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也應景般的黑壓壓一片,周圍的氣壓很低,傅蔓胸口悶悶的彷彿被一記悶拳重擊在胸口,從得知消息到現在似乎已經過去二十四小時了,鍾遠山卻躺在房間裡依舊昏昏沉沉的睡着,一點兒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幾天,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是最漫長的一天。

傅蔓想去看看鐘易寧,說實話,她其實一直在恨他,恨他當初怎麼能說出那些話,但她發現恨一個人最好的辦法便是將他無視,所以她一直在努力無視他,努力裝作無所謂。但說他走私軍火,倒賣槍支,她怎麼都不會相信。

因爲她始終都記得,很久很久之前,某一年盛夏。

炎炎烈日燒灼着他們的皮膚,以及那顆熾熱的心,那是鍾易寧參軍的第一年,傅蔓那時候還是小姑娘一個,完全不懂男孩子那顆熱血的心,鍾遠山那時候要送鍾易寧去當兵,傅蔓暗地裡偷偷哭了很久,當兵了他們就不能經常見面了。

鍾易寧雖然也捨不得她,但終究還是沒能抗住誘惑,是他體內躁動的因子在作祟吧,他總覺得男孩子生下來不當兵那還能做什麼?保家衛國平天下,那纔是他終身爲之奮鬥的目標。

盛夏的夜晚,夜空中星星閃爍,皎潔皓白的月光投撒在湖面上波光嶙峋,知了叫的歡暢,兩人對着月影依坐,傅蔓將頭搭在他的肩上,一個勁兒的求他外加威脅:“你去當兵了我怎麼辦?萬一學校裡有男孩子纏着我怎麼辦?”

其實那時候還真有個男孩子纏着她,每天跟她要手機號碼,那時候很流行類似小靈通之類的手機,鍾遠山很疼她,她那年生日的時候特意買了一個送給她,連鍾易寧都沒有。傅蔓拿着小靈通整天跟他炫耀,鍾易寧卻興趣缺缺的搖搖頭:“幼稚。”

其實,那時候他心底是有一點嫉妒的,但是看着她高興的樣子,對着他傻笑的樣子他又覺得很無奈,他那時候害怕自己這一輩子便栽在這個小丫頭的手上了。

那個男孩子是個富家子弟,在學校純屬是個惡霸王,傅蔓不太關心班裡的事,但關於他的事也聽說了不少。

聽說那個惡霸王在追班花。傅蔓屬於耐看型,不屬於第一眼美女,不是接觸很久一般很容易忽略她,更是難以躋身班花行列,傅蔓不多話在班裡沒什麼朋友,算不上特別好。班花長的好看成績又好,學校追的男生也很多但是惡霸王放出話班花從此斷了桃花。

聽說惡霸王把班花親了,兩人終於在一起了。

聽說惡霸王把班花上了。

班裡關於這些小道消息的八卦真是不少。過了幾天後,班裡又在傳說惡霸王正在追隔壁班的班花,兩人大搖大擺在走廊秀甜蜜,傅蔓看見自己班的班花捂着肚子躺在位置上,臉上眉頭緊皺。

霸王的新鮮勁頭過去了,聽說又在追校花,還有人說看見校花和隔壁班的班花爲了霸王打了一架。

一個月後,惡霸王開始追她了,傅蔓嗤之以鼻,再然後,班花懷孕了,是傅蔓陪着她去醫院墮了胎,那時候令傅蔓更加對惡霸王深惡痛絕。這樣的男人該下十八層地獄纔是。

傅蔓那時候一直爲自己的正義感所驕傲。

有句話叫“流言止於智者。”很顯然她不是智者,人云亦云,有些事情似乎表面是這樣,但真相似乎永遠掩藏在那些似是而非的表象裡。

一直到畢業那年,傅蔓才知道,原來班花的孩子不是惡霸王的,原來惡霸王和班花分手其實因爲班花上了別的男人的牀。

原來惡霸王一直追這個追那個,只是爲了氣班花。

原來即使這樣,惡霸王還是厚着臉皮求複合,那晚,班花哭的泣不成聲,班裡的女生顛覆了對惡霸王的看法,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癡情種,而且還是又帥又多金的癡情種。傅蔓只在一旁冷眼看着,那時候,她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往往隱藏在最邪惡的背後。

直到此刻,她都清清楚楚的記得鍾易寧的回答,他黑漆漆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散發着異樣的光芒,白淨的臉上有些稚氣未脫,卻堅定的令她的心微微震撼了下。

他一字一句的告訴她:“不去當兵,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

兩人那次徹底吵了一次,女孩子的思想跟男孩子的總歸還是有些區別,男孩子的雄心壯志女孩子也始終無法理解,在女孩子的世界裡,只要兩個人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這不就是最幸福的事兒麼?

