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上午,大定河南岸。
高句麗軍隊在少室麟的指揮下,開始渡河作戰,一時間鼓號喧天,旌旗飛揚,百舸齊發,突擊壯勇士氣如虹,一往無前。
北岸上的靺鞨人有些驚慌,有些猶疑。
雖然高句麗人渡河攻擊亦在預料之中,但就目前戰局來說,高句麗人渡河之後勢必要與靺鞨人激烈廝殺,損失肯定很大甚至兩敗俱傷,這顯然對高句麗人不利,畢竟高句麗的主要對手是中土,而不是乘火打劫的靺鞨人,所以很多靺鞨酋帥都想當然地認爲,高句麗人應該隔河對峙,不惜代價不顧一切渡河攻擊的可能性並不大。然而眼前事實給了他們迎頭一棒,一夜過後,高句麗人開始渡河作戰了。
這個就麻煩了,雖然靺鞨控弦多達近萬之衆,但這是粟末靺鞨的根本所在,從族羣生存角度來說,保存實力至關重要,從諸部酋帥的個人立場來說,他們也不願賠上自己的老本,所以靺鞨控弦驚慌了,猶疑了,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了。
鐵驪一邊下令阻擊,一邊急報李風雲,戰局突變,高句麗人開始渡河攻擊,怎麼辦?
李風雲很驚訝,出乎預料,當即決定親赴前線查看軍情,同時命令爾朱天嘯、赤小豆鐵衣立即率雷霆軍,辱紇王孟壩、莫賀屯河、元俟折立即率奚族左軍,火速大定河北岸河谷,從左右兩個方向支援靺鞨人。
又命令耶律鐵力、大賀摩會、奈曼督畔立即率契丹左軍趕至戰場附近待命,隨時準備投入戰場。
李風雲趕到河邊時,雙方已激戰一輪,靺鞨控弦以密集箭陣射退了敵軍突擊隊伍。
“狼帥,形勢很明朗,敵人要渡河,要不惜代價渡河,今日戰鬥肯定非常激烈。”鐵驪緊張的心情因爲李風雲和援軍的到來而大爲舒緩,雖然他的神情依舊嚴峻,但說話語氣顯得很輕鬆,很自信。
李風雲第一時間把雷霆軍、奚族左軍調到了戰場,同時契丹左軍也正在急速趕來,並沒有讓靺鞨人獨自承擔阻擊任務,更沒有借刀殺人故意打擊和削弱靺鞨人的意圖,這讓鐵驪和靺鞨酋帥們真切感受到了李風雲的非凡氣度和結盟誠意,對他的觀感也隨即有所改變,但對他依舊充滿了高度戒備,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
李風雲臉色陰沉,眉頭緊鎖,遠眺對岸,一言不發。
“狼帥,形勢的發展與我們之前的預測有所出入。”鐵驪繼續說道,“之前我們預測敵人將會做出試探性攻擊,一旦攻擊受阻則裹足不前等待援兵,或者主動後撤固守青川,但現在敵人主動出擊,還不顧死活地渡河作戰,擺出一副決戰態勢,其目的何在?到底是爲了擊退我們救援惠城,還是爲了打探我們的虛實?”
“當然是打探我們的虛實。”李風雲說道,“站在敵人的立場看你們靺鞨人,落井下石乘火打劫是肯定的,但孤軍深入直殺平壤卻絕無可能,所以敵人對今日危局的推測,十有八九認定你們靺鞨人的背後隱藏着我們中土偏師。”
鐵驪猶豫片刻,嘆道,“終究還是暴露了?”
“這是我的疏忽,過於自信,考慮得不夠周全。”李風雲點點頭,手指青川方向,“不出意外的話,平壤已經增兵青川,甚至乙支文德都已親臨青川。“接着他遙指對岸敵軍,繼續說道,“敵兵不顧後果渡河攻擊足以證明青川防守穩固,否則絕無可能行此下策殊死一搏。”
鐵驪想了一下,說道,“或許,這還是試探性攻擊?”
李風雲略略皺眉,問道,“你留在對岸的斥候可有消息送回?”
鐵驪搖搖頭,“若還活着,就會有消息送回,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李風雲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如果乙支文德坐鎮青川,我們就麻煩了。”
乙支文德威名太盛,鐵驪非常忌憚,聽到李風雲的話,急忙問道,“狼帥擔心什麼?”
李風雲沒有直接回答,“我們的要害在哪?”
