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來的人不逃走,反而衝往騎兵陣,讓莫軒意略感意外,但很快明白過來:對方的勇猛,恰恰證實了山寨之主夏侯尊在酒樓內的真實性,是以手下悍不畏死,要替老大殺出條血路!
曾幾何時,莫軒意對於山寨頗爲嚮往,認爲那是武林聖地,還想投奔來着。只是山寨太過於神秘,飄忽無蹤,尋不着門徑,這才作罷。當他受邀出山,替元哥舒賣命後,這份江湖熱血便漸漸冷淡下來。到了如今,更不存半點。
江湖上討生活,等於在刀口上討生活,看似逍遙灑脫,什麼健馬馳騁、快意恩仇;什麼刀光劍影、俠骨丹心……
可實地裡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這個江湖早就變了,很多時候,比市井還勢利、比官場還陰暗,一聲“大俠”,兩個字裡蘊含着道不盡的滄桑,說不明的悲傷。
特別是如今莫軒意知道山寨的背景來歷後,更是暗暗慶幸當初沒有找着路加入山寨去。
江湖變了,世道也變了,一個披着江湖組織外衣的勢力冷不丁冒出來,就想攝取天下?
想法何其簡單幼稚!
要知道這個山寨只在江湖範疇內享有盛名,大部分時間內都是神神秘秘,躲躲藏藏的,連劫富濟貧這般的行爲都欠奉,民心根基幾等於零。如此之下,還想一朝得勢,簡直做夢。
陳三郎出身低微,但起碼有個欽命狀元的名分加成,在文壇上多少積累了名望,還在縣令的位置上幹了一段日子,然後魚入大海,進入雍州,身先士卒,披堅執銳,不知經歷了多少血戰,這才終於闖蕩出這點基業。
山寨數騎而來,便想憑着個體的高超武藝取而代之,若真得如此簡單可行,陳三郎就不是陳三郎了。
莫軒意冷眼觀看,洞若觀火,他胸有韜略,素有志向,論起來,其實在整個陳三郎的班子裡,他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論文化知識底子,周分曹與宋志遠確實厲害,但他們身上的儒風太重,稍顯拘泥;至於江草齊等,十足的草根出身,勇於拼命,但謀略方面欠缺,存在性格上的短板。
故而綜合起來,不是莫軒意自誇,他都稱得上是陳三郎麾下第一人。但用人的學問講究,能力從來不是首位,品性資歷,更能讓上位者看重。誰都不願意養出個白眼狼來,所以說“任人唯親”絕非個例,而是通用的原則。
陳三郎不計前嫌接納並任用莫軒意,其實已經算難得的了。莫軒意心中明白,自家想獲得信任和重用,就必須拼出成績來。不僅是要證明給陳三郎看,更是要證明給別人看。
今天,圍殺山寨武者,便是莫軒意一次非常不錯的機會。
見到抵擋住第一波箭雨攻擊的山寨武者主動撲來,莫軒意只覺得有熱血沸騰,換在以前,他早就槍花一耍,上前迎戰,不過現在卻不行了,開口喝聲:“槍騎殺敵!”
騎兵陣頓時變陣,唰唰唰,前排數十騎讓開,第二排冒出數十杆鋒芒畢露的長槍來。
這些槍,每一把都足有一丈三尺長,雖然比重騎所用的丈八長槍短了一截,但同時也減少了重量,運用起來較爲輕捷。長槍桿子,都是銅鐵所鑄,沒有什麼柔韌性可講,就是堅挺硬朗,在戰場上的作用,不講任何花哨,不是捅便是刺,要不直接劈頭蓋臉打砸下來。
數十杆槍,整整齊齊,直接朝着撲來的山寨武者刺去。
來勢甚急,難以騰挪躲閃,那數名武者只得揮舞兵器來格擋劈開。
只是長槍比起弩箭來,力道勁頭不知重了多少。其實完全擋住第一波箭雨,就讓這些武者損耗不小,撲到陣前時,已經有些強弩之末了。
“啊啊啊!”
稍有遲滯,便有武者中槍,血淋淋地被捅出大窟窿來,眼看不能活了。
莫軒意看着,眼角都有些眺。
這幾名武者放在江湖上,不敢說一流高手,但也是入了流的人物,手腳功夫,起碼練習了二三十年,纔有這份火候,可現在面對兵甲武裝,也就是一會兒的事,便被殺戮。
莫軒意很清楚這一批騎兵的基礎,不過剛操練數月而已,就是在平復雍州的大小戰役中,獲得些實戰經驗,可絕不稱得上是那些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老兵”,在戰力上,其實是欠缺的。
然而就是這麼一批兵,轉眼就殺掉了能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高超武者。靠的,便是精良的武裝,和嚴格的整體紀律。
江湖中人所用武器大都短小精巧,或劍或刀,長槍重錘這些頗爲少見。兒在戰場上,大開大合,武器上的短板總能被無限放大,從而形成致命的缺陷。
長槍衝刺,鋒芒無匹,接連刺殺了三名武者,剩得一個見勢不妙,當即轉身要逃。
嗖嗖嗖嗖!
這武者身材矮小,最擅於輕功,身形非常靈巧,故而在江湖上闖蕩出個名堂,名曰:“竄天鼠”。慣於飛檐走壁,穿牆入室。此刻他轉身逃,察覺到背後勁風凜冽,似有暗器襲來,當即施展開手腳,要完全躲避開來。然而他才一個俯身,雙腳傳來劇痛,已然中了兩箭。一愣之下,噗噗噗,矮小的身子不知中了多少箭,竄天鼠變成了一隻箭豬,死得不能再死了。
“兵甲武裝,厲害至斯!”
在不遠處的一間樓上,許念娘站在窗前觀望着,見到這一幕,不禁眸子一縮,臉色有些黯然。
他聽聞了圍殺訊息,便堅持要過來觀戰,許珺無法,只得陪他一起過來。
許珺道:“爹,那是這些武者武功還沒有練到家,換了你就不同了。”
比竄天鼠這些武者,許念孃的確要高出許多倍,面對上百騎兵,下場當然不會如此悽慘,自能從容脫身。不過此刻他所想與女兒大不相同,面露苦笑:世間有幾個與自己同級別的武者?只怕,兩個巴掌便能數完吧。可兵甲武裝呢,動輒上萬,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當暴露在戰場上,面對數量衆多武裝精良的軍伍,其實他自己都沒有什麼底氣。上一次,在南陽府,爲了營救宋志遠,許念娘確實大顯威能,以一己之力,斬殺了不少兵甲。但那是在城裡藉助了地形以及天時的幫忙,絕非硬碰硬的廝殺。
轟轟轟!
殺伐之音,四面八方響起,這是調動起來的兵甲在不斷趕來,其中有步兵,更有可怖的重騎。
聽着這些整齊而洶涌的聲音,許念娘心頭莫名掠過一抹悲哀之意,若狐死而兔悲:人道興盛,廟堂森然,江湖,從來都只是一種陪襯而已,如旁門左道,不入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