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鴻與徐氏兩個計較已定,又知自家妹子不是個有個胸有丘壑的,那昭賢妃又精得出鬼,兩三個高貴妃捆一塊兒都鬥不過她。只怕告訴了高貴妃實情,到時露出馬腳,莫叫昭賢妃看出破綻,便是當今聖上,平日也是個明斷的,到時功虧一簣,反倒誤了自家卿卿性命,是以商議好了,將高貴妃瞞住,只說遞得是天花。就有徐氏遞帖子進宮,與高貴妃商議,何時將東西偷送進宮,又如何安置就
這時乾元帝攜昭賢妃往西山大營的旨意也出來了,宮中的妃嬪們自是妒恨難言,這回倒是不敢摔東西了,前頭李皇后的例子還在呢,她都叫乾元帝明晃晃地給了個沒臉,旁人怎麼敢往槍口上撞,是以宮中瞧着外頭倒是風平浪靜,內裡將昭賢妃怨得咬牙切齒的多,幾乎就沒不怨的。
便是高貴妃從前得寵時也沒隨着乾元帝往西山大營去過,看着玉娘這是第二回去了,哪能不氣恨,正在自家寢殿將玉娘咒罵,聽着徐氏到了,忙起身出來,將徐氏拉進了寢殿,輕聲道:“嫂子,你怎麼這會子纔來!”
徐氏進來時臉就繃得緊,只一看便是心上有事的模樣,高貴妃瞧着徐氏模樣,就把眉皺了:“可是歡哥媳婦還不肯罷休嗎?都叫歡哥過去賠罪了,還要怎樣!”徐氏先向左右掃了眼,道:“請娘娘將左右屏退,妾有話與娘娘說。”
高貴妃叫徐氏今日的做派攪得有些糊塗,倒還肯依言,揮手令左右退下,方道:“嫂子如何說這個,叫人聽着,倒像我們心虛一般。”徐氏扯了嘴角一笑,暗道:若不是如此做張做致,又怎麼引昭賢妃那隻狐狸入轂呢?口中卻道:“娘娘,是有大事哩。”說了湊在高貴妃耳邊低語幾句。無非說的是,東西俱已齊備,只待娘娘吩咐,何時送進宮來。
高貴妃聽着,臉上忽然一笑,貼在徐氏耳畔道:“這便是天爺也瞧不慣那狐媚子了。”徐氏看着高貴妃這個模樣,心上一跳,又想起來前高鴻與她的說話,便笑道:“娘娘這話是,昭賢妃惡行多端,總有報應的一天。”高貴妃笑嘻嘻地道:“十日後聖上要帶她出宮哩,豈不是妙?”就將乾元帝要攜玉娘往西山大營的事說了。
這話一講,便使徐氏便想着另一樁事來,心上也跳得快了些,忙輕聲道:“如今她掌着宮務,她這一走,哪個看着宮裡?娘娘可是貴妃,殿下之後便是您了。”高貴妃聽說,眼角一跳,冷笑道:“聖上一開口,多少人都往前奉承,只望分一杯羹哩。如今那狐媚子叫人捧得彷彿在雲中,得意非常,只是不肯吐口。”
徐氏便將自家計較與高貴妃細說,原是徐氏以爲,這回昭賢妃出宮,必定使人代掌宮務,依着品階論,不過是高貴妃與陳淑妃兩個,餘人皆可不論。陳淑妃素來爲人和軟,品階又次於高貴妃,自是不敢擋在高貴妃面前,只消高貴妃去一遭,開出口來,只消陳淑妃不樂意,昭賢妃還能越過高貴妃將宮務往九嬪手上遞?便是她願意,乾元帝也不見得能答應。
且以徐氏計較,高貴妃這回若能掌宮,到昭賢妃歸來,大不必急着將鳳印歸還,左右兩個都是妃子,論起品階來,貴淑賢,賢字可是在最末,便是額外加了個昭字,至多也不過與貴妃並肩,只論起資歷來,貴妃伺候聖駕已有十六七年,哪是昭賢妃可比?若是昭賢妃使人來要,或是與乾元帝說,豈不是能壞了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高貴妃聽着徐氏分說,臉上也亮了亮,又切齒道:“莫豈不是要我也去奉承她?!若是她不肯,我又拿着什麼臉面對人?!”徐氏微笑道:“娘娘只管往前去,若是她不肯,咱們也有說道哩。依着品階,娘娘在諸妃之上,她昭賢妃不肯給貴妃娘娘您,無非是怕日後拿不回來,戀棧權位之心,昭然若揭,聖上喜歡的無非是她的‘純善’,看着她這樣,只怕也要失望的。”高貴妃聽在這裡,臉上才露出喜色來,方向徐氏道:“這真真是天賜良機。”若是叫她代掌宮務,徐氏進宮攜帶些什麼也便宜是其一,更好往各處安插些人手。
徐氏也是心生歡喜,又怕高貴妃叫昭賢妃冷遇,忍耐不住,破了臉,便道:“娘娘想一想大殿下,三殿下,便是那狐媚子給娘娘沒臉,也請忍了這一時。”高貴妃笑道:“我省得。若是這回能成,那事兒且緩一緩,沒自家給自家惹事的。”徐氏也就笑着答應:“娘娘放心,妾與您哥哥省得。”姑嫂兩個隔了這些日子纔有了一絲歡喜之情。
次日高貴妃依着徐氏的話,往合歡殿與玉娘說話,進得正殿,就有太監傳報進去,裡頭自是下了請字。高貴妃便徐步往內,只見合歡殿比之從前更錦繡輝煌,裡頭又坐了許多美人,環肥燕瘦,各擅勝場,一個個笑語晏晏地奉承昭賢妃,瞧着如衆星捧月一般,都是乾元帝的妃嬪們。
