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桃花女(二)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一別經年,蘇秦面對着昔日的桃花女,卻相逢不相識!風霜刀劍嚴相逼,再美麗的桃花,又能明媚鮮豔幾時呢?一朝漂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

容妃流着淚,心碎了一地。

久居深宮多年,她從未幻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與他重逢。怎知如今相見,他早已經不認得了。在他心裡,他心愛的桃花女,早已經化爲黃土一抔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殘顏,她要讓他永遠記住自己那最美麗的容顏。

“她死的時候很安詳,真的。”容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蘇秦說,“公主到了齊國後,身體一直不好,也許是水土不服,也許是思念家鄉的緣故吧。後來,她的病越來越重,最後便撒手人寰了。不過,她走的時候並不痛苦,昏昏沉沉地睡着,很安詳。”

她不知道,如果蘇秦知道自己在齊國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時,他會有怎樣的神情。他的心,還會痛嗎?即使痛,那也是爲昔日那個美若天仙的桃花女而心痛,而不是爲自己這樣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

蘇秦聽了,眼中那渾濁的淚水,不禁緩緩流下。

聽着這熟悉的燕國的鄉音,他不禁又想起了她那張比桃花還要嬌豔的面龐。那樣美麗的容顏,一旦化爲黃土一抔,他一想起這個,就心如刀絞。他永遠記得,她在那大紅的婚車上的回眸一笑。那悽美的笑容,永遠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他知道,她並不想披上那大紅的嫁衣,可是卻又無能爲力。那張嬌美的容顏,和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一同烙進了他的腦海裡,今生今世,永遠無法磨滅。

“她有說什麼嗎?”蘇秦的聲音在微微顫抖着。

他想知道有關於她的點點滴滴,想知道她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即使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容妃聽了,斷然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都沒有說!”她不想給蘇秦留下太多的傷感,只是儘量輕鬆的說着這件事情,“公主一直昏睡着,就那樣睡了過去。後來,我們便給她換上了她最喜歡的衣服,並在發間斜插了一枝桃花。”

既然知道寶鏡公主最愛的是桃花,蘇秦覺得,這個宮女果真應是她身邊的人了。

蘇秦也不再繼續追問,只是心中有些悲哀地想:“在你生命中最後的日子裡,可否還記得我呢?記得,一定記得。否則的話,你就不會將房間佈置的和桃花林中的小屋一模一樣了。是我沒用,我枉爲男人,面對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嫁人,只能藏在桃花林中,卻沒有勇氣將她給帶走!”

渾濁的淚水,在他那蒼白的臉上,恣意橫流。

一滴,又一滴,落在了那潔白的花瓣上,宛若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在美麗的花瓣上,輕輕滾動着。

看着蘇秦眸了裡的傷感,容妃的淚水更是如決了堤的洪水,一泄千里。

“先生也不必難過。”她苦笑着說,“其實自從公主踏進這王宮的那一剎那起,她的心就已經死了。如今,上天帶走的只不過是她那具臭皮囊罷了。”

話雖如此,可是卻並不能夠安慰蘇秦那顆受傷的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容妃那張蒼老的面龐上,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底突然間涌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他隱隱覺得,在這個女人的身邊好踏實,可以卸下身上的盔甲,不再故意裝出堅強的模樣,可以做回最純真的自己。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蘇秦心中有些暗暗詫異,“這種感覺,我只對她一個人有過。可是,眼前這女人,顯然不是她。她已經香消玉殞了,而且她是位絕色佳人,又怎麼可能和眼前這個又老又醜的女人有關係呢?”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了過來。那腳步的聲音很輕,輕的如同雨水敲打着那青石小徑。

容妃連忙拭去了臉上的淚痕,又恢復了以前那冷漠的模樣。而蘇秦的臉色變得更快,他迅速藏到樹後,免得被人發現。這棵合歡樹極粗,蘇秦又比較瘦弱,完全可以將他的身體給遮掩住。

秋月笑盈盈地提着個食盒走了過來,聲音比黃鸝鳥還要清脆:“娘娘,這是您喜歡吃的桃花糕,我新做的,特意來送給您嚐嚐!”

容妃喜歡吃桃花糕,自從鍾無豔離開冷宮後,便隔三差五的將秋月送點給她。冷宮的日子,寂寞又無聊,她又無需妝扮,唯有那散發着淡淡清香的桃花糕,才能夠喚回些許青春時的記憶。

“娘娘?”蘇秦聽了,臉色陡然一變,“這女人不是宮女,而是娘娘?她到底是誰?”

容妃看着那食盒,蒼白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告訴鍾無豔,以後不必再送東西來了。”她冷冷地說。

聽了這話,蘇秦突然間明白了。原來,這一切只不過是鍾無豔事先安排好的,在等着自己跳進去呢。不過,這個白髮女人顯然不是鍾無豔的人,否則的話,這個女人絕對不會明知道他在此處,還故意提及鍾無豔的!

他沒有猜錯,容妃是故意在向他示警。雖然她不肯和他相認,可是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心愛之人落到了那個醜女人的圈套中去。

秋月聽了,甜甜一笑:“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會將這話轉告給王后娘娘的。”

她笑起來的模樣很甜,甜的幾乎能滴得下蜜來。她將食盒放到了石桌上,施了一禮,這才緩緩退下。

蘇秦緩緩從樹後走了出來,眸子裡透着幾分犀利的光芒。

“你到底是誰?”蘇秦冷冷地問,“你不是寶鏡身邊的宮女!”

容妃聽了,不由的冷笑了起來:“一個失寵的嬪妃而己,你管那麼多幹什麼?沒事的話你趕快離開這裡,否則的話,別怪我的姐妹們不客氣!”

雖然她恨不能多看蘇秦一眼,可是她還是將他往外面趕。她怕,她真的好怕!她怕他知道,眼前這個又老又醜的女人,便是他心目中最美的那個女孩,她只是想在他的心裡,永遠是自己最美麗的樣子。

“你爲什麼要幫我?”蘇秦的目光久久落在那雙乾涸的眸子上,“你猜到這是鍾無豔設下的圈套,爲何還要幫我?”

“我討厭她行不行?”容妃並不看蘇秦一眼,“再說了,我爲什麼要幫你?”

她不敢直視蘇秦的眸子,那是一雙極爲犀利的眸子,在它面前,所有詭計都無處遁形。容妃只能將臉轉過去,給了他一個微微駝着的後背。

一陣微風吹過,吹亂了她那頭如銀的白髮。

在她那潔白的玉頸上,一朵極爲嬌豔的桃花,卻在她的後頸上怒放着。

“桃花!”蘇秦不禁渾身一顫。

是的,桃花。在她大婚前夜,她命宮女在自己的後頸上刺了一朵桃花。今生今世,她都不會忘記那片桃花林。即使是死,她也要帶着那朵桃花一起踏上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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