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誰想捅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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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沿渙水南下進入谷陽境內,做出渡淮南下之勢。

在渙水東岸的一個小鎮內,義軍做短暫休整。大澤鄉一戰,蒼頭軍最大的戰利品便是俘虜了五百餘鷹揚衛。經整編後,蒼頭軍再建兩個團,並將風雲旅擴充爲風雲團,由此蒼頭軍便有了十個團,兩千兵力,在實力上已完全壓制住了譙軍。

韓曜因爲私心作祟,又因判斷失誤,拒絕參加大澤鄉一戰,結果給自己的聲望帶來了災難性打擊。

李風雲指揮蒼頭軍七團一旅,實際上也就是一羣烏合之衆,全殲了永城鷹揚府三個團,殺了鷹揚郎將費淮,俘虜了鷹擊郎將王揚,取得了驚人戰果,再創奇蹟。其在義軍裡的威望也在一夜間再攀新“高峰”,達到了一個新高度。如今就連譙軍裡的大部分貴族富豪,也將其視爲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與李風雲相比,韓曜除了擁有貴族身份這個優勢外,其他一無是處,其聲望遭到了沉重打擊,其對譙軍的控制力也迅速減弱,其帳下很多人開始主動向李風雲和將軍府示好,由此直接威脅到了韓曜在譙軍中的領導地位,這纔是真正的致命一擊。

韓曜懊悔不迭,但沒辦法,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事實上他已經高估李風雲了,哪料到李風雲比他預料的更厲害。現在他只能先忍了,先低調做人,先與李風雲齊心協力,把隊伍拉到齊魯去。只待上了蒙山,暫時解決了生存危機,他相信自己有足夠能力與李風雲抗衡到底。

隊伍的爆炸式擴展所帶來的不僅僅是實力的增加,還有一系列危機,其中最大危機就是吃飯問題。肚子不解決,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所以李風雲到了谷陽就打土豪,縱兵擄掠,把富豪的私倉和地方上的義倉統統搶光,看到壯丁就抓,逼迫他們充當義軍民夫,爲義軍運輸物資,如此一來,義軍便如浩蕩蝗蟲,所到之處一片廢墟。

李風雲的想法很簡單,反正我要去齊魯,去蒙山,不在通濟渠兩岸混了,臨走之前當然要不擇手段的大撈一筆,否則義軍千里東進,途中吃什麼喝什麼?到了蒙山,亦要扎跟立足,如果沒有錢糧,豈不樹倒猢猻散,一敗塗地?

陳瑞、袁安眼見義軍在盜賊劫匪的路上越走越遠,原本老實巴交、淳樸憨厚的船伕、水手、工匠們個個都變得窮兇極惡了,甚至還喪盡天良舉刀殺人,遂向李風雲發出警告,如此下去,後果堪慮,若不加以約束,嚴肅軍紀,恐怕就不是替天行道的義軍,而是濫殺無辜的惡魔了。

李風雲卻得意洋洋,鄭重其事的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羣老虎正四面圍殺而來,如果我們繼續帶着一大羣羊,根本殺不出去,只能引頸待宰,束手待斃,所以我們求生的唯一辦法,就是在最短時間內,把這羣懦弱無能的羊,變成血腥兇殘的狼,而如此顛覆性的嬗變,唯有激發人性之本惡,用金錢和殺戮來釋放囚禁在心靈深處的魔鬼,讓兇殘吞噬善良,讓貪婪淹沒寡慾,讓驕狂戰勝謙卑,讓我們的將士變成魔鬼,變成阿修羅,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殺戮戰場上擊敗敵人,頑強生存下去,並去爭取最後的勝利。

陳瑞和袁安目瞪口呆,被李風雲這番驚世駭俗之言震憾了,這完全顛覆了他們的倫理觀,衝擊了對他們對生存的理解。

“在這個世界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強者,而強者才能生存。若想成爲強者,首要條件就是把自己變成魔鬼。看看歷史上,凡稱王稱霸者,有謙謙君子嗎?凡節操高潔之士,有成就王霸之業的嗎?”

陳瑞、袁安啞然無語。

事實的確如此,中土歷史上的五胡亂華時期,便是野蠻戰勝文明,愚昧戰勝道德的最好證明,也是對李風雲這番驚世之辭的最好詮釋。

沒有人再做出勸諫,人性本惡,做魔鬼容易,瞬息即成,做君子難,一輩子都難成正果。

當義軍正在彭城郡的谷陽縣燒殺擄掠,逐漸靠近淮河之時,左驍衛將軍董純日夜兼程趕到了譙郡的永城,迎接他的除了譙郡郡守外,便是費淮的頭顱和永城鷹揚府全軍覆沒的噩耗。

董純震驚了。

他最初接到費淮的告警急書,說有一夥賊寇焚燬了夏亭,劫掠了永城,重創了鷹揚府,中斷了運河航道,雖感事態嚴峻,但並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甚至誤以爲譙郡的官方和軍方有意誇大其辭,試圖藉助此事拖延東征的備戰任務。

東征在即,東都下達給各地的備戰任務臨近期限,未能如期完成任務者,必遭嚴懲,所以如今東都和地方、官府和平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大河南北暴亂之事此起彼伏。而很多地方官府遂以此爲藉口,蓄意拖延那些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備戰任務。一些遭受了災患的地方官府迫於東都的重壓,無奈之下甚至故意激起民變,故意混亂地方局勢,以便給自己脫罪尋找恰當的理由。

