在宮中時但凡有人這樣與景琰說,多半兒便是要將那東西給景琰的緣故,景琰聽着這句,便喜歡起來,拍了拍小手,探着身子朝着鹿的方向撲過去。

要說景明原也不是個量窄的,若這時是景和景寧喜歡,他不一定相讓,可叫景和景寧摸摸還是肯的,偏景琰是昭賢妃之女,而景明正是將懂未懂的時候,又叫高貴妃在耳邊時常說着:“都是昭賢妃那狐媚子挑唆,才叫你父皇舍了我們母子。若不是她,你哥哥怎麼會吃那樣的委屈。”這樣的話。故此如今的景明極不喜歡玉娘,連帶着景琰自也不入眼,這時看着景琰要鹿,,牽着鹿轉身便走。

景琰看着景明不理她,便軟綿綿地對着景明叫得幾聲,景明聽着景琰嬌滴滴地招呼也有些心軟,腳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不想那鄧氏偏道:“三殿下,您是哥哥,叫妹妹瞧一瞧罷。叫昭賢妃娘娘知道也只有喜歡的。”

這話一說,景明愈發不肯了,腳下竟是加快了。景琰雖聰明到底還不足一歲,哪裡曉得其中關竅,便是說與她也不懂,只曉得那頭有着溼漉漉大眼睛的鹿離着她越來越遠,十分委屈,小嘴一扁放聲哭了起來。鄧氏看着景琰大哭,忙哄道:“殿下不哭,三殿下欺負人呢,不給咱們鹿,咱們告訴母妃去。”

又說景琰這一哭,自然驚動了玉娘,親自從寢帳中出來,景琰已哭得小臉通紅,看着玉娘出來就朝玉娘身上撲。玉娘只得接了,輕輕在景琰背後拍着,又蹙眉朝已跪下的鄧氏瞧了眼,臉上帶些冰霜:“你方纔說的什麼?”若只是景琰哭幾聲,玉娘也不會着惱,偏叫玉娘聽着鄧氏最後那句話,這是扯着她名頭威壓的意思,雖景琰不能明白,可這鄧氏能這樣與景琰講,只怕在外頭也會扯着昭賢妃的名頭說話,這樣的事,玉娘如何能答應。

鄧氏在景琰哭時就懊悔了,若是早知那三皇子這般量窄,她再不能抱着寶康公主出來,招惹得寶康公主哭這一場。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聽着昭賢妃問,鄧氏自是不肯承擔過失,只將自己拿着鹿哄景琰的事省了,推諉道:“奴婢抱着殿下出來散心,正遇着三殿下牽着鹿,殿下年紀小,想瞧瞧,三殿下不肯答應。”

玉娘聽說在鄧氏臉上看了看,不叫她起身,先點了在帳外輪值的小太監來問。小太監便將來龍去脈細細回了,連着鄧氏說的話兒都學得明白。玉娘聽畢冷笑了聲,抱着景琰轉回了景琰與景寧兩個合住的寢帳,又叫景琰的另一個保姆陸氏取了景琰素日愛玩的幾樣玩偶來與景琰。

景寧也聽着鄧氏說的那番話,只曉得三哥不肯與妹妹玩,便過來趴在玉娘膝上,扯了景琰衣裳道:“妹妹不哭呀,三哥哥不和你玩,哥哥和你玩。”

景琰低頭對景寧看了看,腦袋一側靠在玉娘肩上只不肯理他,景寧看着景琰這般,只以爲妹妹不喜歡他,不由垂頭喪氣起來。玉娘領景寧,雖也有瞧他可憐的意思,大半緣由卻是做與乾元帝瞧着,這回看着景寧迴護景琰,也把心腸軟了軟,摸了摸景寧的頭道:“阿琰傷心呢,不是不喜歡你,一會子就好的。”景寧聽說,乖乖地點了點頭,又把臉貼着玉孃的腿,道是:“阿寧乖,妹妹也乖。”

雖景琰降生也有十個多月了,從來都是乳母保姆們帶着,玉娘偶爾抱一回,手上力氣不足,只抱了這一會就有些辛苦,正要換個位置,叫陸氏看着了,忙過來道:“娘娘,叫奴婢抱罷,想是公主倦了。”玉娘也有些支持不住,欲將景琰遞到陸氏手上,不想景琰不肯答應,兩隻小手緊緊抓着玉娘衣襟,小口一張,又啼哭起來。

陸氏臉上漲得通紅,瞥了昭賢妃眼,只怕她怪罪,倒是看見昭賢妃點了點寶康公主的小鼻子道是:“都是叫你父皇縱的,這樣任性可怎麼好。”話雖如此,臉上倒是帶些笑,陸氏這才偷偷鬆了口氣,賠笑道:“娘娘,這是母女天性哩,自然親親熱熱的。”玉娘聽着這句,心上一震,不由自主地去瞧景琰,卻看景琰也張大了淚眼瞧她,只覺得眼內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卻說沒玉孃的吩咐,鄧氏依舊跪在外頭,心中忐忑不安,一時覺着自己抱着景琰去看鹿原是好意,一會又埋怨起三皇子實在量窄,不過是頭鹿,莫說是妹妹瞧一瞧,便是真要了去又能怎樣,這樣不友愛,一面又覺着昭賢妃也太小題大做了些,正胡思亂想時,就覺着身邊有人走過,忙擡起頭來,識得是乾元帝身邊的內侍總管昌盛,忙道:“大人,大人。”

