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曼督畔望着前方馬賊逃逸身影,恨得咬牙切齒,獵物就在嘴邊,卻始終差了一步,就是吃不到嘴,心中惱怒可想而知,但沒辦法,將士們已經跑不動了,氣喘吁吁,飢腸轆轆,胯下戰馬也是體力耗盡,難以爲繼,再說已經追殺六十餘里,遠遠超過了安全距離,無法保障落馬城的安危,必須返回了,即便無功而返,心不甘情不願,亦是無可奈何。
奈曼督畔下令,停止追殺,撤回落馬城,後軍變前軍,儘快返回軍營。
他們一停,前面狼奔豕突的馬賊也停了下來;他們調轉馬頭,不追了,回去了,馬賊軍卻立即囂張起來,調轉馬頭展開攻擊。
遙來部控弦氣得睚眥欲裂,兩眼冒火,恨不得衝上去抓住這些馬賊剝皮抽筋亂刃分屍,但此刻遙來部控弦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士氣也悄然發生了變化,撤退命令一下,控弦們的精神氣就泄了,戰意直線下降,兩個不利條件一結合,遙來部控弦就被動了。反觀馬賊軍,肯定做好了準備,帶足了乾糧,一個個生龍活虎,雖然戰馬已經疲憊不堪,但人還有力氣,還能猛烈射擊,近身肉搏完全佔據上風,如果雙方陷入僵持,糾纏廝殺,遙來部控弦的損失就大了。
奈曼督畔看到馬賊軍第三次轉身反撲,心裡頓時有了不祥之感。事出反常即爲妖,這支馬賊軍從天而降,不知死活地威脅落馬城,在逃亡過程中又一次次反撲,疑點重重,如果這是誘敵,則己方有中伏可能,如果這是調虎離山,則落馬城有失陷之危。不論哪一種猜測,當務之急都是立即速擺脫敵人的糾纏,急速返回落馬城。
“傳令各部,加快撤離速度。”
奈曼督畔毫不猶豫,當即命令主力風馳電掣而回,命令親信部下帶五百控絃斷後,阻擋馬賊軍的反撲。
然而,人困馬乏,體力不支,地上積雪又增加了行走難度,此刻所謂的加速撤離,也就是策馬小跑而已,如果再催馬狂奔,戰馬體能耗盡,馬就算不死也廢了,那損失就太大了。
奈曼督畔帶着主力奔行不足十里,背後便傳來“轟隆隆……”的戰馬奔騰聲。
奈曼督畔初始以爲斷後阻擊部隊返回了,心裡很高興,若馬賊軍退去,不再反撲,便證明自己的猜測完全錯誤,虛驚一場,但隨着轟鳴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大,山川震動,地面顫抖,奈曼督畔的臉色漸漸就變了。
這根本不是五百控弦縱馬狂奔可以發出的聲音,這至少有四五千控弦在打馬飛奔。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中計了,敵人大隊人馬出現,而敵人兵力如此之多,不要說自己抵擋不了,落馬城更是無力抵禦,而之前斷後阻擊的五百控弦,必定已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奈曼督畔駭然變色,遙來部控弦亦是驚慌失措,雖然現在還看不到敵軍身影,但從遠處傳來的巨大轟鳴聲,從地面抖動便能估猜到敵軍規模遠超己軍,而己方體力不支,戰鬥力銳減,這一仗根本沒辦法打,好在距離落馬城很近,六十里左右,快馬加鞭很快就能跑到。生死時刻,也顧不上戰馬死活了,即便把胯下戰馬跑廢、跑死,也比身首異處丟掉性命好。
不待奈曼督畔下達命令,控弦們就揮起馬鞭,猛踹馬腹,一個個催馬狂奔,風馳電卷,呼嘯而走,撤退速度驟然加快。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遙來部控弦奔行不足十里,不但背後戰馬奔騰的轟鳴聲越來越大,追兵身影已隱約可見,而在他們的側翼,在落馬河南岸,竟然也傳來了戰馬奔騰的轟鳴聲,這意味着敵軍另外一股人馬正在己方側翼迂迴包抄,只待包抄到位,斷絕了他們的退路,他們就陷入包圍,有全軍覆沒之禍。
