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安州,武列水西岸。(..)
阿會正謹慎小心,奚族大軍在他的指揮下,穩紮穩打,步步爲營,不敢有絲毫大意,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即便對手已經撤出數十里之外,他都如臨大敵,嚴陣以待,唯恐出現意外。
渡河耗時一天,而在這一天裡奚軍斥候四面出動,頻遭阻擊,最遠探查距離也沒有超過五十里,尤其南邊直接受阻於濡水,奚軍斥候根本過不了河。
阿會正敏銳感受到了危機,於初十上午召開軍議。
木昆部俟斤處和塬憂心如焚,擔心堅守要陽的數萬部落軍民遭到中土大軍的圍殺,恨不得肋生雙翅日夜兼程殺到方城,與中土大軍展開激戰,以拯救部落於危難,但阿會正不急,慢得像蝸牛,而這一做法說得好聽點叫謹慎,實際上就是拖延,就是保存自身實力,罔顧盟友死活。處和塬因此怒不可遏,在軍議上向阿會正發難,指責阿會正貽誤戰機,要求阿會正加快攻擊速度。
阿會正耐心做出解釋,目前白狼雖率主力大軍撤回方城,但突厥人是否傾力攻擊尚未可知,畢竟突厥人已經攻陷鬼方,連續攻擊後已經疲憊,再加上長城內的中土援軍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所以突厥人未必願意與中土人打個兩敗俱傷,這種情況下奚族大軍匆忙進入戰場,必然被突厥人所利用,被突厥人驅趕與中土人死拼,因此從奚族立場出發,這一戰肯定要參加,但必須選擇恰當時機參加,以謀求最大利益。
另外就是濡水南岸的殺戮河套已陷入中土之手,奚族大軍的側翼完全暴露在中土人的攻擊下,一旦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在奚族主力北上之後,渡河攻擊,佔據武列水,斷絕奚族大軍的退路,則形勢就對己方不利了。
“白狼之所以大膽撤離武列水,集中兵力於方城,正是因爲他的軍隊攻佔了殺戮河套,控制了濡水南岸,對武列水形成了威脅,甚至對五渡水乃至更遠的三會城都形成了威脅,讓我有後顧之憂,不敢傾力北上。”阿會正指着地圖,語氣沉重地說道,“從這兩天斥候探查結果來看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全部出動,已經做出渡河攻擊之勢,而在我們前方,距離我們大約五十里的地方,有一支兩千餘人的中土軍隊正陳兵以待,顯然有阻截之意。”
阿會正看了處和塬一眼,言辭懇切,“前有狼,後有虎,腹背受敵,這一仗不好打,冒然求戰的後果,極有可能掉進陷阱,自取其禍。”
處和塬嗤之以鼻,“依大王的意思,我們就困在這裡動彈不得了?”
“當然不是。”阿會正搖搖手,“雖然我們在武列水頗爲被動,但在安州戰場上卻正在轉入主動,接下來只要突厥人對方城發動猛烈攻擊,雙方大打出手,血肉橫飛,白狼就無力兩線作戰,如此一來我們就能突破虎狼之圍,直殺方城。”
此言一出,莫賀湟按捺不住了,質問道,“如果突厥人遲延不戰,我們是不是就一直困在這裡?我們與突厥人仇怨甚深,大王憑什麼認定突厥人此來是拯救我們,而不是滅亡我們?”
阿會正一言不發,臉色非常難看。
契個鶴山急忙出面打圓場,“從白狼的部署來看,他的主力都集中在方城,他要阻擋突厥人的攻擊,因此非常擔心我們加入戰場後逆轉戰局,所以他要想方設法延緩我們的北上速度,也就是說,前有狼後有虎很可能是虛張聲勢,我們看上去腹背受敵,但一旦下定決心,不惜代價北上攻擊,白狼的這個疑兵之計也就失敗了,而從我們所掌握的機密來看,白狼的軍隊也就三四萬人,並沒有絕對優勢,除非長城內出兵支援,否則以白狼的實力,絕無可能兩線作戰?”
阿會正的臉色更難看了。
阿會布爾同樣不能接受阿會正的做法,既然已經決定北上攻擊,那就要抓住戰機,聯合突厥人一起擊敗中土軍隊,而不是瞻前顧後、左顧右盼、猶豫不決,畏懼怯戰解決不了問題,唯有破釜沉舟才能贏得一線生機。如此簡單道理,關鍵時刻阿會正竟然視而不見,可見阿會正已經被殘酷實擊倒,無法接受從天堂到地獄的懸殊落差,如今他就像一個吝嗇的守財奴,爲了保住現有利益而罔顧一切,甚至都不顧阿會氏的存亡了。
阿會布爾無法忍耐,奚族數百年的生存是殺出來的,阿會氏的強大也是殺出來的,在弱肉強食的世界,唯有全力以赴以死相搏,才能生存,才能強大,所以阿會布爾果斷提出建議,“加強武列水兩岸的防守力量,加強五渡水到三會城一線的防禦,在確保大軍退路的同時,傾盡全力北上攻擊,以最快速度殺到方城。”
這一建議算是維護了阿會正的臉面。加強武列水兩岸的防守力量,實際上就是阻擋濡水南岸中土軍隊渡河,防備中土人斷絕大軍退路,而退路安全了,腹背受敵之危也就不存在了,阿會正還有什麼理由遲延不進?
