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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雄信和徐世勣上了碼頭。
單雄信的那幫手下依舊沉浸在目睹一場血腥廝殺的興奮之中,熱烈議論着官匪激戰中的細節,爭先恐後的猜測着白髮刑徒的身份以及這場碼頭激戰背後所蘊藏的秘密。
好奇心人人都有,單、徐兩人對這場不期而遇的廝殺也充滿了好奇,尤其徐世勣,他畢竟年輕,尚不滿十七歲,正是充滿幻想和熱血沸騰的年紀,但這一刻他們心情沉重,強作歡顏。
這場碼頭激戰肯定會給白馬局勢帶來影響,而這種影響肯定會大大增加營救翟讓的難度和風險。
單雄信和徐世勣也是剛剛纔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爲從白馬城馳援而來的不僅僅是一隊鷹揚騎士,還有鷹揚府的正副官長和整整一個團的鷹揚衛士,另外東郡地方軍長官白馬都尉,東郡郡府的郡尉也先後趕了過來,最後竟然連郡守、郡丞和從東都來的監察御史都聯袂而至。如此興師動衆,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程度,由此也可以推測到白髮刑徒非同尋常的身份,再深想下去不難估猜到碼頭激戰的背後肯定牽扯到了東都複雜的權爭。
單雄信帶着一幫手下率先進城而去。
徐世勣與管理碼頭的執事商談一陣後,便帶着幾個隨從匆匆進城。他先到城中老鋪取了一些貴重物件,然後趕到了單家酒肆,與秘密聚集在此處的一幫兄弟朋友見了面。這其中有翟讓的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有翟讓的方外之交賈雄道士,另外便是道上的朋友了,有王要漢、王伯當兄弟,王當仁、周文舉、李公逸等一方豪俠。
在坐諸人中,以翟弘身份最爲尊貴,他是東郡翟氏的家主。
翟氏是東郡本地望族,官宦之家,屬於中土三四流貴族。翟氏傳自兩漢,魏晉南北朝時以汝南、南陽兩堂爲盛。南北朝後期至本朝,又以河南翟氏爲盛。因爲最終統一中土的是關隴人,關隴貴族理所當然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分配中佔據了最大比例,而做爲失敗者的山東貴族和江左貴族只能忝居其末。結果可想而知,像翟氏這等山東三四流世家迅速沒落。
雖然翟弘、翟讓兄弟都進入了仕途,但始終居於人下,籍籍無名,沒有出頭之日,更無光宗耀祖之期。窮則思變,翟氏和山東大多數沒落世家望族一樣,既然在仕途上難有作爲,那麼只好在財富上多做努力,畢竟維持一個世代傳承的貴族大家族,權力和財富缺一不可。
翟氏是貴族,不能自降身份去營商,所以他們獲得財富的辦法便是以權力換財富,而幫助翟氏獲取財富的便是東郡離狐徐氏。
東郡離狐徐氏是河南巨賈,它與東郡翟氏的關係極其親密,但翟氏是貴族,徐氏是商賈,地位非常懸殊,所謂關係親密是建立在雙方共同的經濟利益上。
在中土若想成爲巨賈,在某個行業形成壟斷性實力以獲得壟斷性收益,絕對離不開權力的支持,而權力的擁有者便是貴族。諸如像山東五大世家、關隴漢虜兩大系貴族都是勢力極爲龐大的豪門,屬於權力的高層乃至頂層,一般巨賈根本高攀不上,只能攀附像東郡翟氏這等地方豪望,然後利用這些地方豪望與更高一級貴族的從屬關係,達到尋租更大權力的目的,繼而在各方之間實現利益最大化。
崔弘做爲家主,這些年來精力都放在家族事務上,主要也就是經營關係和積累財富,早已遠離仕途。不是他不想在仕途上努力,而是當年他抱錯了“大腿”,被歸於前太子楊勇一黨。先帝和今上都不遺餘力的打擊太子黨,禁錮太子黨,可以說只要今上還活着,像崔弘這樣的太子餘黨根本就沒有再入仕途的可能。
於是崔弘就把振興翟氏的希望寄託在弟弟翟讓身上,哪料禍從天降,翟讓突然被抓了,而且還是死罪。
翟讓出了事,必然累及整個家族,翟弘畢生的努力都將毀於一旦,這讓他無法接受,他要反抗,要與命運做鬥爭,要救出翟讓,要拯救整個家族。
目前局面下,崔弘已經失去了向“上面”求助的可能,只能放下貴族的架子,向“下面”求援,向那些曾受庇於翟氏的地方豪強和鉅商富賈們求援。
徐世勣進來後,首先執子侄之禮問候翟弘,並詢問翟氏目前的狀況。
其實之前單雄信已經告訴過他了,翟弘在接到翟讓被捕的消息後,自知難逃滅族噩運,果斷遣散了僮僕,讓家人分散藏匿於多個秘密之處。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一個家族幾十口乃至上百口人,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遲早都是死,必須想一個生存之策。
不過現在誰也沒有心思商討翟氏的生存問題。假若不把翟讓救出來,任由翟讓一案擴大化,任由官府抓捕更多的人,那麼就算翟讓死不招供,其他人也會招供,最終今日在坐的所有人都要給翟讓陪葬,而更可怕的是,各人的家族也難以倖免,都要給翟氏陪葬,而且還會連累更多的無辜,因此案而死者恐怕數以萬計。
翟弘略略敷衍了徐世勣兩句,然後直截了當的問道,“除了劫獄,沒有其他辦法?”
