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涼纔出去不久,方纔晴了一刻的天又下起了雨,風吹着雨絲打在窗櫺上,楚映月的指尖碰了碰那浸入窗縫的雨滴,昨夜,他就是從這裡翻進來的。
饒是她再不想承認,霍將軍對她的確是用了心的,那天的確是她錯了。
是她不該口不擇言說那樣的話。
“夫人,蘇氏要見你。”半枝悄悄的進屋。
楚映月瞥了一眼外頭的雨,忍不住蹙起眉心,“她來幹什麼?”
半枝低聲道,“夫人,先讓人進來罷,在外頭澆着呢。”
楚映月訝然一愣,“沒撐傘?”
半枝搖搖頭。
待蘇氏主僕進了屋,人抖的如同篩子一樣,跪在地上,很快就沾溼了地面。
蘇盈盈紅着眼行禮,“給姐姐請安。”
不知怎的,那樣柔弱的樣貌,可憐的表情,竟叫楚映月一下子想起了遠在金陵的二妹妹,紅着的那雙眼,就彷彿毒蛇一樣吐着信子,叫人渾身發冷。
她往後退了退,纔想起如今是在將軍府,那個人也不是她的二妹妹。
楚映月穩了穩心神,一手扶着羅漢牀的架子,“你找我什麼事?”
蘇盈盈立即跪在地上,哽咽的說,“求姐姐救救紅袖,妾只是讓紅袖送個熱茶,並非有意勾引將軍的,求姐姐救紅袖一命,給她請個大夫罷!”
秦嬤嬤也跟着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子,像是凍壞了一般。
外頭掃地的人有意識的往正房門前經過,很快就被芍藥趕走了。
楚映月沒說話,她推開窗子,任雨水隨着風拍在她一側的肩膀上,夏衣單薄,很快就溼成了一片,她接了一些在手心裡,輕輕的捻了捻。
雨水是溫的。
她眼底微涼,對這主僕二人漸漸起了防備之心。
半枝是知道內情的,見主子被欺負成這個樣子,縱然是一貫沉穩也按捺不住了。
“姨娘這話說的好奇怪,我們夫人何曾說過不叫你們請大夫了?”
蘇盈盈含着淚不說話,秦嬤嬤立即後來居上,厲聲道,“半枝姑娘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主子還撒謊不成?”
“你……”
這兩人在有意激怒她,楚映月拍了拍半枝的肩膀,臉色並無一分變化。
她看了蘇氏片刻,眼前的蘇氏彷彿跟二妹妹的身形重疊上了,她抑住心裡翻天覆地的情緒,眉眼清淡。
“府裡是沒有傘麼?”
蘇盈盈楞了一下,立道,“妾出來的急……”
楚映月微微點頭,與半枝吩咐道,“走時候送姨娘把傘,別叫人出去說咱們將軍府刻薄。”
半枝彎了彎脣角,“是。”
蘇盈盈是故意不帶傘的,她原就是想激怒了正房,到時候等外頭的風言風語一起來,衆矢之的,這楚氏能有什麼好果子?
可沒料想……
蘇盈盈眼底閃過一抹不甘願,強笑的謝過,便又提起紅袖,“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紅袖是我的丫鬟,求夫人救救她,給她請個大夫罷。”
楚映月捻起茶杯的手一頓,突然道,“紅袖是哪個?”
半枝道,“是原先宮裡送來的那十個丫鬟裡的。”
她啊了一聲。
“恕我愚鈍,這宮裡賜下的丫鬟,究竟是給將軍的,還是給姨娘的?”
蘇盈盈暗道糟糕,勉強的說,“自然是給將軍的,可是……”
沒等她說完,楚映月便道,“既然是給將軍的,怎麼就成了你的丫鬟?”
“你也知道這無規矩不成方圓,下人的冊子都在我這,做的什麼安排的什麼都是有記錄的,那個丫鬟去伺候你我倒沒有什麼意見,只是總該叫人來說一聲,你說是也不是?”
蘇盈盈抿着泛白的脣角,來時候爲了叫自己瞧着可憐,連口脂也沒有塗。
如今見那女人明眸皓齒,口如含朱,只單單坐在那便一室的光華,她卻要委屈自己淋了雨,還要跪在這裡,光是這樣想着,都覺得面上掛不住。
因父親的緣故,她從來不曾過過這樣的日子,連皇后娘娘都對她恩寵有佳。
這個女人憑的什麼?
她臉色紅着白,白了紅,眼底漸漸浮起一層恨意,不過很快就壓了下去。
蘇盈盈梨花帶淚似的,哽咽的說,“是妾糊塗,妾一見紅袖的身世,便總有同病相憐之感,故認了紅袖做妹妹,如今見她奄奄一息,生死不明,妾想着過來求夫人一個恩典……”
她哭的十分傷心,在男人一腳踏進來的時候,眼一翻就暈在了地上。
秦嬤嬤那母鴨嗓使勁的嚎,先是嚎小姐可憐,淋了雨還要跪在地上,又嚎小姐仁義,不顧自己爲丫鬟求大夫,總之話裡話外就是當家主母兇惡狠毒。
霍北涼涼涼的看了秦嬤嬤一眼,秦嬤嬤嚇的抖了抖,也跟着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楚映月瞠目結舌。
霍北涼是披着雨回來的,不知發生了什麼,眉頭上帶着一股子怒氣,別說蘇氏主僕,便是她都瞧的心驚肉跳的。
“扔出去!”
他眉眼不擡的說。
果真進來四個下人,兩人擡一個,輪着擡出去了。
半枝識趣的也跟着出了去,追着人出去喊,“哎,別忘了我們夫人送姨娘的傘……”
楚映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楚映月不笑時雖也美,卻美的很淺顯,可笑時候的美,大約是雨後牡丹,豔若桃李,清麗如空谷幽蘭,便是把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不及描述她那笑中的一分一毫。
霍北涼眉間的鬱色頃刻便散了。
他長嘆一聲,將人揉在懷裡,“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她嗔怒的捶了他一下。
“大白天也沒個正形!”
霍北涼也沒堅持,鬆開懷裡的人,視線略過她那單單溼濡成一片的肩膀,“怎麼回事?”
楚映月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搖搖頭說,“沒事,窗子沒關緊。”
蘇氏的事她不打算跟他說。
霍北涼皺了皺眉,到底沒有問下去。
他屈身坐在桌案邊上,“收拾東西,咱們今晚就出城。”
霍北涼想了一路,京裡謠言四起,再把她留在京中,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再者,他也看顧不過來。
“去哪?”楚映月一怔。
“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