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夾雜着雨的味道呼呼拍打着窗子,刮的那木窗好像顫慄一般,丹兒走到窗邊,地上的熱氣混着涼風撲到臉上,不免讓她打了個激靈,擡頭見墨雲滾滾地遮住了天,本黑透了天又泛出微微的陰白,彷彿有什麼大難來臨,讓人心裡也莫名的發慌。她伸手拉關了窗子,風卻從窗櫺的縫隙鑽了進來,發出嗡嗡的鳴叫聲。
房裡本就燃着燭火,外面罩着發黃的紗罩,那光昏昏沉沉的暈染開,照在曲柳木的案几上,映着上面的木紋清晰可見,清雁靜靜的坐在案几後,看着貼身的宮女丹兒轉身回到自己身邊,說:“答應,看着天陰沉的,今兒這雨定是不小。”
清雁不言不語,手裡執着湘竹狼毫,看了看案几邊上放着的徽墨,那徽墨正在燭光的陰影下,黑洞洞的一方墨,分不出輪廓來。清雁伸手飽蘸了墨汁,回到雪白的宣紙上,窗外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突的把這東側殿裡照的通亮,只一瞬又黯淡下去,她忍不住手腕微顫,一滴墨滴在雪白的宣紙上,白色的紙,黑色的墨,在昏黃的燭光下更加分明。
丹兒道:“奴才給主子另換一張吧。”說着正要伸手去抽那紙,卻看清雁執着筆的手指尖微白,甚是用力,直握的哪湘竹的筆桿子發出咯咯的響聲,瞬間,又一滴墨滴在上面,與方纔的墨滴疊加在一起。
丹兒在清雁身邊伺候已有三四年,知道清雁的脾氣,便悄悄的換了新紙,退到一旁,平息靜氣。
轟隆隆的雷鳴緊緊隨着閃電在耳邊擴散開來,稀稀疏疏的大塊大塊的雨點子落了下來。雨點落在儲秀宮青石地面上,濺起一團團水汽。
清雁寥寥數筆只在宣紙上書了幾句“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寫完,將筆輕輕放下,說了句:“這雨下的人心煩,收了吧。”
丹兒收了筆墨,回身見清雁已至榻邊坐下,便走過去半跪着爲她捶起腿來。清雁也不動,端端的坐着,看着從綃紗上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
丹兒道:“答應,今兒這樣的天兒,早些歇了罷?”
清雁回過神來,想了想說:“你去瞧瞧,正殿裡熄了燈沒有。”
丹兒應聲起身,輕輕推開門,卻一陣溼風颳進,卷着雨點子,稍稍打溼了長褂的邊角,見那雨水順着滴雨檐一溜溜的淌下來,落到殿前的青磚上,綻起一排排的水花,那水又伴着風掛到臉上,她不禁用手遮着,看正殿燈火通明,便關了門轉身進了內堂,回說:“回主子,正殿燈還沒熄,這會子通亮的。”
清雁站起身,說:“今兒還沒個惠嬪請安,取紙傘去,我要去給惠嬪請安。”
丹兒一愣,說:“小主,這雨這樣大,小主又與惠嬪主子不見外,就算落下這一天料也無妨。”
清雁也不搭理,只說:“取傘去。”
丹兒知道這位主子主意極正的,聽她這樣說便不再言語,只去取了紙傘,隨着清雁出了門。
惠嬪只穿了件蘇綢織繡的長褂,聽着外面的雨聲漸漸大了起來,吹進的風也夾着溼氣,便叫人取了品月緞平金繡墩蘭紋的比夾來披上。
秀芹進來回說:“主子,清雁答應來了。”
惠嬪一愣,道:“這樣的天兒,怎麼來了?”
正說着,丹兒扶着清雁已進了門。
惠嬪起身,見清雁那湖色緞繡折枝蘭花紋的馬蹄鞋已溼了大半,緊忙起身,說:“這天兒怎麼還出門,瞧瞧這身溼。”
清雁笑着道:“這雨天待着人發慌,剛纔丹兒還說要我早歇了,我瞧着姐姐這裡還沒熄燈,就來瞧瞧。”
惠嬪把清雁讓到內堂,兩人坐下,惠嬪對身旁的宮女道:“去取熱薑汁來。”又對清雁說:“瞧瞧你這鞋都溼了,受了涼,趕明兒再發病可不好。”
清雁笑着說:“我這粗枝大葉,哪有這麼精貴。”
不多時,便有宮女端來熱薑汁來,清雁邊喝邊道:“前幾日萬歲爺還說響晴的天兒怕是不豐收,今兒不就來了場大雨,想必皇上心裡也歡喜。”
惠嬪道:“這雨好是好,只下的人心裡發沉,門也出不去。”
清雁放下楓白茶盞,道:“我這樣的人心裡發沉也就算了,姐姐這樣聖眷正隆,還發什麼沉呢。”
惠嬪嘆氣道:“萬歲爺對我,也不過是念着舊日的情分罷了。”
清雁道:“依我看,姐姐這就是杞人憂天,姐姐可是大阿哥的生母,試問現在這宮裡有幾個能比得起姐姐?”