翟弘顯然還存有一絲幻想,認爲徐氏或許還能尋到一絲逆轉的機會。
徐氏是河南巨賈,其背後當然不只東郡翟氏一個靠山。東郡翟氏沒落已久,只是一個地方勢力而已,根本就沒有能力幫助徐氏壟斷大河南北的航運,所以徐氏的背後肯定有一個大靠山,肯定受到了一個諸如像山東五大世家這種位居權力高層的頂級豪門的庇護。
翟弘據此判斷,一廂情願的認爲,假若徐氏能請動其背後豪門出手相助,或許就能拯救翟讓和翟氏。畢竟翟讓的地位不高,權勢不大,東郡翟氏也只是一個末流貴族,所以拿翟讓和翟氏“開刀”的人,其地位和權勢也有限,肯定不能與頂級豪門相提並論。
徐世勣當然明白翟弘的言下之意,不假思索的連連搖頭。
“唯有與明公同生共死了。”
徐世勣這話一出口,翟弘心裡僅存的一絲希望驟然破滅。徐世勣直截了當的拒絕了,我可以給翟讓陪葬,但徐氏不能給翟讓陪葬。
屋內沉寂了很久。大家之所以等待徐世勣回來,就是因爲徐氏既有錢又有靠山,假若徐世勣願意傾盡徐氏全部力量拯救翟讓,事情或許還有挽救的餘地,但如今看來大家都高估徐氏了。
徐氏終究是個地位卑賤的商賈,即便靠上了“大樹”,也不過是寄生於“大樹”的草芥蟻螻,是爲“大樹”賺取利益的工具,對“大樹”根本就沒有什麼影響力。徐氏倒了,受翟讓一案的連累家破人亡了,馬上就會有代替者出現。對於像中土五大世家這種“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參天大樹”來說,製造一個富商巨賈易如反掌。
徐世勣的決斷無可指責。竭盡全力保全徐氏,等於給大家留了一條後路,只要徐氏不倒,終究還有重見天日的希望。
終於,翟弘的聲音再度響起,疲憊而決絕,“劫獄之後果,諸君可都知曉?”
衆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劫獄的後果大家一清二楚,但正如徐世勣所說,現在唯有與翟讓同生共死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不如鋌而走險,或許就能在黑暗和絕望中殺出一條生路。
既然決定劫獄了,接下來便是商討劫獄的具體計策。如何劫獄?劫獄之後如何出城?又如何逃避官兵的追殺?之後官府肯定要懸賞通緝,大家藏身於何處?諸般謀劃,處處都少不了徐氏,不論是救人、藏匿還是將來的生活,都需要倚仗徐氏的強大實力。
翟弘和單雄信等人實際上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草擬了劫獄的具體辦法,但東郡翟氏已在一夜間“灰飛煙滅”,而單雄信與王伯當等人俱是地方豪強,是真正的沒落貴族或者根本就是一介草民,實力和影響力很小,只侷限於城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所以他們所擬的劫獄之策,不過是紙上談兵,若想落到實處,就必須依靠徐世勣和他背後的離狐徐氏的傾力幫助。
關鍵時刻,地位、尊卑都是虛的,唯有實力才能決定一切。不要看徐世勣尚不滿十七歲,但他是離狐徐氏的第一繼承人,是徐氏的下一代家主,已經開始參與徐氏家族的重大決策,也有權調用徐氏大部分的“力量”爲己所用,所以單雄信、王伯當等人都很尊重他,與其平輩論交,而翟弘、翟讓等貴族也不敢輕慢他,以禮相待,折交下交。
就劫獄一事來說,不論翟弘和單雄信草擬了什麼方案,最終都需要贏得徐世勣的認可,然後由徐世勣來調用徐氏“資源”來具體實施,否則都是空談。
衆人商量一番後,劫獄之策隨即定了下來,大家各司其職,各負所責,接着便要“一鬨而散”,各行其事去了。就在這時,翟弘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今日津口出了變故,有強賊劫囚,不但鷹揚府出動了人馬,還驚動了使君和都尉,就連東都來的監察御史都親赴現場。如此大事,必會影響白馬局勢,對某等劫獄救人更是不利。”
衆人面面相覷。單雄信和徐世勣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那個白髮刑徒,心裡沒來由的掠過一絲不詳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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