奈曼督畔大驚失色,懊悔不迭,早知如此,無論如何也不會追殺六七十里,追個二三十里就回去,如此即便敵軍大兵壓境,也能據城死守,固守待援,好歹還有一線希望,但如今己方體力不支,戰馬也難以持久,而敵軍蓄謀已久,體力充足,一旦完成合圍,己方就完了,兩千控弦能夠殺出重圍生還者寥寥無幾,如此落馬城空虛,遙來部有滅族之禍。
遙來部控弦們亦是驚駭欲絕,他們死了一了百了,但落馬城以及數萬部落族衆,他們的父母妻兒,都將失去保護,都將隨着部落的滅亡而墜入無盡深淵。控弦們瘋狂了,拼命催打胯下戰馬,快一點,再快一點。
戰馬不行了,四肢漸漸無力,甚至口吐白沫,雖然還在主人的驅趕下竭力奔跑,但四肢動作的頻率越來越慢,速度有減無增。
“轟隆隆……”背後的轟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敵軍衝出地平線,如驚天波瀾,潮水一般咆哮而來,氣勢如虎。
“轟隆隆……”側翼落馬河南岸的轟鳴聲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已經超越了己方隊伍,很快就要包抄到位了。
奈曼督畔和麾下將士們陷入了絕望,“嗚嗚嗚……”低沉的角號聲撕裂了鋪天蓋地的轟鳴音,迴盪在陰沉沉的天空下,好似絕望戰士在蒼莽暮色下悲聲哭號。別無選擇了,軍心已亂,士氣已崩,控弦們不可能停下奔逃的腳步,不可能重整旗鼓背水一戰,唯有利用求生執念,一往無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或許還能突破敵軍包圍,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戰馬終究到了極限,高速奔跑不可維持,哪怕你拿刀捅它,砍它,讓它痛徹入骨,榨乾它全部潛力,也終究有盡頭,但戰馬就是控弦們的兄弟,就是他們的家人,哪怕自己死去,也不會親手傷害自己的手足。
戰馬的速度越來越慢,控弦們在絕望之後,也逐漸冷靜下來,既然難逃一死,那就以命搏命,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嗚嗚嗚……”角號聲此起彼伏,各部控弦紛紛結陣,奮起餘力,做最後一搏。
“轟隆隆……”敵軍咆哮而來,數千騎士如洶涌波濤,掀起驚天大浪,一浪拍下,遮天蔽日。“咻咻咻……”箭矢如雲,鋪天蓋地,撕裂空氣的嘯叫聲驚心動魄,匯成一股巨大聲浪,霎那間吞噬了天地,穿透了靈魂,肝膽俱裂。
“轟……”箭矢落地,箭陣覆蓋之處,戰馬飛倒,控弦栽地,慘叫聲沖天而起,又瞬息湮滅,所有生命,瞬間宰割。
“轟,轟,轟……”箭矢遮空,漫天飛舞,如狂風暴雨,傾瀉而下。
戰馬在狂風中痛嘶而亡,控弦在暴雨中慘嚎氣絕,殺戮之神發出了震天狂吼,“殺……”
“轟隆隆……”敵軍騎士殺到,鐵蹄之下血肉橫飛,鞍鞽之上重兵肆虐,潮水之中斷肢殘臂四射而起,虎狼殺進羊羣,擋者披靡。
雙方剛一接觸,遙來部控弦就遭到了迎頭痛擊,雙方實力懸殊太大,遙來部控弦根本無力抵擋,轉眼間就被滔滔洪水所淹沒。
奈曼督畔嚇得面無人色,調轉身形,帶着親衛軍拼死逃亡。
一支敵軍精銳鐵騎銜尾追殺,任何擋在他們前面的阻礙都被瞬間滅殺。
奈曼督畔毫不猶豫,命令手下立即放下帥旗、令旗,此刻己軍大亂,一敗塗地,這些東西毫無作用,反而給敵人指明瞭追殺方向。但是這支敵軍精銳似乎認準了奈曼督畔和他的親衛軍,死死咬住,窮追不捨。