阿會正暗自嘆息,十分失望,倍感沮喪,不過他也沒辦法,自古以來就以成敗論英雄,他敗了,權威就沒了,說話也沒人聽了,現在諸部落大軍還能集中在他的大旗下,聯盟還沒有分崩離析,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再奢望諸部落將領對其言聽計從,與其一起力挽狂瀾,事實上也不可能。
以他的直覺,武列水這裡是個陷阱。中土太強大了,當所有人都認爲中土人不會兩線作戰的時候,中土人極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兩線作戰,就如之前所有人都認爲中土人不會乘虛而入,不會趁火打劫,哪知道中土人偏偏就在奚族的背後狠狠捅上了一刀。
阿會正只能妥協,但他以各種理由、各種手段,竭盡所能在武列水兩岸留下更多防守兵力,並且把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濡水北岸。在他看來,對奚族大軍構成威脅的就是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而這支軍隊的真正實力遠遠比預計得強大,足以給奚族大軍致命一擊,否則白狼不會以撤回方城來做爲誘敵之計。
處和塬、莫賀湟、契個鶴山、阿會布爾等部落首領也做出了讓步,畢竟阿會正的分析也有道理,中土這次決心收復安州,長城內都出兵了,雖然打着白狼的叛軍旗號,但那個障眼法過於拙劣,大家心裡都清楚,所以現在濡水南岸到底有多少中土軍隊,誰也不知道,奚族出於安全考慮,也只能在濡水北岸部署更多防守兵力。當然,如此一來北上攻打方城的軍隊就少了,但這正好有利於奚族,突厥人即便想驅使奚族軍隊衝鋒陷陣,無奈奚族兵力少,實力弱,達不到攻擊效果,最終也只能捋起袖子親自上陣,於是奚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榨取突厥人的力量爲己所用。
一番商討之後,在阿會正、馮鴻和李屹等奚王府官員的強烈堅持下,在室得部首領孤榆術的附和下,最終決策在武列水兩岸,各自部署三千馬步軍,而這個人數幾乎是奚族大軍的三成兵力左右,這讓處和塬、莫賀湟等奚族強者非常不滿。
用六千人馬保護退路的安全,這固然是奚族高層互相妥協之後的結果,但也隱含分裂的前兆,這其中阿會正及其支持者,還有居住於馬盂山東南麓的室得部,立場保守,消極防禦,而莫賀弗部、木昆部以及契個部的大多數強者,立場激進,積極進攻,決心藉助突厥人力量在中土人立足未穩之前扭轉危局。
午時之後,處和塬率先帶着麾下軍隊急速北上,莫賀湟緊隨其後。
契個鶴山與阿會布爾也要帶着軍隊跟進。阿會正極力阻撓,百般勸說。之前說好的諸部落大軍抱成一團,緩慢推進,步步爲營,但如今矛盾公開化了,木昆部和莫賀弗部不再信任阿會正,置奚王府命令於不顧,擅自行動,各自爲戰了。這種局面下,如果契個部也“背棄”阿會正,奚族聯盟事實上也就崩裂了,這個後果太嚴重,這一仗太危險了,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
契個鶴山和阿會布爾從大局出發,勉強接受了阿會正的勸說,派人急告處和塬和莫賀湟,現在北上進攻軍隊只有一萬多人,必須抱成一團,如果各自爲戰,則有被中土人各個擊破之危險,所以請他們不要孤軍深入,今日先行三十里紮營,明日會合後再一起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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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一,安州,茅溝川。
子夜,李風雲接到斥候急報,奚族大軍於初十下午出動了,正沿着大道北上而來。
凌晨,斥候再報,奚族木昆部、莫賀弗部的控弦先行三十里紮營,而契個部、室得部的軍隊還在武列水兩岸,且沒有連夜行軍的跡象。
午時後,斥候再報,木昆部和莫賀弗部於清晨時分繼續北上,契個部也早早離開了津口,兩支敵軍之間相距三十里。另外,武列水兩岸有大量奚族軍隊留守,從旗號來判斷,保守估計奚族留守兵力大約有上萬人。
李風雲驚訝了,阿會正把上萬軍隊留在武列水兩岸,那他還有多少軍隊北上攻擊?這不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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