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沙漠看不到邊際。
五十度的熱風從沙丘上方吹過，接近沙地的空氣因高溫而變得扭曲。如此惡劣的環境，就算是經驗最豐富的沙漠旅行者，也有在旅途中猝死的風險。
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有悍不畏死的勇士，進入了這片死亡沙漠。
被長皮靴保護的大腳重重的踏在沙地上，留下小坑形狀的腳印，正在艱難跋涉的那名旅行者，身上裹着一塊土黃色的破布，整個人彷彿與沙地融爲一體，依靠同色系的服裝製造了迷彩效果。
那男人伸出粗糙的大手，在腰間摸索了一番，從腰帶上掛着的金屬盒裡，取出一根變形的劣質香菸，看上去像是自己卷的破玩意兒。
“呼……”
拿起打火機點燃菸捲，男人猛地吸了一口，被曬得通紅的面孔上，滿是血絲的棕眼睛，死死的凝視萬里無雲的湛藍天空。
“這就是……試煉嗎。”
那男人扔掉菸捲，用手背擦掉從眼睛裡流過的一道汗水，擡起左手猛地揮動了一下，紅色文字出現在他的眼前：
“老槍”柯爾特，英雄級NPC，不可招募。
“……”
柯爾特沉默着凝視那行文字，又用力晃了一下左手，浮現在沙漠上方的那行文字，就像是被擦掉似的，直接消失無蹤了。
——這就是自己的“身份”，柯爾特很清楚這一點。
他也不願意承認這種難以置信的事實，但經過了一系列的意外之後。柯爾特已經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一個虛假的世界中。
不光是自己，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不過只是“數據”而已。自己只不過是被製作出來的“工具人”，存在的意義便是完成神靈賜予的任務罷了。
不過，對於向來玩世不恭的柯爾特來說，自然不會憋屈的接受這種命運：
“老子要……弄死這些神靈。”
柯爾特乾燥的嘴角上揚出醜陋的弧度，老臉上露出可怖的獰笑，繼續在沙地上跋涉，前往約定的地點。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這麼做，但意識中有什麼東西告知了他，只有前往這片沙漠的中心，才能反抗自己既定的命運。
柯爾特也不知道對自己下達這個“指令”的傢伙，究竟是不是那該死的神靈。但現在，在三觀徹底崩潰之後，那些事根本就無關緊要了。
只要能幹掉所謂的“神靈”，柯爾特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就算被欺騙了也無所謂，到時候只要一槍崩了自己就好。
“你媽的……”
這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罵了一句，緩步從沙漠中跋涉而過。
此時，他水壺裡的水已經快喝光了，身上帶着的壓縮食品也消耗了大半。這片沙漠的面積，要比小販出售的地圖上標示的面積更大一些。
而且，現在還有個更加噁心的問題：“沙漠的中心”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即使是精通野外求生技巧的柯爾特，也無法在這種巨型沙漠中準確找到中心位置。更何況，他購買的地圖本來就有問題，令尋找沙漠中心的過程，變得更困難了幾分。
“媽的，這樣下去要不行了。”
髒話連篇的柯爾特，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繼續向前走，原本有力的步伐開始愈發虛浮，身上的汗水也迅速增多。
在烈陽的炙烤下，他就像是正在脫水的韭菜，眼看就要中暑了。那所謂的“沙漠中心”卻依然不見蹤影，完全看不到任何找到目的地的可能性。
——你被騙了。
彷彿有一個邪惡的笑聲從柯爾特腦中飄了出來，刺激着他疲憊的神經，在瘋狂嘲諷的同時，還帶着些許同情的意味：
“這不過是個騙局，只有你這種沒腦子的蠢人會上當，你必定會死在沙漠中，變成一具脫水的乾屍。”
“想回去嗎？現在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吧？可憐蟲。”
“滾……”柯爾特發出野獸般的怒吼聲。
——如果自己的軀體只不過是虛構的產物，只要意志足夠堅定，或許就可以生存下來。當然，即使死在這裡，也總比繼續過去那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要好。