“轟,轟……殺,殺……”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兩軍相撞之聲,跟着殺聲四起,遙來部控弦的奔逃步伐隨之停止。
奈曼督畔仰天苦嘆,生還希望滅絕了。敵軍包抄到位,退路已斷,己軍陷入包圍,而面對數倍於己的敵軍圍殺,己軍若不投降,必定全軍覆沒。然而,自己手上這支軍隊是部落的守護力量,這支軍隊的控弦如果全部死了,遙來部奄奄一息,即便逃過了這次劫難,距離覆滅之日也屈指可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論敵人是突厥人還是奚族,抑或是同一族羣的出伏部或者遙輦部,甚至是某兩個部落的聯軍,若想一口吃掉遙來部,都沒有想像的容易,畢竟弱洛水兩岸勢力衆多,鬥爭複雜,任何對手都不得不考慮吞併一個大部落所帶來的嚴重後果。
奈曼督畔果斷下令,投降。
奈曼督畔的帥旗、令旗再度舉了起來,號角也“嗚嗚……”吹響,而潰不成軍的控弦們雖然無法執行抵抗的命令,但接受投降的命令還是非常容易,把武器往地上一扔,人往地上一趴,雙手一舉就行了。
奈曼督畔下了馬,扔掉了武器,但沒有趴在地上,而是抱着部落戰旗,站在雪地上,望着飛馳而來的那支敵軍精騎,等待着命運裁決。臨死前,他只有一個願望,他要知道敵人是誰。
敵軍精騎如風一般席捲而至,爲首一人身形魁梧,黑馬黑甲,背縛橫刀,手執一柄七尺長矛,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看到奈曼督畔抱旗而立,這位黑甲騎士一聲怒吼,長矛駐地,飛身下馬,大步流星衝了過去。
死亡來臨,奈曼督畔很恐懼,驚悚不安,但他強自支撐,怒睜雙目,色厲荏苒地瞪着對方。
黑甲騎士停在他的對面,殺機畢露,但似乎有所顧慮,舉在半空的手終究沒有落到刀柄上。劇烈喘息了幾下,黑甲騎士猛地掀開面具,衝着奈曼督畔厲聲喝道,“還認識我嗎?”
奈曼督畔霍然瞪大雙眼,張口結舌,難以置信,熊霸?松漠馬賊熊霸?這怎麼可能?兩年前的重兵圍剿,雖然未能全殲松漠馬賊,但給了松漠馬賊沉重一擊,自此銷聲匿跡,基本上算是剷除了這一重大禍患,怎麼可能無聲無息捲土重來,而且發展到如此規模?
緊接着,又一位黑甲騎士倒拎着一柄血淋淋的長刀走了過來,也掀開了面具,然後奈曼督畔就看到了一張殺氣沖天的熟悉面孔,這次他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爾朱天嘯?你還活着?你不是死了嗎?”
認識斛律霸,是因爲雙方多次正面交戰,而認識爾朱天嘯,是因爲他曾經抓捕過爾朱天嘯,後來不慎又被其逃脫了,所以這都是仇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奈曼督畔也認命了,反正頭顱不保,也就豁出去了,“告訴我,誰要滅了遙來部?”
松漠馬賊絕無可能捲土重來,而斛律霸和爾朱天嘯的出現,只能證明他們投靠了某個勢力,他們爲這個勢力衝鋒陷陣。
斛律霸冷笑,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回答。
爾朱天嘯卻是忍無可忍,二話不說,掄起長刀,一刀剁下,“去死吧!”
奈曼督畔魂飛天外,刀未及體,便發出一聲淒厲嚎叫,然後嘎然而止,一頭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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