但男孩子不那麼想,滿腔的抱負、雄心壯志如何去發泄,他們要的不是女人的臣服。鍾易寧是小時候受奶奶的影響太深刻。

鍾易寧的奶奶,鼎鼎有名的巾幗不讓鬚眉,聽說還是當初有名的開國元勳。行事作風殺伐果敢做派儼然一副女將軍的架勢。舞刀弄槍倒是難不倒她,反倒讓她在家裡帶帶小孩子做做針線活還真是困難。

所以,那時候扛起這重則的反倒成了鍾易寧的爺爺,爺爺性子溫吞,不急不躁。

小時候,鍾易寧惹了事、犯了錯,都是奶奶拎着棍子教訓他,追着他滿院兒跑,爺爺擋在他身前一臉護犢子的表情。那時候,鍾易寧每每犯了事都躲到爺爺的身後,爺爺永遠是一副嘻嘻哈哈、和藹慈祥的樣子。奶奶雖平日裡對着他大大咧咧,語氣兇狠,但在爺爺面前,永遠只恭恭敬敬的叫他三哥。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就跟事情一樣,有些人他也是永遠看不清的。

聽說爺爺真正生氣的樣子沒幾人見過,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他起初還不信,覺得他們口中說的人跟他心中的爺爺根本不是一個人,鍾遠山卻只笑着搖搖頭,意味深長的告訴他:“你覺得能把你奶奶那樣的人收服的服服帖帖的,你認爲他簡單麼?”

鍾易寧那時候還小,管他呢,只要爺爺肯護着他怎麼都好。

後來鍾易寧走的前一晚,傅蔓偷偷溜進他的房間,兩人相擁而眠,她永遠也不知道,那一晚,是鍾易寧最難熬的一晚,聽說男人只要開了葷,後面似乎很難忍,他總是慢慢在等她長大,等她小孩子的性子慢慢變得成熟婉轉。

那一晚,傅蔓靠在他的懷裡,枕着他的手臂睡的香甜,鍾易寧卻徹夜難眠,直直的躺着望着頭頂的天花板,認真的數着綿羊卻依舊抵不住心癢難耐,他跟江瑾言一樣,自控力都相當好,從1數到1000,他頭腦卻越來越清晰,所謂理論經不起實踐的磨練,他總算驗證了數綿羊這方法不科學。

直到天邊泛起微弱的魚肚白,他才隱隱有些睡意堪堪睡去,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枕邊已空,傅蔓偷偷爬起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卻差點錯過了去部隊報道的時間。

往事如煙,令她沉浸在迷霧中。

傅蔓讓人帶了口訊想去見見鍾易寧,可是一直傳來消息,鍾易寧不願意見她。江瑾言只能攬着她的肩安慰她,“給他一點時間,乖。寶寶今天怎麼樣?”

傅蔓驀地一怔,想起自己肚子裡那一條小小的生命正對這世界滿懷期待。心變暖暖的。

直到——

有一天,傳來消息,鍾易寧認罪。

啪——

鍾遠山就在他們背後直直栽倒下去,四周空氣凝固,畫面彷彿被定格住一樣,衆人驚訝的回頭看他顫抖的身子往後倒去,耳邊盡是充斥着傅雪茹尖銳的喊聲:“遠山——”

那是第一次,傅蔓聽見媽媽喊他名字,似乎人到痛極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忽然之間,世界就好像崩塌一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鍾遠山病危入院,鍾易寧鋃鐺入獄。鍾家突然成了落魄豪門,若不是江瑾言這點裙帶關係帶着,憑着鍾遠山以前鋼鐵一般的手腕,毫無爲五斗米所妥帖的行事作風,難保會有幾個看好戲的圈內人落進下石。

傅雪茹一天彷彿蒼老了十歲,花白的頭髮一夜之間染上一絲銀光。

陰森森的走廊盡頭,傅雪茹死死拉着江瑾言的袖子,哭的斷斷續續道:“瑾言,我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憑什麼我嫁的男人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這次還連累了易寧——”