鐵驪一聽就明白了,臉色頓時難看。安東軍長途奔襲,優點是出敵不意攻敵不備,致命短處則是糧草武器嚴重短缺,雖然以戰養戰可以解決問題,但前提是必須速戰速決,一旦戰事膠着久拖不決,糧草武器斷絕,安東軍就完了。
昨天夜裡,李風雲已經在軍議上做出了橫渡薩水、直殺平壤的決策,其目的正是要在平壤周邊地區燒殺擄掠,而留在大定河一線牽制和吸引青川敵軍的任務,則由正日夜兼程而來的步軍團主力承擔。
然而天亮後戰局突變,敵人並沒有如預想的那般隔河對峙,而是不惜代價渡河攻擊,如此形勢就複雜了,一旦李風雲的估猜變成現實,乙支文德到了青川並看破了己方計謀,傾盡全力發動攻擊,不惜代價拖住己方,以敵之長攻己之短,則就算步軍團主力趕到了,擊敗了高句麗軍隊,迫使高句麗軍隊龜縮於青川,但最後結果卻對安東軍十分不利,首先就是損失慘重,而損失慘重必然導致安東軍難以深入到平壤周邊地區燒殺擄掠了,這就引發了糧草危機,而危機一旦演變成災難,安東軍就有覆滅之禍。
靺鞨人蔘加這一戰的目的是燒殺擄掠,是繳獲戰利品,是踩着高句麗的屍體壯大自己,當然,肯定要付出一定代價,但如果代價是損失慘重甚至全軍覆沒,靺鞨人肯定不願意,肯定要逃之夭夭。
鐵驪驚惶不安,稍作躊躇,問道,“狼帥,如何應對?”
“繼續觀察。”李風雲說道,“如果對岸敵軍持續攻擊,而你留在對岸的斥候又送來青川敵軍再度增援而來的消息,那麼足以證明我們推測正確,平壤不但識破了我們的計謀,看到了我們的要害,而且毫不遲疑地向我們的要害發動了攻擊,試圖給我們致命一擊。”
“如果當真如此,我們如何應對?”鐵驪急切問道,“是不是投入全部力量,與敵人決一死戰?”
李風雲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揶揄道,“難道莫弗有意與敵人決一死戰?”
鐵驪急忙搖手,“決一死戰就是上當中計,但敵人瘋狂撲來,我們不打又不行,只是一打就被敵人纏住了,就沒辦法東渡薩水殺到平壤城下燒殺擄掠了,之後糧草武器必然斷絕,後果不堪設想。”
李風雲點點頭,“這一仗不打不行,我們沒有退路,唯有一戰。”
鐵驪苦笑,“我們沒有充足的糧草武器,要打就要速戰速決,但在主力沒有抵達之前,僅靠我們馬軍之力,速戰速決的難度太大,即便達到了這一目標,我們的損失也難以估量。”
李風雲不假思索地說道,“那就憑藉河川之險,半渡而擊,竭盡全力阻擊敵軍,等待主力大軍的到來。”
這一仗肯定要打,躲無可躲,好在李風雲把雷霆軍、奚族左軍和契丹左軍都投入了戰場,除了阿史那咄爾帶着突厥控弦去薩水尋找渡河地點外,所有馬軍都在這裡,如此一來靺鞨人即便有損失,損失也有限,也在可承受範圍內。
不過,鐵驪旋即想到了一個現實問題,“如果乙支文德坐鎮青川,親自指揮,他會不會給我們速戰速決的機會?”
“他當然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李風雲說道,“但沒有戰機,我們可以創造戰機。”
鐵驪好奇了,當即問道,“請狼帥指教。”
“我們長途奔襲而來,糧草短缺顯而易見,但由此也帶來了另一個顯而易見的要害。”李風雲笑道,“這就是戰機。”
鐵驪豁然頓悟,“狼帥高明。”
長途奔襲,糧草短缺,軍隊數量就少,否則還沒趕到目的地人就餓死了,但安東軍是個例外。當時鐵驪也不相信,認爲大賀咄羅和耶律鐵力蓄意欺騙,誇大其詞,直到他親眼看到安東主力浩浩蕩蕩殺進晦發川,他纔不得不信。
現在平壤和乙支文德是否知道安東鉅變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很肯定,平壤和乙支文德不知道安東有十幾萬大軍,更不知道這十幾萬大軍由晦發川方向殺進了高句麗腹地,而這恰恰就是安東軍的戰機。
“將計就計。”鐵驪說道,“敵人要打,要拖住我們,要與我們兩敗俱傷,那就遂了他們的心願,擺開架勢,與他們決一死戰。”
就在這時,對岸鼓聲如雷,大角齊鳴,又一輪攻擊開始了。
少室麟有了乙支文德的支持,有了強有力的後援,信心百倍,親臨前線,督軍猛攻。
李風雲看到敵軍不懼傷亡,攻勢如潮,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下午,鐵驪留在對岸的斥候終於有了迴音。正如鐵驪猜測,斥候十不存一,只有兩人僥倖逃到河邊,泅水而回,帶來一個驚人消息,青川再發援軍,並且是上萬人的援軍。
李風雲急召諸軍總管,齊心協力,協同作戰,對敵半渡而擊,想方設法遲滯和消耗敵軍,給步軍團主力抵達戰場贏得充足時間。
又急書阿史那咄爾,戰局突變,敵軍蜂擁而至,安東軍要在大定河北岸打一仗,能否速戰速決尚未可知,所以馬軍主力不得不放棄原定之東進計劃,但考慮到糧草危機日益嚴重,還請阿史那咄爾行險一搏,率軍孤軍深入,東渡薩水燒殺擄掠,以解大軍燃眉之急。
又急書韓世諤,大戰已拉開序幕,請其加快行軍速度,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抵達戰場。
又急書李子雄,速速南下,遲恐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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