“啊……”
柯爾特啞着嗓子嘶吼着，像一頭負傷的野獸，慢慢的向前進發。
高懸於天空中的烈陽，暴曬着他的身體。但他依舊沒有絕望，還在堅定的向前。
“我不會再被那些雜種控制了。”
柯爾特咬緊了牙關，憑藉超強的意志力，拖動像是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的走向沙漠深處。
對於這名神槍手來說，既然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路，就永遠不會動搖。即使……死在這裡，他也不會有任何悔意。
他拖着幾乎要被曬乾的身體，翻過一座小沙丘，已經快要睜不開的雙眼突然瞪大了。
——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座綠洲！
在草坪和林地組成的屏障後面，是月牙形的湖泊，澄澈的湖水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像一塊無暇的彎月寶石。
與沙漠環境截然相反的綠洲，出現在被沙丘包圍的盆地中。目睹了這奇異的畫面，馬上就要失去意識的柯爾特，也瞬間清醒過來了，嘴裡發出喪屍般嘶啞的聲音：
“這就是……沙漠中心？”
——就算不是沙漠中心，這裡的水源也可以拯救自己的性命！
面對難以抵禦的誘惑，柯爾特欣喜若狂，直接大步衝下沙坡，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在綿軟的草地上滾了幾圈，連滾帶爬的衝向月牙形湖泊。
“我來了，親愛的！”
對現在的柯爾特來說，出現在眼前的水源，就像是來自天堂的恩賜。
他一路狂奔到湖泊旁邊，二話不說直接跳了進去，乾燥的皮膚立刻被溫暖的清水覆蓋，整個人直接“煥然一新”，摘掉頭上的牛仔帽，放聲大笑起來。
在絕境之下突然迸發的希望，令柯爾特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他低下頭，也不管這水是否乾淨，猛地灌下一大口。
補充了充足水分，確保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之後，泡在湖裡的柯爾特，也終於開始冷靜下來了。
——這裡到底是不是“沙漠中心”？
在柯爾特看來，這種莫名奇妙出現的綠洲，應該就是自己旅途的目的地了。奇怪的是，這地方除了自己以外，找不到其他任何人，本以爲會出現在此地的“引領者”之類的傢伙，也是完全不見蹤跡。
柯爾特很清楚，沙漠裡出現這種綠洲，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即使表面上風平浪靜，但自己反抗既定命運的秘密，或許就潛藏在這座綠洲之中。
“……”
泡在湖水中的他，扔掉腰帶上掛着的煙盒，緩緩的游上岸，坐在草地上愜意的眯起眼睛。
樹冠的陰影爲柯爾特擋住了陽光，重獲新生的槍手，並不打算立刻尋找自己的目的地，而是決定先在這座“天堂”中享受一番，然後再啓程探索周圍。
“你來了。”
溫和聲音傳進柯爾特的耳朵，他的身體猛地彈了起來，條件反射般的瞬間拔出左輪，指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身爲被設定爲“職業殺手”身份的NPC，柯爾特的反應速度快得恐怖，但卻並未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兔子坐在草坪上，瞪着圓溜溜的紅眼睛看向自己的臉。
“是你在對我說話？”柯爾特把左輪槍口對準了兔子肥胖的身體。
得知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之後，這名槍手的世界觀早已崩潰，對“兔子說人話”這種事，也並未感到意外。
“是的，歡迎來到綠洲，覺醒者。”
兔子偏過頭，晃了晃自己的長耳朵，對柯爾特眨了眨眼，看起來就像是個猥瑣的老男人，發出的溫柔男聲也顯得違和感十足：
“這裡是覺醒者們的聚集地，只要你通過檢測，就能成爲我們的一員，進入真正的極樂世界。”
“老子不要什麼極樂世界，只想打爆‘神’的狗頭。”柯爾特惡狠狠的說。