江瑾言扶着她,雙眸深邃的望着她,安慰道:“您別亂說,這不管您的事,而且您放心,他們會沒事的——”

傅蔓靠在走廊的轉角處靜靜聽着她的抽泣、自怨自艾,卻死死的捂着嘴留着眼淚,心頭一陣劇痛,似乎有什麼正在悄悄逝去。

“我對不起易寧,對不起遠山,對不起蔓蔓,我對不起所有人——”

江瑾言撫着她的背,頓時有些語塞,卻聽她繼續道:“現在,害的遠山都不敢跟蔓蔓相認。”

傅雪茹一愣忙抹了抹眼淚,頓覺有些失言,低着頭不說話,江瑾言雙眸一沉,淡淡道:“我知道。”

傅雪茹一怔,“遠山告訴你的?”

江瑾言點了點頭,“那次我跟蔓蔓吵完架,鍾叔告訴我的。”

直到現在,他也改不過來稱呼。

傅蔓呼吸一窒,寂靜幽森的走廊,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清晰而有節奏的心跳聲,“嘭—嘭—嘭—”

原來是這樣。

有些人總是用自己自以爲是的方式親手結束了他們的關係。

她怎麼覺得那麼苦澀?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劃破着寂靜的走道,傅蔓心猛的一跳,看着手中閃着光的手機,江瑾言和傅雪茹同時循聲望去,心頭俱是一驚,頓時襲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傅蔓只淡淡瞥了他們一眼,接起手中的電話:“爺爺,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江敏走急切的聲音:“蔓蔓,瑾言在哪?瑾言呢?”

傅蔓掃了江瑾言一眼,疾步走過去,將手中的電話遞到他面前,“喏,爺爺電話。”

江瑾言修長的手指接過電話,面無表情道:“怎麼了?”

江敏州語氣急促道:“你趕緊回來一趟,你嫂子出事了。”

江瑾言心下一沉,“大哥呢?”

“別跟我提那個逆孫!氣死老子了!那混球昨天早上跟我們說去出差,結果今天早上的八卦新聞拍到他昨天跟楊琳那個狐狸精出現在機場,我當時氣的要死剛想關掉就被小果看見了,那丫頭趁我不注意就溜出去了,打你哥電話一直關機!你說她會不會想不開啊?你那邊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就趕緊回來幫忙找人!”江敏州語氣裡透着不容拒絕。

江瑾言握着電話不說,黑漆漆的雙眸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爺爺,這邊也出了點事兒,我讓沈公子先幫忙找着,等我處理完就立馬回來。”

江敏州一聽氣更甚,怒道:“你如果覺得不好意思就跟蔓蔓說是我的意思!她會理解的!等你處理完回來?回來幹嘛?回來替你嫂子收屍啊?”

江瑾言臉頓時沉了下去,握着電話的指節泛白,語氣生冷:“您也說了她是我嫂子,我哥都不操心要我來操心?我老婆要跑了您就開心了?

其實,寂靜的走廊,兩人的斥責聲都可以清楚的落進傅蔓和傅雪茹的耳朵裡,傅蔓低着頭撥弄着手指,看不出她此時的情緒。

江敏州突然有一種,自己老了,似乎再也管不動他們的事兒了,眼眸黯淡下去,語氣漸漸疲軟下去,說道:“行了,你們自己決定吧,你去聯繫沈公子吧。”

江瑾言聽着他疲倦的聲音心頭也漸漸柔軟下去,淡淡道:“嗯,剛剛忘了跟您說了,鍾叔病危進了加護病房,我暫時可能回不來。餘果的事情沈公子會處理的。”

江敏州一愣,道:“情況怎麼樣?”

“還好。”

“嗯,蔓蔓在邊上?”

“在。”

“讓我跟她說兩句。”

傅蔓接過電話狐疑的蹙着眉,恭敬道:“爺爺。”

江敏州此刻的語氣很和藹:“好好陪陪你鍾叔,爺爺在家等你。”

傅蔓麻木的點點頭:“嗯。”

“代我問你媽媽好。”

“好。”

電話被掛斷後好久,走廊是長久的沉寂,傅蔓擡頭看着江瑾言挺拔的身姿俊逸的面容,仰着頭問道:“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江瑾言撫着傅雪茹回病房,只淡淡應了聲:“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