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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敕令徐州剿賊,爲何在蒙山南部卻看不到徐州軍隊?”吳黑闥突然問道。
吳黑闥三十歲左右,身高體闊,鋼針般的絡腮鬍,濃黑的眉毛,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個耿直豪爽之人。
這句話說出了大家的共同心聲。主掌徐州軍事的左驍衛府就在彭城,而彭城郡有四個鷹揚府,聽說去年底左驍衛府還藉口剿賊下令徵召地方鄉團宗團組建了一支上萬人的地方軍,如此雄厚實力,爲何不打蒙山?徐州賊在通濟渠上劫掠了重兵船隊,東都曾詔令左驍衛府必須把被劫重兵收繳回來,但左驍衛府至今沒有攻打蒙山。樑德重哪來的膽子,竟敢對東都詔令置若罔聞,對皇帝的命令陽奉陰違?
齊人和楚人的矛盾也是由來已久,如今楚人既然把禍亂通濟渠的叛賊趕進了齊魯,趕進了蒙山,當然沒有剿賊的積極性。爲何要剿賊?爲何不能讓這夥賊人去禍亂齊魯?你齊魯越亂越好,與我徐州何干?如果彭城地方勢力蓄意阻撓衛府剿賊,不要說樑德重這個關隴籍的將軍了,恐怕就是出自山東第一豪門的崔德本也是一籌莫展。
“明公,去年冬天,崔氏曾出面,與齊、魯、琅琊三郡約定聯手剿賊。”賈務本說道,“爲何崔氏出爾反爾,在魯郡危急之刻,不予援手?”
張須陀沉默不語。
從山東人的整體利益來看,崔德本肯定要出手救援段文操,只是他有他的難處,短期內指望不上。至於琅琊郡的竇璇,他在來護兒和周法尚的威逼下,只會把所有力量都用在戍守運輸通道上,而段文操的死活和魯郡的危機,與他何干?
“明公,魯郡若失,罪莫大焉,如果影響到了水師渡海遠征,則後果不堪設想。”秦瓊神情嚴峻,語氣誠懇,“北海段氏勢力龐大,段閣老雖已辭世,但其門生故吏無數,權勢依舊,尤其段氏在齊魯的影響力,更不會因爲段閣老的辭世而消散。明公身在齊魯,肩負穩定齊魯之重任,若因公事與段氏結下仇怨,實爲不值。”
秦瓊的告誡之辭乍聽有些刺耳,但認真一想,秦瓊不但沒有誇大其詞,反而恰如其分,恰到好處,說得不輕不重,正好讓張須陀能接受,能在平靜的心態下權衡得失。
張須陀當即意識到自己必須去救援魯郡,否則支持自己的齊魯人會背棄而去,包括坐在這個帥帳裡的秦瓊和吳黑闥,都有可能怨恨自己,從此出工不出力。但是目前齊郡岌岌可危,假若傾盡全力去救援魯郡,難度太大,甚至有失敗的可能,這危及到了自身利益,只是假若自己去救了,則必然會贏得更多齊魯人的支持,這從長遠來看,又符合自己利益之需要。
只要東征勝利結束,只要熬到今年冬天,形勢必會逆轉。
張須陀仔細權衡後,斷然決定支援魯郡。
“北海那邊暫時放一放。”張須陀撫須說道,“那邊緊鄰東萊,東萊水師的威懾力不容小覷。另外魯東諸鷹揚尚存不少兵力,某向譙公(周法尚)求援,請他派些兵馬到濰水、白狼水一線略作巡視,以恐嚇北海賊。只是,主力離開齊郡後,賊人一旦聞訊,必蜂擁而回,受害的還是無辜平民。”
賈務本嘆了口氣,“剿終究是下策,越剿越亂,就算把賊剿完了,最後還是要撫。唯有撫才能最終穩定局勢。明公,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下雨,影響到了莊稼生產,如果再不下雨,旱情加劇,恐怕要釀成一場災患。齊郡一旦再受災……”
賈務本沒有說完,他心情沉重,不想說了。剿來剿去,殺的都是農夫,都是平民,都是無辜生靈,實在是罪孽,以致天怒人怨,災患不斷。假如再受災,活不下去的人就更多,最後大家都去造反,你殺我,我殺你,殺得屍橫遍野,赤地千里,國破家亡。
很顯然,賈務本反對救援魯郡。自己家裡的危機都解決不了,還去救別人,豈不是自尋死路?君子要顧其本,自己都岌岌可危了,還不惜代價去救別人,最後十有八九是一起完蛋。
“目前齊郡旱情日漸嚴重,而叛賊不但屢剿不平,反而越來越多,形勢正越來越惡劣,這種情況下,主力馳援魯郡,必然會危及到齊郡之安危,有可能導致形勢急轉直下。”張元備不能反對父親的決策,但他亦不支持去支援魯郡,所以他出了個折衷的主意,“使君,我們必須防患於未然,我們必須考慮到,假如今年再降旱災,齊郡怎麼辦?某認爲,使君至少要留下一半軍隊繼續圍剿叛賊,並加大賑災力度,竭盡全力維持齊郡目前的局面,以便讓濟水兩岸的平民能夠安心農事,能夠在旱災爆發的時候遵從官府命令,與官府一起齊心協力抗旱救災,而不是鋌而走險舉旗叛亂。”
張須陀遲疑不決。
賈務本是河東人,張元備是張須陀的兒子,是關隴人,從他們的立場出發,齊郡的安危理所當然放在第一位,這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而齊魯人的整體利益則要放在第二位,至於魯郡段文操和北海段氏的命運,與他們何干?