原是西山大營無論是皇子們的寢帳或是御駕駐蹕都是帳殿,景琰年幼哭聲清亮傳得遠,乾元帝在營帳中正與輔國大將軍孫益恆,輕車將軍呂夏,神武將軍趙騰等議事,猛然聽着幼兒啼哭,彷彿是景琰的聲音,象是受了什麼委屈一般十分急促,便對一旁的昌盛瞧了眼,昌盛心領神會,彎着腰躡手躡足地退了出去。

昌盛認得鄧氏是寶康公主的保姆,知道鄧氏跪在這裡必與公主啼哭有關,有心問一問,便道:“你是怎麼服侍公主的?”鄧氏忙呼冤,正要將與玉娘說過的話再與昌盛講一遍,卻看寢帳門一動,陸氏走了過來,堆了笑道:“見過大人,娘娘在裡頭,請大人進去說話。”昌盛忙笑道:“是。”就隨着陸氏進了寢殿,先與玉娘請安,再與景寧景琰兩個請安,方賠笑道:“聖上聽着公主哭得傷心,遣奴婢來瞧瞧。奴婢瞧着外頭跪着公主殿下的保姆,可是那保姆沒服侍好?如今陳奉不在,娘娘只管交予奴婢發落。”

玉娘便嘆道:“倒不是沒服侍好,只是這人我不要了。我不能留着個挑撥母子兄妹不和的人在我女兒身邊。”鄧氏這罪名便重了,昌盛忙跪地道:“不想那鄧氏竟是這樣的人,奴婢竟不知道,娘娘恕罪。”玉娘嘆道:“這事與你有什麼干係呢?她到阿琰身邊也十來個月了,要不是出了今兒的事,連着我也不知道呢。”昌盛就道:“那奴婢這就將她帶了走?”玉娘點了頭,又道:“堵上她的嘴,別嚇着公主。”

昭賢妃從來待下寬厚,從前也有打發走身邊人,也不曾出過惡言,今兒忽然要將鄧氏嘴堵上,偏前頭還有鄧氏挑唆母子兄妹不合的話,昌盛便知鄧氏怕真是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臉上笑嘻嘻地答應了,出來便喝道:“堵上嘴,拉出去。”鄧氏聽着這句,待要喊叫冤枉,纔出得一聲“娘娘”,就叫兩個太監過來,堵了嘴強拉了下去。

玉娘聽着鄧氏叫拉走了,才輕嘆了聲,轉頭與餘下的保姆乳母道:“皇三子雖年長些又能多大,小孩子家家的一時不肯相讓也是有的,原也不是什麼大事,過得一會,只怕兩個孩子自家都忘了,鄧氏偏存心不善,在其中挑唆,這樣的人宮中不能留。她這是頭一回,打發出去也就罷了,若是有人再犯,可就沒這樣有情了。”又摸了摸景寧的頭道,“待他也是這樣,你們都小心伺候了。”

又說昌盛命太監鄧氏拖了走,離着昭賢妃的寢帳老遠,這才扯出鄧氏口中的破布,問道:“說罷,賢妃娘娘素來是個寬厚的,你做了什麼惹得賢妃娘娘這樣生氣?”

鄧氏爲着能給最得寵的寶康公主做保姆,在乃子局花了許多銀子。做得寶康公主的保姆之後,休沐回家親眷故舊們都過來奉承,正是春風得意,今日不過說錯兩句話,昭賢妃就不肯容她,鄧氏又急又悔,又是埋怨,到底也知道厲害,不敢攀誣昭賢妃,便把一股子惡氣都出在了景明身上,將他的量窄不敬誇大了說,又道:“奴婢覺着三殿下對賢妃娘娘不敬纔多說了幾句,只忘了還抱着公主,奴婢並不敢挑唆公主呀,且公主纔多大,又哪裡聽得明白哩。大人您替奴婢在娘娘跟前求個情罷,奴婢日後定然小心當差,再不敢胡亂說話。“

昌盛能做得乾元帝心腹,自然是個極機敏的,瞧着鄧氏眼色便知她說話不盡不實,也懶得與她多說,只微笑道:“總是你立心不正的緣故,才惹得娘娘發怒,日後謹言慎行些,也免得再禍從口出。”示意太監依舊將鄧氏的嘴堵上,又叫了幾人來問,這纔回在乾元帝帳前,因聽着裡頭依舊有說話聲,便在外等候。

過得大半個時辰纔看着輔國大將軍孫益恆,輕車將軍呂夏退了出來。神武將軍雖還在殿中,只他是乾元帝心腹,昌盛知道乾元帝在這些事上並不忌諱他,便在門外報名告進,乾元帝果然宣了昌盛進去。

昌盛見着乾元帝,先請了安,再將來龍去脈與乾元帝回了,道是:“賢妃娘娘惱了保姆鄧氏挑唆三殿下與寶康公主殿下的情分,將她攆了出去。”這是昌盛知道乾元帝素來愛誇讚昭賢妃美德,這纔有意奉承。

果然乾元帝聽着昌盛這番說話十分喜歡,也笑道:“賢妃並不因寶康是她親生格外迴護,倒肯回護景明,不肯口出惡言,這纔是母儀天下的心胸。”說罷這句,想着若不是景明不肯將鹿與景琰瞧,景琰也不能哭得那麼厲害,便又哼了聲,“一個男孩子,連妹妹也不知道愛惜,這樣量窄,能做什麼事兒。”

昌盛與趙騰兩個都不是搬弄口舌的,無如帳殿中還有旁的太監,聽着乾元帝鄙薄皇三子那番話,知道皇三子景明那是失了聖心,雖不敢明說,卻不礙着他們私下傳播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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