董純認爲譙郡也在製造“苦肉計”,但不便點破,於是回書郡府,說憑藉譙軍兩個鷹揚府的實力,足以剿平叛賊,並警告鷹揚府官長,當前軍方的主要任務是配合地方官府進行東征前的準備工作,切莫因爲個人私利而陷入東都和地方的激烈爭鬥中,繼而影響到自身之前途

董純對此深有體會,有切膚之痛。之前,他因爲與齊王楊暕過從甚密,捲入皇統之爭,遭到御史彈劾,被皇帝痛斥,好在皇帝還信任他,被他一番痛哭流涕的辯解之辭所感動,這才免於懲處,但從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了差錯,再遭政治對手攻擊,就此被皇帝一擼到底,除名爲民,那就徹底玩完了。

然而,他越是害怕什麼,什麼就來得越快。費淮的第二份急件讓他大吃一驚,重兵船隊被劫,天大的禍事,做爲鎮戍區的軍事長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董純再也坐不住了,利用手中臨機處置之大權,在未經皇帝和中樞同意的情況下,緊急徵調四個鷹揚府,火速趕赴譙郡戡亂剿賊,自己也日夜兼程趕到了譙郡。但一切都遲了,不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譙郡郡守的官帽子肯定不保,他的官帽子也岌岌可危。

董純望着費淮的頭顱,首先想到的就是費淮的老爹,虎賁郎將費青奴。

費青奴是關隴虜姓貴族,董純則屬於關隴本土貴族中的隴西一系。費青奴依附的是虜姓第一豪門元氏,也就是過去的拓跋氏皇族。董純依附的則是隴西第一豪門成紀李氏。關隴虜姓貴族和關隴漢姓貴族之間有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而關隴漢姓貴族之間,又分爲關中、隴西、河東和河洛四大系,其中隴西一系以軍功起家,可以說是崛起於貧賤,與其他三大系向來衝突不斷。可以預見,費淮之死,必然牽連到董純,因爲董純的反應太慢了,間接造成了費淮的死亡,所以費青奴肯定要報復董純。虜姓貴族同仇敵愾,必然給費青奴以支持,而董純做爲關隴隴西一系的中堅人物,藉機打擊他的政治對手太多了,落井下石者必然蜂擁而上。

董純越想越是煩悶,此事的嚴峻程度已經超過了他的想像,亦非他的實力所能抗禦,他必須以最快速度向隴西李氏的當代家主、右驍衛大將軍李渾求助,遲恐不及。

隴西一系聯手發力,必然能影響到東都政局,也能幫助董純抵禦一部分來自上層的打擊,但董純本人也要自救,而自救的辦法,唯有在最短時間內剿殺叛賊,追回重兵,如此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前景必定一片黑暗,隴西系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有放棄他。

董純五十多歲,身材高大,相貌端正,長鬚美髯,神態威嚴,目光深邃而滄桑,即便在如此嚴峻形勢下,他依舊穩若泰山,只是緊蹙的眉頭顯露出他此刻的焦慮,冷峻的面孔上亦充滿了疲憊。

譙郡郡守坐在一側,神色陰沉,目光冷漠,對死去的費淮沒有絲毫同情之意,相反,對其極度怨恨。他是無辜的,負責守護通濟渠的是費淮,是鷹揚府,是左驍衛將軍董純,軍方向來不允許地方官府插手通濟渠的安全事務,但如今通濟渠出事了,責任卻有他的一份,因爲劫掠通濟渠的賊出自譙郡,劫掠的地點也在譙郡,他不負責,誰負責?

不過現在埋怨沒用了,他和董純是栓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未來命運基本相同,而若要拯救自己的噩運,唯有齊心協力,在儘快打通航道的同時,以最快速度剿殺叛賊,唯有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使君可知賊首是誰?”董純的聲音低沉有力,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據說是韓曜,他是永城鷹揚府的司馬,在本郡勢力頗大。”郡守搖搖頭,目露疑惑之色,“順政公,讓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爲何要謀反?”

“賊首不是韓曜。”董純不假思索的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某曾在彭城見過韓曜其人,後來又因爲費郎將出任永城鷹揚府官長,點名要韓曜出任他的司馬,某還特意調查過此人。此人出自潁川韓氏,背後又有河洛豪門,其在譙郡的勢力是河洛一系染指通濟渠之利的重要棋子,根本就沒有謀反動機。”

郡守的推斷顯然與董純相近,所以他衝着董純一攤手,無奈嘆道,“那他爲何要謀反?”

董純微微眯起眼睛,反問了一句,“誰要逼他謀反?”

郡守霍然想到什麼,臉色頓時僵滯,眼中更是掠過一絲驚駭之色。

“韓曜沒有謀反的動機,碭山賊亦無斷絕通濟渠之必要,至於劫掠重兵,更如把天捅個大窟窿,其造成的影響之大、後果之惡劣,可想而知。”董純冷笑,“到底誰想捅破天?”

郡守心驚膽顫,不敢再想下去。東都局勢之複雜,他當然知道,而董純身處漩渦之中,站得高看得遠,其所瞭解的機密遠非他一個外放的郡守可比,如今既然董純決心把剿賊當作政治事件來處置,他當然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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