“司功此策似有不妥之處。”秦瓊說道,“齊軍一分爲二,一半留在濟水兩岸繼續剿賊,一半南下救援魯郡,極有可能陷入本郡鎮戍力量不足,而南下攻擊力量亦不足的窘境。目前形勢是,齊郡內憂外患,四面受敵,內有長白山諸賊屢剿不平,外有北海、魯郡、濟北和大河北岸的渤海、平原諸賊的四面威脅,因此不論是鎮戍本郡還是救援魯郡,齊軍實際上都捉襟見肘、難以爲繼,如此危局下再把有限的軍隊一分爲二,其結果可想而知。”
秦瓊據此提出建議,齊軍要麼堅守本郡,要麼傾盡全力南下剿賊,不要試圖同時做兩件事,而同時做兩件事必然會導致兩件事都失敗。
“從魯郡送來的消息可以看到,蒙山賊已經攻陷了陽關,佔據了巨平和樑父一線,切斷了齊、魯兩郡的聯繫。由此不難預測到,蒙山賊接下來將沿着汶水河兩岸向西推進,一路攻城拔寨,燒殺擄掠,直到抵達濟北、東平和魯郡三郡的交界處,與濟北賊帥韓進洛、甄寶車,東平賊帥帥仁泰、霍小漢會師,不出意外的話,濟陰賊帥孟海公也會與他們形成聯盟,如此一來,各路賊軍便對魯郡首府瑕丘及其周邊縣鄉形成了一個環形包圍之勢。”
秦瓊走到地圖前,手指陽關,繼續說道,“若明公率一半齊軍南下,必然會受阻於陽關,而齊軍一旦受阻於陽關,蒙山賊必然會通過韓進洛、甄寶車等賊帥,向齊郡左君行、左君衡、裴長子、石子河等叛賊,向北海郭方預、秦君弘等賊帥,甚至會向避難於河北豆子崗的王薄等逆賊,發出消息。各路賊人見有機可乘,必然紛紛殺向濟水兩岸,如此則齊軍難以抵擋,最終明公不得不撤回齊郡剿賊,南下救援魯郡之舉則功虧一簣、半途而廢。”
“明公撤離魯郡,包圍瑕丘及其周邊地區的各路賊人遂肆無忌憚,可以放手攻擊。若魯郡陷入賊手,諸賊有了地盤,有了人口,必能攜手結盟,共抗官軍。可以想像,齊魯馬上就會陷入更大的混亂,而這種混亂必然會影響到水師渡海遠征。榮公(來護兒)和譙公(周法尚)震怒之下,必然遷怒於明公,而皇帝和中樞也會加罪於明公。明公雖忠心耿耿、嘔心瀝血,奈何結果與上面的願望大相徑庭,又豈能逃脫罪責?”
“若明公傾盡全力南下救援魯郡,收復陽關,收復巨平和樑父一線,把蒙山賊趕回蒙山,則由蒙山賊會同各路諸賊對瑕丘及其周邊地區形成的包圍不攻自破,魯郡及段使君之危迎刃而解。明公一戰而定,速戰速決,在攻佔陽關之後,隨即便可分兵返回齊郡,不給各路賊人以任何偷襲齊郡之機會。如此,則必能大功告成,不但予賊以重創,摧毀了諸賊結盟發展之可能,還有效遏制了齊魯危局的進一步惡化,有助於水師在預訂時間內渡海遠征。”
秦瓊的傾向性太嚴重了,做爲齊人,他決意要南下支援魯郡。
張元備頗爲惱火,當即駁斥。其一,彭城距離魯郡不過數百里,而左驍衛府及其轄下主力諸鷹揚又都在彭城境內,無論是樑德重還是崔德本,都不敢不救,倒不是因爲脣亡齒寒,賊人攻佔魯郡後會對彭城形成威脅,而是皇帝和中樞會在事後追罪,魯郡和彭城毗鄰,近在咫尺,你們卻不救,目的何在?樑德重和崔德本都擔不起這個罪責。另外崔德本出自山東第一豪門,北海段氏和齊魯貴族集團乃是山東貴族集團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山東人的整體利益和崔氏利益來說,崔德本不惜代價也要救,他豈會見死不救?
秦瓊冷笑,直接質問,去年徐州賊勢小,董純和樑德重圍追堵截,卻失敗了,讓徐州賊逃進魯郡上了蒙山,繼而直接影響到了齊魯局勢的發展。徐州賊何以能逃到魯郡上了蒙山?是誰,要讓徐州賊進入齊魯地區?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雖然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要指望徐州人。徐州人既然把自家賊人趕進了齊魯,又豈會幫助齊魯殺自家的賊人?
雙方互不相讓,爭執不下。
張須陀一直在沉思,忽然,他伸手衝着秦瓊和張元備搖了搖,示意兩人不要爭了。
“齊軍傾力南下也罷,一分爲二也罷,都是被動應戰,事實上我們沒有任何把握逆轉局勢。”張須陀正色說道,“若想逆轉危局,唯有主動應戰,唯有予賊以重創,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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