諸妃們瞧着高貴妃進來參差不齊起起身參見,玉娘高坐首位,只巍然不動,高貴妃眼內便似扎入了一根針一般,險些兒連笑模樣也掛不住,只淡淡地道:“坐吧,我來與賢妃說說話兒,沒的倒叫你們拘束。”
玉娘等着高貴妃過來,看她走在寶座前,方纔起身,與高貴妃笑道:“貴妃可是稀客了,快請坐。”高貴妃看玉娘“姐姐”也不喚一句,心上愈發不喜歡,到底不肯忍耐,與玉娘分賓主坐了又笑道:“賢妃妹妹臉若桃花,看得我們這些人好生羨慕。”她這聲妹妹一出口,底下十數位妃嬪頓時一片肅靜,齊齊把眼光看向昭賢妃。論着年紀,高貴妃長了昭賢妃十多歲,叫聲妹妹也使得,可如今的昭賢妃隱隱然是後宮第一人,這妹妹地叫着,只怕人家不肯答應哩。
果然,昭賢妃悠悠然地道:“我初初見着貴妃時,貴妃當真是面若芙蓉,明豔動人,一見難忘。”一面兒說着,一雙橫波目在高貴妃臉上掃來掃去,掩了紅脣一笑,她這番舉動直叫高貴妃臉上的淺笑險些掛不住。
高貴妃也自知顏色大不如前,一則是昭陽殿連着出事兒,不免心力交瘁;二則,也是失了寵,沒了乾元帝貼補,便是玉娘不曾剋扣她的分例,供給也是遠不如她得寵時。這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高貴妃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幾下裡一併,顏色自然比不過從前。高貴妃每每臨鏡自照,也覺韶華已逝,這會子被昭賢妃當面叫破,又叫她拿眼不住地瞧,又惱又羞,愈發覺着眼前這張粉白的笑臉格外可惡,恨不去將昭賢妃的臉撕個稀爛,到底還知道些利害,忍氣道:“到底老了,比不過賢妃妹妹正當韶齡,杏靨桃腮,花嬌柳嫩的,將我們這些人比得都沒地站了。”
叫着妹妹,還好說高貴妃依着她早進宮,可最後那話分明是指昭賢妃獨霸聖恩,這話雖是在座所有人的心思,到底畏懼昭賢妃聖恩了得,這會子得罪了她,回頭她在乾元帝跟前哭上一哭,只怕乾元帝的訓斥就要跟着下來,當時都站了起來。不想那昭賢妃臉上毫不動容,反笑盈盈地道:“你們若是無事就下去罷,貴妃來尋我,說話又這樣客氣,想是有話要說呢。”
有了玉娘這話,底下那羣美人頓時做了鳥獸散。高貴妃哪想着昭賢妃竟視她爲無物,又含沙射影地說她有事相求,險些兒發作,到底還記着來意,終究忍下氣道:“我聽着賢妃妹妹要隨扈往西山大營去?”玉娘將高貴妃看了眼,瞬間便明白了她的來意,卻閒閒道:“貴妃莫非沒聽着聖上旨意?”
高貴妃叫玉娘這話一激,險些兒又要發作,可她能在李皇后掌權時期做得那些年寵妃,雖如今叫眼前這昭賢妃壓得喘不過氣,也是有些心機盤算的,臉上還是帶了些和氣笑容,慢悠悠地道:“正是聽着了,纔過來看看賢妃妹妹的。賢妃妹妹可不要這樣盯着姐姐,雖你我品秩並肩,到底姐姐早進宮那些年,又長你那麼多,你在姐姐心裡,跟自家妹妹差不多,是以有幾句話要說,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玉娘含笑道:“貴妃心善,我也是盡知的。即是爲着我好,我豈有辜負的道理,還請賜教。”高貴妃便道:“如今賢妃妹妹掌着宮務,井井有條,宮裡宮外就都誇着昭賢妃是個能幹的。只是你這一出宮,少則半月,多則月餘,這宮務交予誰可要想好了。頂好是宮裡的老人,又要沉穩,又要鎮得住的,不然賢妃妹妹離宮這些日子惹些事來,倒是叫人說你識人不明,若是因此把從前的好處都勾到了,未免可惜。”
話說在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高貴妃要藉着玉娘離宮染指宮務。實情論着資歷份位,她倒是在陳淑妃之上,且以陳淑妃往日“光風霽月”的性情,高貴妃又哪能將她看在眼中,是以過來暗示一回,必是以爲有她高貴妃開口,就是她再要叫陳淑妃接,陳淑妃也不敢,宮務只好落在高貴妃手上。
玉娘便輕嘆道:“到底是貴妃,我記着我才進宮時,護國公夫人難爲我,還是貴妃出的頭。”說着側首對了高貴妃一笑。
高貴妃聽在這裡,臉上的笑不由自主地淡了淡,暗道:“我若是知道你是個狐媚子,當時就該攛掇了唐氏那個炮仗將你治死,哪裡會落到如今這個境地,指不定我的景淳如今已做得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