提起大阿哥,惠嬪自然歡喜,說:“昨兒早上我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見着胤褆了,有這麼高了。”邊說着邊用手比劃着。
清雁笑着,頓了頓,道:“姐姐可是有福澤的,連帶着這儲秀宮也成了福地。”
惠嬪臉色一滯,不由的往西配殿看去,透過瓢潑一樣的雨簾,西配殿一片漆黑。
清雁道:“萬歲爺久未臨幸後宮,這一翻牌子就翻到了咱儲秀宮,姐姐又是儲秀宮的一宮之主,可不就是姐姐的福澤。”
惠嬪收回目光,冷冷道:“她倒會勾人。”
清雁道:“萬歲爺這樣看重,想必日後也會有造化的。”
惠嬪臉色一沉,道:“奴才終歸是奴才,宮裡自有禮法,一個包衣,頂到天上去也就是個答應了,還能造化到哪去?”
清雁一笑:“姐姐這話說的差矣,只要萬歲爺看重的,包衣又能怎樣。”說着掩面打了個哈欠,“看我這沒有禮法的東西,也就依仗着姐姐不和我計較。”
惠嬪道:“這雨天惹的人乏,你也早些歇了吧,明兒一早我還要到皇后那去請安。”
清雁施了禮,方由丹兒扶着撐了傘回了東偏殿。
吹熄了燭燈,她只聽得狂風捲着雨絲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抽着裱糊在窗櫺子外面的綃紗上,閃電一亮一亮的,讓她睡不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清雁緩緩睜了眼,外面的風熄了,雨也小了,唯聽見雨打在檐下醉蝶花上發出的極細微的沙沙聲。
墨婉醒來的時候,雨已經住了。
從牀上坐起來,頓覺身上一陣痠疼,低頭卻見手腕上青紫一片,是昨夜他用力鉗住自己留下的,她不由深深皺了眉頭。
瑾玉聽見響動,輕輕打了織錦簾子,見墨婉已經起身,輕聲笑着說:“答應醒了?”
墨婉揉着肩膀,說:“你醒的這樣早?”
瑾玉道:“奴才一直守在圍房,小主今夜睡的可真沉。”
墨婉聽來,這話說的,很有深意,睡得沉?那就是昨晚累着了……臉一紅,說:“梳洗吧。”
脫了寢衣服,身上昨夜的痕跡一覽無餘,看着瑾玉憋着笑的表情,墨婉的臉一直紅到耳朵後面,心裡暗暗發誓:瑾玉這貨一定要籠絡好,不然自己囧大了!
換好了衣裳,又盤好了髮髻,瑾玉皺着眉頭圍着墨婉左看右看。
墨婉問:“你總瞧我做什麼?”
瑾玉爲難,指着墨婉耳下,道:“小主,這兒……怎麼也遮不上……”
墨婉拿起銅鏡一照,原來因爲盤起了髮髻,耳下一片紅紫的吻痕顯露出來。
丫的康熙!你小子這是在報復嗎!?
墨婉紅着臉,故作灑脫的說:“無妨,遮不上就不遮了,有什麼大不了?回儲秀宮去。”
雲散了,雨住了。太陽出來了。
上半夜折騰,下半夜補覺的某姑娘氣色還算不錯,一出門,一股泥土的清香迎面撲來。空氣像濾過似的,格外清新。窗外的殿宇,青石,宮牆,經過雨水的沖洗,黃的更黃,紅的更紅,檐下的擺放的鵝掌柴,舒枝展葉,綠得發亮,美麗極了。
接下來的工作是,給自己的直接領導惠嬪請安。
請安之前,先回西配殿喝點水,吃點飯,平靜一下心情。
然後出門,例行公事去也~
墨婉覺得和領導住的近還是有優點的,比如:到領導那裡報道就比較方便。
收拾完了,由瑾玉陪着跨步出了門,沒幾步,就到了正殿門前,出於禮貌,先通稟一聲,相當於按個門鈴。
自有小宮女進去稟報。
這個空當,墨婉把請安的步驟再在腦子裡演習一邊,正覺得演練的差不多的時候,惠嬪的貼身宮女秀芹掀了門簾子出來了,見墨婉站在門前,先低身施了禮,說:“奴才給答應請安,答應萬福。”
墨婉虛扶了一下:“姑姑請起,我這來給惠嬪主子請安,不知方纔的宮女是否通稟了?”
秀芹一笑,說:“回答應的話,我家主子這會子正梳頭呢,還請答應稍候。”
墨婉點頭道:“既是惠主子梳頭,我等着便是了。”墨婉轉了轉眼珠,似乎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果然這一“稍等”就等了很久。
等啊,等啊,等啊……墨婉百無聊賴的仰着頭,下了一夜的急雨,雨後,透藍的天空,懸着越升越高的太陽,雲彩好像也妒忌昨夜的纏綿澎湃,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昨夜積在殿前青磚上的雨水這會子也被烤的成了騰騰的水汽,一絲風也沒有,伴着潮溼的熱氣,空氣也好像稠乎乎的。
墨婉暗罵:尼瑪,這哪裡是“稍等”?這明明就是“久等”!你家主子在梳頭?梳什麼頭要這麼久?你家主子不是“梳頭”是“魔頭”!明擺着整人嘛!
對了,她明白過來,她就是在被人整嘛。
皇帝久未臨幸後宮,她昨天晚上一不小心成了出頭鳥。
墨婉揉了一下還在痠疼的肩膀,恨恨的想:昨兒晚上累個半死,今兒早上又被罰站?我得罪誰了?
一咬牙:丫的!還就不信了,不就是在陽光地兒裡站着嗎?你當姐姐我沒站過呢?大學軍訓的時候姐就站過軍姿!
呃……不過這次是加強版的——穿着花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