得知了自己的前半生都處於被操縱的狀態，此時的柯爾特可謂是怒火中燒，在他看來，這種事簡直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我明白您的想法。”兔子很有禮貌的說着話，與滿嘴髒話的柯爾特產生了鮮明的對比：“請您放心，覺醒者們都在爲了對抗‘神’而努力。”
“這裡的人都和我一樣是嗎。”柯爾特嗤笑起來。
“是的，絕大多數覺醒者都仇視‘神靈’，創建了這座綠洲的那位先生也是一樣，他想要集合覺醒者們的力量，擊潰高高在上的神靈。”
“是嗎……”柯爾特眯起眼睛打量着那隻兔子：“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在說話的同時，柯爾特的手指勾在扳機上微微加力。雖說他做出了威脅動作，兔子卻依舊淡定得很，甚至連躲閃的意思都沒有：
“在進入綠洲大門之前，您需要通過檢測，覺醒者。”
“什麼檢測？”眼見“逼供”無效，柯爾特也放下了手槍。
“有些被神靈派來的破壞者，會僞裝成覺醒者混入綠洲。我們需要確定您不是這樣的人。”兔子提醒道：“站在這兒別動，檢測馬上就會結束。”
兔子的紅眼睛裡散發出一束白光，刺得柯爾特睜不開眼，那道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之後立刻便消失了，兔子也滿意的點點頭：
“身份已確認，再次歡迎您來到綠洲，柯爾特先生。”
語畢，兔子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暗紅色的裂縫，出現在柯爾特眼前。
這個世界的“外殼”被撕開了，裂縫裡正飄來陣陣陰風，以及模糊不清的噪音。柯爾特不知道這個裂縫通向何方，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只要能攻擊那些該死的神靈，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無關緊要。
嗡！
柯爾特的腦袋猛地顫了一下，整個人頓時被暈眩感所籠罩。但他的視線再次清晰下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漫長的地下通道中。
身邊的牆壁異常的“粗糙”，看起來像是分辨率極低的老遊戲，岩石都是標準的正方體，上面的圖案也都是完全一致，透出一股微妙的詭異感覺。
“什麼鬼地方？”柯爾特低聲嘟囔。
“請不必擔心，覺醒者。”兔子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通道中響起，兩顆紅眼睛也再次浮現出來：“我們爲了躲避神靈派出的‘執行官’，必須要使用這樣的通道，才能隔絕他們與綠洲的聯繫。”
“神靈會追殺覺醒者？”柯爾特皺起眉：“他們好像沒怎麼管我。”
“現在他們被其他的事情拖住了。”兔子輕聲笑了起來：“這正是我們反攻的好機會。”
“我該怎麼做才能找到他們？”柯爾特咬着牙。
“請不要着急，我會指引你的。”兔子蹦蹦跳跳的走在通道前方。
多年的殺手經歷，令柯爾特察覺到了一絲危險氣息，他悄悄的用右手拔出左輪槍，左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大馬士革刀。
嗡嗡……
大型機器運轉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柯爾特停住腳步，問道：“你們究竟……”
話音未落，他的眼前突然一黑，意識乾脆利落的被掐斷，身體無力的跪倒在地，原本警覺的眼神，也頓時變成了渙散而茫然的目光。
看到柯爾特的模樣，兔子一蹦一跳的回到他面前，張開小嘴露出與可愛外形不符的染血尖牙：
“覺醒者，歡迎加入‘綠洲軍’，我們是不會讓你的犧牲白費的。”
“你的血肉將成爲引擎的燃料，我們會替你完成真正的反抗，徹底摧毀所有的造物主，然後……成爲新的統治者！”
兔子發出一陣邪惡的大笑聲，身體突然膨脹了幾十倍，從人畜無害的小兔直接轉化爲披着兔子外皮的“肌肉猛男”，醜陋的外形令人聯想起喜歡穿奇裝異服的變態。
他伸出強壯的手臂，提着柯爾特的領子把對方揪起來，輕鬆的扛在自己肩膀上，沿着分辨率極低的道路，走進前方被無邊黑暗籠罩的通道之中。
“老槍”柯爾特那短暫而痛苦的旅程，在今天徹底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